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冀在马车外边走边想着心事,车内的陶恩培也随着马车起伏不平的颠簸在想着心事。【】衡阳城破后,虽然陶恩培出城媾和,让清军兵不血刃的占了衡阳,陶恩培也出计策保全了城内大部分的百姓,实现了他为一方父母官就要守护一方百姓的诺言,但陶恩培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因为清廷是不会放过自己,曾国藩也不会放过自己,但让陶恩培没想到的是荣禄却放了自己。他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封密信,思绪飞回到了自己将被枭首的前一晚……
那晚天气好冷,冰冷的监牢里四处漏风,让陶恩培几乎冻得僵直。想到明日便要被明正典刑,陶恩培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恐惧、失望、坦然、解脱,种种复杂心情涌上心头来,加上天色寒冷,让陶恩培彻夜难眠。
就在此时,牢房的门忽然开了,陶恩培乃是重犯,单独囚于一室内,此前除了曾国藩和郭嵩焘来见了自己一面之后,就再也没人来过。
橘黄色的灯火照射进来,却见几人提着灯笼进到牢房内,当先一名青年不过十八、九岁模样,他挥手示意从人退下后,牢房内只剩下他两人。
这青年便是在曾国藩大营内见过的荣禄,他穿了一身便装,厚厚的袍袄穿在身上,一只手臂夹着护板挂在胸前,脸上也有老大一块淤青,显是受了伤。
荣禄看了看陶恩培衣衫褴褛的样子,似乎很不习惯牢房的味道,另一只手拂了几拂,开口说道:“陶公,委屈你了。”
陶恩培微微动了动僵直的身子,苦笑道:“将死之人。何言委屈?”
荣禄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看得出来,陶公当日是抱着舍命求活阖城百姓而来与曾帅约降的,荣某佩服。”
陶恩培摇摇头苦笑道:“曾帅和荣大人都还算是信人,入城后牵连不多,只愿今后能善待衡阳百姓。”
荣禄微微一笑说道:“先前长毛伪西王初克衡阳时,许下种种好处,又抹黑朝廷,多番鼓动,人心有变。这才令衡阳变了天。但逾年之后,伪西王东去,长毛种种行事倒行逆施,人心尽丧,若非如此。陶公以为曾帅会如此轻易放过这阖城百姓么?”
陶恩培面色微变,隔了半晌才轻叹道:“以杀止杀终非长策。”
荣禄马上应了一句:“乱世之内此法却是最有效的。要人心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除掉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人。”
陶恩培微微一愣。只觉得这荣禄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荣禄接着说道:“今晚来此是想和陶公做比买卖。”
陶恩培奇道:“将死之人,还有何用?”
荣禄笑道:“我可以救陶公出生天。”
陶恩培哦了一声,黯然道:“心已死,身无用,活之无益。”
荣禄却摇摇头道:“陶公虽然如此说来。但心底里却还有些心有不甘之意。”
陶恩培微微一怔,荣禄不容他回话,自顾自的说道:“本官在城内城外多有打听,倒也把陶公当时为何失节从贼之事打探清楚。想那伪西王定是花言巧语的糊弄了陶公一番。陶公以为得遇明主,又能全活百姓,因此才失了臣节。”
陶恩培默然无语,荣禄倒是打听得仔细,古时之人讲究忠义,他失了臣子之节,而太平军在衡阳行事又颠三倒四,是以他心中有愧,一心想死。
只听荣禄又道:“可后来伪西王东去,当初种种许诺全然没有兑现,让陶公失信于民,又失了臣节,失了名声,想必陶公心头心有不甘。本官倒是可以成全陶公,让陶公回去见那伪西王,当面责问于他。问完之后想必陶公心事已了,是死是活都悉随尊便。”
陶恩培面色微变,自己的确像荣禄所说的有些心有不甘,西王走后,太平军在城内大肆宣扬拜上帝教,又广纳圣库搜刮百姓,到和起初西王所说种种全然不符。因此陶恩培自觉失信于民,而他降太平又是失了臣节,因此存了死志,但心底里总是还有些不甘心。正如荣禄所说的,他还是想再见西王一面,听西王如何说辞。
见陶恩培面色微变,沉默片刻后,问道:“荣大人私放老夫,莫非有什么所求?”
荣禄呵呵一笑道:“那伪西王乃本官平生大敌,这次让陶公去见那伪西王,本官想托陶公替本官带封密函去给那伪西王。”
萧云贵多番派白泽堂的死士行刺荣禄,虽然荣禄住在营内,保护周密,但总有疏漏的时候。近段时日内,荣禄连番遇险,不但死了不少亲卫好手,连自己也被打折了左臂,头面也在亲卫冒死压护下撞了个鼻青脸肿。
那些刺客来路不明,失手之后难以走脱时,这些刺客竟然全都自刎,没有抓到一个活口。但荣禄知道自己这次助湘军袭了衡阳,萧云贵一定知道,自己也算是彻底和萧云贵为敌了,假如是这样的话,最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一定是萧云贵。
荣禄自然不肯引颈就戮,虽然加强了防卫,但那些刺客总是如跗骨之蛆般难缠,是以荣禄便想到写封密信给萧云贵。但荣禄自己和萧云贵的联络已经断了,最后他便想到了陶恩培这人。
陶恩培哦了一声道:“什么密函?”
