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舟船海上颠簸让江国霖疲惫不堪,他和按察使周起滨被安排在一间船舱内,狭窄的船舱内除了两张木板床和被褥之外空无一物。每天定时有人送来三餐食水,门外有两名太平军守卫,除此之外两人上船后就没见过别人。
“雨农兄(江国霖字),你说长毛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周起滨心头一阵阵的发毛,被俘之后周起滨曾今想过自刎以殉臣节,但最终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太平军将士给按住,结结实实的绑了两天之后,周起滨鼓起的自杀勇气也就逐渐散了。
江国霖负手站在舷窗旁看着外面的波涛汹涌,口中只是淡淡的说道:“长毛是要把我们送往金陵城献俘邀功!”比起周起滨来,江国霖自杀的念头更重,被俘之后几次三番要自杀,但都被看守的太平军兵士给拦下,最后长毛名将陈玉成单独见了江国霖一次,不知道陈玉成对江国霖说了什么,江国霖就此打消了死念。
周起滨轻叹一声道:“长毛也是多次一举,让我等自刎了事不就完了?为何还要千里迢迢送往金陵?”
江国霖削瘦隽永的面庞古井不波:“那长毛名将四眼狗亲口对我说了,他们要送我们这些被俘将官前去他们的老巢金陵邀功,要是我们一个有自杀的,他们便杀我们手下降卒百人泄愤。”
周起滨这才明白过来陈玉成对江国霖说了什么,“这些狗长毛真是卑鄙无耻!可雨农兄。要是他们出尔反尔还是要杀降卒我们也不得而知啊。”
江国霖淡淡的说道:“陈玉成当着他手下众多大将的面许下的诺言,谅他也不敢食言,否则他便失了将帅的信义。”
周起滨眉头紧蹙着忧心忡忡的道:“也不知长毛献俘之后会如何处死我们。”
江国霖轻轻哼了一声道:“千古艰难惟一死。献俘也好,正好看看这些叛贼将江南花花世界糟蹋成什么样子,然后在献俘时痛骂长毛那狗西王一顿,随后便从容就义,也不必理会怎么个死法了。”
周起滨摇摇头,脸色有些发白起来,嗫嚅的道:“听闻长毛抓住我们这样的大官都是点天灯的。那种酷刑可不是一下便会断气了,要真是那样我还是提早寻个痛快!”
江国霖看了看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半天之后才道:“我不怕。就算万刃加身,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时候舱门开了,三名送饭的太平军将士端着食盒进来,为首那名眉清目秀的太平军将士笑着说道:“两位大老爷用饭了。”
饭食摆了出来。三菜一汤加大碗米饭。江国霖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坐下吃了起来,周起滨端起碗来总是食不下咽,三名太平军将士也就站在一旁等他们吃好了要收走碗筷,也是怕他们私藏器物。
周起滨趴了两口饭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兄弟,你们长毛,哦,不是,是太平军会怎么处死我们?”
那太平军将士笑了笑说道:“会不会处死我不知道。我们不是定罪的刑部慎刑司,但要说死法嘛。天国的死刑便是斩首和绞刑两种。听说最近刑部还在广发廷议会,征集军民百姓们的意见,看是不是废除斩首之刑,改为枪决和绞刑两种。枪决便是用火枪将人打死,这种死法也算痛快的。”
周起滨愣了一愣道:“除此以外别无其他酷刑了?”
那将士摇摇头道:“没了,从前西王没进天京之前,天京那边倒是有什么点天灯什么开口笑的酷刑,但如今已经没了,全都用的是咱们苏福新政时立下的刑法。”
周起滨大大的松了口气,吃饭的胃口也好了一些,还笑着说道:“没那些折辱人的死法就好。”
那将士也是有些兴致昂扬的看着两人笑道:“两位大老爷,你们两还真是奇怪,别间的大官都是想着法子的怎么活下去,两位倒好,只是问怎么个死法。”
江国霖这时候放下碗筷淡淡的说道:“旁人不忠不义祈求苟活,我两人却断不会背主投敌苟活,人死有重于泰山……”
才说到这里,那将士打断道:“得得得,我知道了,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嘛,两位倒像我们军中的训导员一样啰嗦,阵仗之上该死便是死,哪有那么多大道理?两位快吃吧,吃完好好睡一觉,估摸明日便到上海了。”
江国霖被噎得不轻,但也暗暗奇怪,长毛也在军中教导这些圣贤之言么?他们不是信西洋上帝的么?
