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缠足来,萧云贵一直没有弄明白,所谓的三寸金莲到底美在哪里!这个时期的缠足经过明清两代的发展,对裹足的形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要求,女子小脚不但要小,要缩至三寸,而且还要弓,要裹成角黍形状等种种讲究。萧云贵丝毫不觉得那种折断足骨的弓形美在何处!
洪韵儿告诉他,有后世砖家研究过,称缠足是一种抵抗满清保持汉族“气节”的努力,具有反清的意义。满清入关后,为了更好的便于统治,推行血腥的“剃发易服”法令,并以此作为汉人归顺的标志,其中包括禁止汉族妇女缠足,并禁止满族女子效法汉人缠足。所以,砖家认为清朝统治者禁止妇女缠足并非为了汉族妇女的健康,而是和“剃发易服”一样仅仅是为了改变汉人的习俗,更好的统治汉人,并防止满人汉化。可惜后来满清的禁足令只适用于满人女子,对汉人女子的缠足却不了了之。
萧云贵对此甚为鄙夷,假如真是如那位砖家所说的那样,那明末的那些汉人男子都该去死!就算萧云贵自己也是那些汉人男子的后代,萧云贵也觉得他们该死!一个民族的气节居然要建立在残害女性的基础上,而男人们却卑躬屈膝的剃发易服,天理何在?在萧云贵看来,这不是民族气节,而是整个民族的悲哀!
但和乡官们交谈之后,萧云贵发现到了今日,缠足的性质已经变了。无关什么可笑的民族气节。缠足变成了一种汉人的社会风俗,是女子出嫁的重要筹码,它的劣根性已经成了这个民族的第二根辫子。这时候萧云贵有些明白为什么天京那边要用非常暴力的手段来禁止缠足了,这个民族的气节需要用血和泪来重新铸就!
“西王殿下明鉴,自古男人娶妻,都以女子大脚为耻,小脚为荣。缠足是为妇容妇德之范,不可一概禁之。属下乡间多有不愿意放足而打算自寻短见的女子。西王有好生之德,何必为了小女子的缠足而坏了贤名?”
“不错,西王殿下,正所谓:第一娇娃,金莲最佳,看凤头一对堪夸,新笋脱瓣,月生芽,尖瘦帮柔绣满花。这女子的小脚是极有风韵的……”
“够啦!”萧云贵按耐不住胸中的憋气,一声断喝打断了几个正在摇头晃脑劝说西王放弃放足令的乡官,这几名乡官都是有满清功名在身的秀才。也是代表着地方上封建士大夫的守旧势力。是极为反对放足的。
西王一声凌厉的断喝,让殿上的众乡官噤若寒蝉,这是西王第一次在众乡官面前发威,到让众乡官吓了一跳。
萧云贵来回在宝阶上走来走去,口中大声怒斥道:“你们的脸面就是靠着女子的小脚来维系的吗?你们觉得自己家妻子的贞德就是靠那双连路都不能走的小脚来维持的吗?你们觉得把女子的脚缠住就能让你们保住体面了吗?”
西王就像一只暴怒的雄狮,须发尽张。让众乡官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西王咆哮着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汉人男子都骂了进去。陈田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陈田虽然也不太喜欢小脚,但心底里总觉得这是祖宗成法来的,就像苏绣一样。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像西王说的那样呢?但陈田觉得西王有一点说得对。女子的贞洁其实不在那双小脚上的。
怒斥了整整一刻功夫,西王回到宝座上坐定,双目却仍是怒气冲冲的。这时候一旁的西王娘站起身来,英姿飒爽的走上前来,嫣然一笑说道:“西王的话虽然不大中听,但却是实话,各位乡官都是提管一方百姓的,可否听我这个小女子一言?”
其实,今日的会议一开始,陈田就被西王娘的风采迷住了,陈田从没见过西王娘这么美貌而且英姿飒爽的女子,她的言谈举止、举手投足无不都透出一种另类的风范来。此刻又听到西王娘那柔美的声音,陈田心中顿时一荡。
众乡官一起起身躬身一礼道:“娘娘请说。”陈田坐下身的时候,只听身后一个老学究模样的乡官嘟囔了句:“牝鸡司晨,不成体统。”他说的虽然小声,但陈田还是听到了,陈田忍不住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面色开始变得煞白,也不敢再开口了。陈田回过身来,心中却隐隐觉得那人说得对,西王娘如此人物抛头露面的,被一些孟浪的凡夫俗子看了去,只怕会污了名节。
西王娘那娇美的声线传了过来,陈田急忙收敛心神听了下去:“自古便有三纲五常、妇容妇德之言,小女子我也是知道的。或许这时候大家心里都在耻笑我一个妇道人家如此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听到这里,陈田只听得背后那人不自然的清咳了一声。
“但我今日还是要在这里告诉大家,我们太平天国视天下人等皆为平等,世间男女各司其职,但却是生而平等的。女子生下来皆为天足,为何要缠足?而我天国要复的是汉人的周礼,先贤孔孟周礼之内可有女子缠足之说?先贤之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为何男子在满清时要剃发易服,而要女子自残身躯?”