荣禄笑了笑说道:“既然是密函,自然不能为外人说起。陶公高风亮节,一时君子,本官找你代投密函就是放心陶公为人,若是随便差什么人去,只恐泄密。这笔交易如何?本官救你性命,你帮本王送密函。”
陶恩培不知道荣禄的密函是什么,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就这么带着污名去死,他还是心有不甘的。
……
颠簸的马车上,陶恩培又一次拿出那封漆了火漆的信函来,这一路上他反反复复的拿出来看了很久。一个人要守住秘密的确很难,陶恩培自问也非常好奇这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同时也好奇一个满清贵胄,一个长毛西王两人会有什么交集,极少人能熬得住这好奇心,不去拆阅那信。
但也正如荣禄所料,陶恩培的确就是那极少数能守住秘密的信人。轻叹一声之后,陶恩培再一次把那信函收入了怀中。
荣禄找了个死囚做了陶恩培的替身,随后命人护送他绕道江西,最后陶恩培只身到了芜湖。投到芜湖的太平军中。芜湖的太平军中也有西殿白泽堂的人,陶恩培失陷衡阳,白泽堂大批人马派出除了要刺杀荣禄外,萧云贵还命白泽堂的人寻机救出陶恩培,却不想陶恩培自己出现在芜湖。
当下白泽堂的讯息传出。萧云贵便派了宋锋、苏冀这队青年近卫军前来接人。
从芜湖走水路到天京一路行来,陶恩培所见天国治下和衡阳所见差不多。百业凋零。百姓们过着一般穷困的日子,到处都是毁掉的孔庙和佛堂道庙,他一颗心更加的沉到了谷底,暗中寻思,这天国难道真是一场梦幻而已?
在天京听说天王府、东王府一个比一个气派,再看看治下百姓军民个个面有菜色。衣裳敝履,陶恩培几乎要发狂起来,如此施政还不如清廷呢!
这一日到了镇江之后,陶恩培却忽然觉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从镇江到无锡,沿途所见却和天京那边是两个天地。开春后的农田里,到处可见春耕的农人,田中不少太平军兵士身在其中,帮着农人一道做着农活,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在无锡陶恩培下船问过几户种田归来的农户,那些农人告诉陶恩培,如今西王新立了苏褔省搞新政,分了田地给他们耕种,还发给农具、耕牛、谷种等物,等到夏收之后只消缴纳定额的粮赋即可,其余的都归自己。而且村中沿着运河水道还多有行船、商船往来交易,自己但凡有些农副产品的,都能卖得出去。
陶恩培数年前也到过苏州,也在运河上行过船,现下那农人一说,他才注意到果然这运河上的商船多了起来。
到了一处码头,只见此处听了数百艘平底沙船,陶恩培在宋锋、苏冀等人护卫下到码头的集市去看了看,这里人群汹涌,农家百货齐全,鸡禽走狗、竹篾箩筐、山珍河鲜一应俱全,往来的商贩都是来这里收购农货的,听闻也没了什么苛捐杂税,商贩只交一次商税,货品便可通行无阻了,是以商船也多了起来。
陶恩培更加惊异的是,他在市集上见到一个还留着辫子的教书先生,便上前一问,那教书先生还没回话,旁人倒是嘲笑了起来,“这位老先生你别问这孙秀才了,他舍不得剪那根辫子,还被天国圣兵征收着重税呢。”
那孙秀才满脸通红,大声道:“你们这群背祖忘宗的人,在下不和你们计较!”
一个老农呵呵笑道:“孙秀才,劝你啊早些剪了辫子吧,每日遇上巡防的圣兵,你都要出示那缴了辫子税的凭条,也不嫌累得慌?新闻纸上不是说了么?咱们汉人从前可是不结辫子的,怎么能说是背祖忘宗呢?”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那孙秀才掩面而走,也就没答陶恩培的话了。
陶恩培很是奇怪的问苏冀道:“苏小哥,这苏褔省是西王治下么?怎么和天京那边不一样?”
苏冀点点头,一脸肃穆的说道:“西王殿下在苏褔省施行新政,一省之内都是如此,天京那边?那边是什么治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西王殿下给苏褔省的军民百姓带来了天国的福音。”
闻言之后,陶恩培更加心有不甘起来,他急于见到西王一探究竟,便不再耽搁,继续乘船往苏州而去。这一日到了苏州浒墅关后,一行人便让陶恩培乘了马车往苏州城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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