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观察者(下)

  这当然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兴趣,都认真听钟老接着往下讲:“其实,把前80回彻彻底底完工,就已经花费了我们巨大的精力,资金也已经不很富裕。【】噙先生就跟我说,多个因素,看来咱们是没法把它整个完成了。但和雪芹先生不同的是,他的书是没法自行续上的,但我们的虚拟红楼梦则不同,各种发展线索已经齐备,参数都已赋给,人物也已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应该会根据各自的性格和环境,接着走自己的人生道路,80回后的故事完全有可能自行发展,走向**和结局。咱们稳坐钓鱼台,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这不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选择吗?”

  “你的意思是说,80回后的故事会自己延续直至结束?”刘先生显得很震惊。

  “是啊,就在我们坐在这里的时候,系统里那些人物正在上演着这出悲剧呢。钱经理,从试营业到现在,系统一直没有停下吧?这样算来,80回后的故事已经自行发展了4个多月了。”钟老说。

  这些事,大家还都是第一次听说,个个都觉得新鲜神奇。几位媒体人赞叹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啊!”“天才,绝对是天才!”“这比黑客帝国还神奇!”

  钟老这时又说:“照我们俩的估计,当时那个政治、经济形势,荣宁两府几年工夫就会走向彻底衰败,我们会看到结局的。只可惜,他拖着病体完善系统,反复测试运行,才仅仅两个月……那天,他笑着对我说,这回我可以放心去休息了,系统不会有问题了。我松了口气,心想这就好了。谁知,晚上他就——后面的结果他看不到了!……”

  大家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很凝重。停了停,钟老又接着说:“我之所以反对大量外来人涌入,原因之一就是担心这很可能会影响后面的结局走向。好在到目前为止,我看后面的发展还算正常。”今天他喝了一些酒,话真的比平时多了不少,看来虚拟的酒就算不醉人,也让人兴奋。

  刘先生说:“我正在撰写《红楼梦》80回后的真故事,续完全书108回。眼下快完稿了。真可惜啊,这里的结局看来是参照不上了。”

  这引起了大家兴趣,便问他能否泄露“天机”一二,他笑笑说:“其实有许多事我已经在《揭秘》讲座和《元春之死》等三篇小说中提前透露了不少,真没有多少新东西了。大家还是到时候看书吧。”

  说说笑笑,这顿饭吃完出来,已是下午两点了。刘先生在公司休息了一下,便提出要开始真正的访问旅行。我们便请他自己提想看什么。

  “如果可能,先见见秦氏可卿吧。”这在大家意料中,他可是号称开创了红学研究分支“秦学”的人啊。听甄工说没问题,可以安排,他接着又提出,就到宁府,去那个太医张友士为秦氏诊病的场景。

  这个其实我们已想过,但很快否定了,原因是这里只能安排一个“观察者”,就是那个拿贾珍帖子到冯紫英家请张友士的家人小子。如果让刘先生来“扮演”他,那就得让他孤身一人进去,这对于一个外来的生人,无论如何是不妥当的。

  当我颇费力气地向他解释时,他却轻松地说:“那你来做那个家人小子,领我这个张友士进去,这不就行了么。”

  我和甄工、钟老交换了个眼色,这个方法还真没想过。根据噙先生和钟老他们制定的“任何稍具重要性的人物都不可被顶替用来做观察者”的规则,张友士这个在全书只出场一次的人物,倒是不在此列。但我们之所以根本没考虑此人,是因为他在那个场景中“台词”一大堆,动作和语言都很有专业性,用他做“观察者”,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我尽量委婉地说:“刘老师,这个张太医要说好多话呢,还得会诊脉啥的——”

  刘先生却微微一笑,说:“放心吧,我不会‘穿帮’的,那回书我可是都要翻烂了,花了好多的心血哪。”

  话说到此,再说别的就显得对客人不敬了,大家只能同意。

  甄工一边亲自操作,一边说:“我们这可是一次就启动了两个‘观察者’程序,在这儿也算是破天荒了。你们俩都千万当心点啊。”

  刘先生笑着说:“放心吧,我梦想这一刻也不是一天半天,真有点迫不及待了!”

  等眼前一亮再度“睁开眼”时,我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中年人,一袭灰衣,肩背药箱,神态颇为飘逸,看来是系统里那个张友士本来的样子。

  我低声问道:“是刘老师吗?”

  他应了声,也低声问道:“晨老弟?”这让我意识到我也已面目全非了。可不,看看身上打扮,纯一个府上家人。

  我俩互相确认后,都笑了起来。我接过他的药箱,说:“这活儿还是我这个家人来吧,我也好有个借口跟在你身边。”

  他笑笑说:“我们又不是化装打进敌匪巢穴,还要你作保镖啊?”