陈田的脸上忽然觉得如同火烧似的,西王娘虽然轻声细语的说话,但她的话却比西王更加刺痛人心。
“女子一生下来就地位低贱,可为何男子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女子就不行?我知道,我们这些广西来的大脚女子被人讥笑为大脚蛮婆,但我们一点都不介意,我们的夫郎一样的敬爱我们。”说到这里,陈田看到西王娘眼中怀着浓浓的情意看了西王一眼,西王也是目光温馨的看了她一眼,这和自己妻子看自己永远是那种敬畏的眼神不一样,陈田这才明白,这就是古人说的夫妻琴瑟和谐啊。
“我们广西大脚女子和军中男子一样的上战场杀敌,一样的搬运粮草,一样的修补城墙、鞋袜,一样的耕种劳作。我们做的哪点不如男子?今日在这里只说这些,放足令是不会收回的。”
说到这里众乡官又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了,陈田心里满不是滋味,虽说他内心深处不大抵触这禁足令,但乡间自己手下管治的百姓中,不少人都是反对的,回去要如何分说呢?
这时候西王起身接话道:“西王娘说得很明白了,我天国复的是汉人周礼,周礼之内没有缠足之说,西殿是不会收回放足令的。相反本王还会在放足令上加上一些政令!其一,但凡家中女子放足的,可免当年年赋三成!其二,但凡家中女子成婚,到合挥馆办合挥的,若女子未曾放足,则需多交缠足税!其三,自今日之后十年上,长成之女不是天足的不许上街!其四,但凡我天国将士,今后娶妻妾不得娶缠足女子!其五,各地官府都要兴办天足会,宣扬放足之事!”
西王的话掷地有声,陈田松了口气,西王政令说得很明白,不放足也可以,那就得多交缠足税钱,放足可以减免一些税收,陈田也算给乡间的百姓有个交代了。
这时候陈田只觉得身后那名老学究冲出来跪在地上,脸上如丧考妣般的泪流满面,大声疾呼道:“西王殿下,此令万不可下啊,巧立名目而收苛捐杂税,便是亡国之祸啊,更不可能为了这放足,坏了西王的名声啊。”
西王大怒道:“本王下令放足便是亡国之祸了?!我天国废了多少清妖的苛捐杂税,你怎么不说?!清妖收你们各种苛捐杂税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和清妖说这是亡国之祸?!再有反对之人,以通妖罪论处!本王行的是大道汉家周礼,秉的是人间平等,新政是为了富国强民!放足便是剪掉你们心中第二根辫子!不愿剪辫的都是清妖!本王不会为了委曲求全而罔顾新政推行!”
陈田在西王眼中看到了愤怒和杀意,这一刻他知道先前那些新政之令之所以更改,那是因为西王知道有些新政的规条和现实不符,所以得改。但眼下要是触动了新政的根本,西王是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大刀砍下来的。这一刻陈田也明白了新政的真正意义和底限在哪里,那就是剪掉大家心中一切的辫子!
随后那老学究被人拖了下去,这人也成为第一个倒在西王新政前的人,但却不是最后一个。在那几天之后,西殿刑部公布了这老学究的罪名。通妖,他的满清秀才功名是靠捐班得来的,陈田知道苏褔省捐过班的不止这老学究一人,但西王就用这条入罪。害民,这老学究在咸丰二年逼死过一家佃户,也不知西殿刑部从哪里找来的苦主,总之有通妖害民这两条罪过就够了。
这让陈田更加明白了一些诛心之语还是不能说的,下场已经可见。而对于西殿来说,这不是暴政,这仅仅只是为了剪掉那该死的辫子而必须付出的血和泪,哪怕这血和泪都是自己的,也得咽下去,这就是大时代变革不可避免的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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