骄阳如火,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闷热了,从青浦回来的官道上,呛人的黄灰直冒,更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荣禄骑在一匹青骢马上,一旁是数百名上海洋鬼子组成的雇佣军,另一旁是从青浦县调集的三百余名绿营兵,他和数名上虞备用处侍卫骑马隔在中央,两边的兵卒泾渭分明开来。
青浦县的绿营兵大多是从江北调来镇压青浦抗粮义军的,昨夜一战让青浦义军损失不小,首领周立春等人也差点被捉到,大大提升了这些屡战屡败绿营兵的士气,在此之前,青浦、上海、松江多次围剿青浦的义军,都是损兵折将。他们穿着肮脏的号衣,耀武扬威的押解着百余名昨夜抓到的义军俘虏,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但他们和洋兵比起来,从根骨上让荣禄觉得差得太远了。洋鬼子的雇佣军很杂乱,因为都是志愿人员,他们中有跟随商船远来东方淘金的冒险家,也有流放的小偷、强盗,还有印度的包头大兵,也有马尼拉的黑奴,甚至还有几个阿拉伯人。
荣禄原本不敢相信这样一支多国部队会取得胜利,但昨夜一战之后,荣禄明白了过来,这些雇佣兵的目的很强,他们就是为了干掉面前的敌人而获得奖赏。荣禄开出的价码是每抓获或杀死一个乱党可以领一两银子,如此重赏之下,这些雇佣兵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干嘛。而那些绿营兵无非就是当兵吃饷保住性命而已,他们的观点之中根本没有丝毫的国家观念。
想到这里荣禄不禁嘲弄的一笑,自己到南方来所做的事,不也是为了自己么?与什么国家社稷、民族大义毫无关系,他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而已。
“嗨,乔治,昨晚你干掉了几个?”一个英国籍的雇佣兵问自己身边的同伴道:“我干掉了五个,可以得到一百二十多英镑了。”
他身旁一个干瘦的英国人乔治咧嘴笑道:“詹姆斯,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这个赏格可比我们在广东剿灭海盗获得的奖赏高出一些的。”
那詹姆斯嘿嘿笑道:“我们的这个雇主可比英国政府大方多了,南边剿灭海盗很危险,但每个海盗只能得到二十英镑的奖赏,而这里差不多每个匪徒可以得到二十五英镑,而且也不算太危险,我打算一直干下去,存满五百磅。”
乔治耸耸肩道:“我也希望,可惜文翰勋爵说了,剿灭上海附近的匪徒可以,但绝不可以对付西面的太平天国,什么这会影响政府国策。詹姆斯,我讨厌那些政客,他们只知道妥协,根本不知道这么好赚钱的工作上哪去找?”
詹姆斯拍拍他的肩头笑道:“算了吧,只要我们留在东方,有的是机会,我可不想因为犯错而被送回国内去,甚至是送到黑海去和那些大胡子俄国佬干瞪眼。”
两个英国雇佣兵的话传到了荣禄的耳中,他冷笑了起来,这些英国人从开始和清朝贸易,就一直在和大清的海盗纠缠,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对清国海盗的敬畏远远超过了大清水师,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早在1825年6月,不堪忍受海盗袭击的英国就通过了《鼓励捕获或摧毁海盗船只的法令》海盗无论生死,“价码”都是20英镑,成了真正的“猎头生意”。所以荣禄给上海的小刀会乱党开出了每个人一百两银子的价码,换算成英镑差不多是25英镑,所以愿意干这个活儿的洋鬼子很多。
荣禄不在乎上海下一步会不会被太平天国占领,他知道这个时空已经和自己所知的历史不太一样了,所以他只能做好肃顺交给他的任务,别的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回到上海城北门的时候,荣禄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惊呆了,数千具无头尸体密密麻麻的囤积在数十个大坑中,大坑旁还不断有清军推搡着栓成一排的乱党跪倒坑边,清军的刽子手们上前,手起刀落,麻利的斩掉人头,然后一脚把尸首推落坑底,然后又带上下一批来,如此反复不断。
“我的上帝,这些黄种人在干什么?”说话的是那个乔治,他刚说完忍不住干呕了几声道:“詹姆斯,这些人都疯了吗?”
詹姆斯似乎不在乎,淡淡的说道:“乔治,他们是在杀掉叛乱者,只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乔治,我们亏大了,昨晚我们应该和哈利他们一起留在城里才对,那样我可能会抓到或杀死二十个匪徒!”
荣禄没空听两个英国病人谈论下去,他怒喝着命身后一名侍卫赶过去,把留在城内剿贼的承恩叫过来。
过了片刻后,只见观刑台那边承恩骑着快马赶了过来,他来到荣禄身前翻身下马后,拱手行了一礼道:“老弟,你们回来了?城里杀了数百乱党,拿获八千多乱党……”
没等他说完,荣禄翻身下马,暴怒无比的冲上前拎起承恩的衣领怒喝道:“我是如何交待你的?只问首犯,胁从的人只要愿意归顺朝廷就不要杀!你怎么杀了这么多人?!”