  我说:“我是不想错过看刘老师扮张太医的精彩表演。”

  这当然不是真话,来这里已够紧张了,我还哪有闲心看表演。是钱总他们一再叮嘱,无论如何要跟紧刘先生,一丁点问题也不能出。他们在外边也会很关注的,让我把送话器打开,好让他们能听见对话。

  我在前边带路,不多时就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刘先生倒还相当镇定,还不住地观察街景,看身边往来的人,脸上流露出赞叹的神色,看来也是被系统中逼真的虚拟角色迷住了。

  我们很快就来到宁府的一个角门前。因为是头一次深入高宅大院的王公府,我总是有点紧张,唯恐从大门进入会有什么差错,琢磨再三,才选了这个人少的进口。

  不料守门的看见我,只说了句:“请来了?快进去吧,老爷太太正等着呢。”就让我们进去了,我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昨晚我已预先做了功课,从技术部那借来宁府的设计图纸,花了一个多小时熟悉、记忆,不必向旁人问路,两人就顺利来到贾蓉、秦氏所居之屋。

  我在门外停了下,和刘先生交换了个眼色,定定神,高声喊道:“老爷,请的刘——”

  这一天耳边、嘴边“刘先生”、“刘老师”不断,以至到这里我又差点脱口而出要叫“刘先生”,幸而马上意识到,赶紧改口:“……(留)住在冯府的张先生到了!”

  只听里面传出声音:“快请先生进来。”我便打开门,请刘先生先进,我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大厅里,已有一中年男子等在那里,正是我在清虚观外远远见过的贾珍。

  主客双方那些敬茶寒暄的程式走完,贾珍便吩咐贾蓉把先生带进居室内间。一直低头在墙角侍立的我,拿下原来背着的药箱,双手托着,跟着张太医(刘心武饰)也混了进去。

  我当然知道身份,低头垂手,静静侍立在墙角,尽量不引人注目,竖起耳朵,只用眼角余光向斜上方偷瞄。

  张(刘)贾对话已到尾声:“……如今先看了脉息,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然后再开个方子,可用不可用,大爷再定夺。”

  “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

  眼角瞄到这顶替太医的刘先生一本正经地给秦氏号脉,已放松下来的我从心里忍不住要笑出来。一个搞文学的作家给一个虚拟人把脉,这事荒唐得和给鬼看病有一拼了。不过,这刘先生还真颇有表演水平,到现在为止,诸事都和书中情景进展一样,宁府这些人看来也一丁点没怀疑。

  我心想,这刘先生的愿望已经超计划实现了,不仅看到了可卿,居然还亲自为她诊了脉。还有谁再敢说他对秦可卿研究得不够深透,我都要鸣不平了。

  张太医(刘心武饰)诊完右手又换过左手,又是半刻工夫,总算诊脉完毕。不过岔头就在这时出现了。此刻他本该按书中说“我们外边坐罢”,我们就可撤到外头了。他却忽然出乎我的意料说:“请拿纸笔来,我在此将方子开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他既然对此回书滚瓜烂熟,应该不至于出这样的差错吧?再一想,对了,他并不是那个张友士本人嘛,作为一个穷后半生之力研究秦可卿的人,对她肯定有很深的感情(当然不是那庸俗的男女**),忽然有机会见到她,就算是虚拟的,由于噙血先生手段高明,也是活灵活现的,摄人魂魄,一想到她已病入膏肓,自己也是来去匆匆,产生像那首歌唱的“让我再看你一眼,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的感慨,留在这里屋多陪她一会儿,再多看(当然只能偷偷地)她几眼,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定下心,静观事态——也可说“剧情”——发展。

  再看看贾蓉等人,也并未觉得这事如何奇怪。贵族人家,也就一眨眼工夫,纸笔都已在室内的桌子上备好。

  只见这张友士(刘心武饰)拉开架势,提笔在纸上凝神写字开方了。有趣的是,他还写一味药,口中便念出:“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药名还念得声挺大。

  方子全写完后,不知怎么的,他又将头几味药又念了一遍,好像还要斟酌一番再确定似的:“人参,白术(束),云——苓,熟地、归身——”“云苓”两字之间他还停顿了下,把这个药名断成两半。摇头晃脑念完,还向秦氏帐子那边偷偷瞄了一眼。

  那贾蓉在一边听了,拱拱手问道:“先生,这个‘白术(束)’却是何药?”说完,过来向方子瞄了瞄,惊问道:“先生,原来此药即是那‘白术(音足),为何先生却念成此音?”

  我在一边一听,心想这可嗅大了,郎中念错了常见的中药名,岂不是和木匠不认识斧子一样尴尬么?