那将士回头对同伴笑道:“今日发饷了,明日到了上海,王上尉说了许咱们轮换上岸休息一日,我听说闸北那边开了家昆曲戏院,听闻这个戏班子还是给咸丰狗皇帝唱过戏的,要不要一起去听戏?”
江国霖大怒,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们竟敢无君无父辱及大行皇帝?”
那将士皱眉打断道:“得得得,大老爷,收起你那一套,那是你们的皇帝,不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尊敬他?”
江国霖一时语塞,这才记起这些士兵都是反贼,早就是无君无父的人了。
饭后,三个太平军将士收拾碗筷离去,仍旧在谈论着明日到了上海之后到何处消遣,江国霖气闷便和衣而睡,周起滨则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汽笛长鸣将两人惊醒,江国霖站到舷窗边望去,却是几艘英国人的火轮风帆货船开过,船上拉响了汽笛声,似乎是在向太平军的船队致敬一般。跟着眼前出现的船只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的各色船只争相而进,颇有万船争流的景象。
这时候舱门开了,还是送饭的将士,这次他们除了送来早饭外,还带来了几套干净的长袍,那将士说道:“两位吃完早饭便换上这长袍吧,待会儿咱们就要上岸了。”
江国霖提溜起那衣裳一看,摇头道:“此乃反贼服色,吾只穿正朔之衣。”
那将士嗤之以鼻的道:“看两位也都是汉人,这是咱们西王娘按着从前书里描述恢复的正统汉家衣冠,呵呵,到了两位这里倒成了反贼服色?还真不知你们的圣贤听了这话地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江国霖大怒,面色涨得通红,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那士兵,但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周起滨拉了拉江国霖道:“雨农兄,咱们这身官服也早已经破旧不堪了,换身衣裳也好,这里是反贼老巢,上哪里找咱们的服色来换?讲究些吧。”
江国霖不再说话,怒气不平的坐下吃起早饭来,吃完之后拿起那长袍,也不除下旧衣,便套在旧衣之上,口中道:“我便是不换,故国衣冠还穿在里面。”
那将士忍不住笑了起来:“老爷,这上海的八月天色可是闷热难当,你穿这许多也不嫌热?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江国霖不理会,结束停当,将辫发理好,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周起滨本打算除了旧衣,但见江国霖如此,也只得跟着将新衣罩在外面。
过了片刻之后,又有一名太平军将士来到:“快靠港了,让他们上来吧。”舱内的太平军将士应了一声,便让江国霖和周起滨跟着上到甲板。
甲板上一阵风吹来,江国霖只觉得气闷之感稍散,放眼望去,只见船队已经进了黄浦江,沿江两岸码头货栈店铺鳞次栉比,往来船只络绎不绝,岸边笔直的马路一直通往上海城区,路上马车骡车行人骑马的熙熙攘攘,当中有各色洋装的洋人,也有穿着西服的中国人,更有穿着汉服长袍的行人,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有洋人也有中国女子。
周起滨目瞪口呆的望着黄浦江两岸的巨变,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这里比起广州的十三行街区和港口来繁华了不止十倍,往来的行人也多了不止十倍。
江国霖皱眉指着那些穿着洋裳而暴露着雪白手臂的中国女子怒道:“这成何体统?反贼治下果然风气**,真是道德沦丧!”
那太平军将士望了一眼却笑道:“那些姐妹是马礼逊女子纪念学校的女学生,那是人家的校服,全校都这么穿的,要成什么体统?而且人家女学校规矩严着呢,男子都不许进去,哪来什么风气**?”
江国霖惊讶的道:“什么?你们竟然让本国女子去洋人学校念书?也不怕丢了脸面?!”
那太平军将士耸耸肩头道:“这位大老爷真是少见多怪,洋人在上海有不下二十所的教会学校,在教会学校念书有什么奇怪的?咱们自己开办的国小中小这些学校里也有不少洋人教师呢。”
江国霖顿足悲呼道:“你们这真是要亡我中华千年文化啊……”
那将士奇怪的反问道:“大老爷,你说的千年文化是指你里面穿的那身官服么?真是那样的文化,我倒宁可不要。”
江国霖愣了一愣,和周起滨对望一眼,两人都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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