承恩脸色有些苍白,他没想到荣禄会这般愤怒,跟着他也怒火上头,一把将荣禄的手推开,口中喝道:“是苏松太道吴健章下令所拿获的贼匪尽数斩立决,你冲我吼什么?!”
荣禄微微一鄂,仍是怒道:“你也是这次任务的粘杆拜唐,我们有肃顺大人给的圣旨,你要听吴健章的?!”
承恩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你疯了?!吴大人说得对,这些乱贼有八千多人,我们只有数百官军,其余都是洋人的兵,要是洋人的兵哪天不干了,你想我们这数百人被这八千乱贼撕了吗?”
荣禄呆了一呆,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承恩喘着粗气兀自怒道:“你当我愿意杀人吗?要是没有洋兵镇场子,吴健章手下那数百抽鸦片的兵勇看到这些贼匪只怕跑得没影了,我们只有十几个人,你让我们如何完成肃顺大人交代的事?再说了要关押、养活这八千多人,我们上哪找这么多牢房和粮食?!”
荣禄紧绷的脸皮稍稍松了下来,承恩叹口气又道:“荣老弟,你我都是满人,这些汉人要是占了上海,死的第一个就是咱们满人,死这么多人我也不愿意,可他们要反咱们,要反朝廷,所以咱们不能不杀啊。”
荣禄淡淡的说了句:“你以为杀人就能让他们不反了吗?”
承恩吐了口浓痰,恶狠狠的道:“苏杭那边还有数万长毛贼等着杀过来要我们的命,我不懂那么多弯弯绕,我只知道多杀一个就少一分危险。”
正说话间,观刑台那边数名清廷官员赶了过来,为首一人尖嘴猴腮,正四品文官服饰,脸上堆起的笑意让荣禄觉得一阵恶心,这位就是广东人称卖鸡爽的苏松太道吴健章,他身后还跟着上海知县袁祖德等上海县官吏。
吴健章来到荣禄身前,急忙拱手为礼赔笑道:“荣大人得胜归来,可喜可贺。”
荣禄很看不起吴健章,他身上市侩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当下哼了一声道:“吴道台,这些乱贼是你下令处决的?”
吴健章点头哈腰的笑道:“荣大人,这些乱贼死不悔改,在他们藏匿的屋内搜出不少兵器和违制之物来,他们甚至还采买了不少红布,准备效仿长毛乱贼以红巾蒙头反乱,证据确凿,死有余辜啊。”
荣禄淡淡的说道:“吴大人,你杀这么多人就不怕御史言官非议?而且他们似乎大多都是你的同乡,难道就没有半点香火情分?”
吴健章闻言面色大变,原本荣禄只是气不过想要挖苦几句,但在吴健章耳中听来却是变了味道,这些乱贼很多都是广东人,而且当中不少人还在自己的衙门内供职,如今东窗事发,自己不惜杀掉如此多的人,要是京城里头有些御史言官胡乱参劾,让朝廷以为自己也牵涉这次广东帮密谋造反之事,事发后不惜杀人灭口,那定会引来朝廷的猜忌,丢官发配事小,株连九族可就玩大了。而荣禄这些人都是紫禁城里的侍卫,官位最小的也是个三等侍卫,随便一个外放也都是都司、守备的武官,他们要么就是满人权贵,最不济的背后也都是和朝中满人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万不是自己小小的道台得罪得起的,要是惹得这些爷们不快,回到京城胡言乱语一番,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昨夜开始拿人,吴健章没想到自己的衙门里藏了这么多的反贼卧底,而且还都是平日里和自己亲密非常的老乡,审了几个之后,吴健章才知道这些人早有反意,生怕这些人造反之事扯上自己,他的幕僚师爷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杀一儆百,杀光乱贼向朝廷表忠心,所以吴健章便怂恿承恩下令处决拿获的贼匪,却没想到荣禄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当下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荣大人,这次诸位大人南来公干辛苦,替下官绥靖地方,下官感激不尽,稍后每位大人会有一份厚礼奉上聊表心意,只望诸位大人回京之后,多多美言几句。”
荣禄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味来,承恩却马上笑道:“吴大人忠心可昭日月,我等都知道,不过呢,要是这份厚礼越重,大人的忠心自然就会越高。”
吴健章马上心领神会笑着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包管诸位大人满意。”
荣禄没有再说话,承恩和吴健章相互吹捧几句后,吴健章便先回去准备厚礼。
吴健章走后,承恩呵呵笑着拍了拍荣禄的肩头道:“荣老弟,原来你是唱这出戏码啊,还让我吓了一跳,也倒是这吴老头钱多人傻,是该敲上一笔的,只不过下次你要演戏敲竹扛,先知会老哥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替这些贱民贼匪鸣不平呢。”
荣禄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唯有摇头苦笑着,独自拍马回城去,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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