  不料张太医(刘心武饰)却辨道:“我们南边的人就是如此念法,你懂的。”这倒把贾蓉弄得摸不着头脑,我看他颇为狐疑地直瞅对方,却也不再说话。

  张太医(刘心武饰)见状,神色颇为惆怅,又扫了一眼秦氏那边的放下的帐子,也是毫无动静,这时才说出那句他早该说的“台词”:“我们到外边坐罢。”

  我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跟着两人也走到外间房里。

  这时贾蓉便动问此病可否治得,“张太医”便滔滔不绝说出一番什么寸关尺、木火土、肝脾肾、精气神之类的中医专业诊脉术语,虽读了数遍《红楼梦》,这些还是我永远记不住的。他最后一句话,我记得倒是和书上说得一样:“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

  贾蓉把他送到门外,我向他一躬身,表示还由我这个奴才来送客人出去。等我俩走到无人处,我想到这出热闹戏,禁不住笑出声来。却见这张友士——也就是刘先生,却是一副非常失望的表情,连声说:“怎么一点反应没有?我如此暗示,还是没有反响!”我心中颇为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晚上在宾馆是正常普通的宴请,人数少些,由钱智商个人买单,履行了他早先对苍井溢的承诺。当他们两人陪刘先生上楼回房间时,我们几个人就议论起来。

  我说:“刘先生是累了还是怎么回事,你看钱经理夸他太医演得好,那么一大堆中医专业诊脉术语淌水似地说出来了,他却没精打采只笑了笑,一点没有得意的样子。”

  钟老笑起来,说:“他是搞学问的,看重的是学术上的能力,你称赞他演技好,这就好像对一个演员夸他烹调技术高明,对一个厨师夸他乒乓球打得真好,对他们的本行却没啥评价,他能高兴吗?我看咱们挺会说话的钱经理,这回可有点没对上路数啊。”

  我说:“今天也没涉及什么学术问题啊。不过,刘先生今天是有点怪,在那里边他把方子的药名还念出来了,是在检查错没错吗?按理他不会把药记错的吧。”

  钟老这回是大笑了,说:“怎么,他的讲座你没听?”

  我说:“当然听了一些,只不过觉得他说得有点玄,所以后来就没听。”

  “那就怪不得了。告诉你吧,你今天是陪他给秦可卿送死亡告知书去了。按他的研究,前边那几味药名是暗语:‘人参白术云’,含义是可卿父母,也就是废太子他们——云就是‘说’啦,‘令熟地归身’,就是让她在熟悉的地方自行了断。”

  我仔细回想了下,不禁“啊”了一声,嗯,一切都得到解释了。“我说他出来后好失望呢,看来没对上暗语啊。对,我看那可卿对此没反应,贾蓉也是一样。”

  我接着懊丧地说:“我这个人,研究红学真是蜻蜓点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刘先生这样大胆的推论,我竟一无所知。看来我只能‘山寨’到底了,永远也成不了像钟老您这样的专家。”

  正说着,钱智商和苍井溢回来了。我有点性急地问:“刘先生明天想看什么?”

  钱智商慢悠悠地回答:“他说想看元春娘娘。这回要进皇宫,你高兴吧?能大开眼界啊。”

  听说进皇宫,我可没高兴倒先吃一惊,那里是好玩的地方吗?

  钟老却摇摇头,笑着说:“这个刘先生,做学问还真是有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韧劲,他这是想再从贾元春那里找突破口了。据他研究,就是元春向皇帝揭发了秦可卿废太子女儿的身份。”

  钱智商想了想,说:“咱们还是要尽量满足客人的愿望,他希望咱们做的事咱们做到了,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结论,那就没办法了,是吧?”

  钟老说:“事倒可以安排,不过要我看,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事情确实像钟老说的,这是个没法完成的任务,尽管做了最大的努力,结果却实在不堪回首。读者要指望我像前边那样细细讲述在皇宫的有趣经历,一定要失望了。我可是藏在一个哑吧小太监的躯壳内,腰板弯得发酸,脑袋磕得发晕,膝盖跪得发木,也仅是看到了元妃娘娘那模糊的丽影(因为根本不敢正眼注视,从眼稍看,目光无法聚焦)。那么宫中那众多的嫔妃美女呢?也许有吧,但当时我却毫无感觉。

  而刘先生也算是够辛苦了,偌大岁数还得做一名轿夫,抬着王夫人在“逢二六日期”承蒙皇恩到宫中省视女儿,希望借着我这个内应寻找一个渺茫的机会。然而一天内两度进入系统,像苍蝇般地寻找可钻的缝隙,最终却只得出了一个元妃娘娘自己早已得出的结论:那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去处”!

  当认识到和元妃娘娘会面说话难于上青天后,刘先生又把一线希望寄托在王夫人和元妃娘娘见面的谈话中:“她们就一点儿没说到可卿的事吗?那丧事是府里的一件大事啊。”

  我回想起躬腰侍候在旁时听到的话,感到当时那种累得不行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们说的也就是那些我想你、你想我的车轱辘话。娘娘说什么‘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宫里的娃娃想妈妈’,她老妈说‘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娘娘说什么‘家里的大观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皇家,’老妈就说‘当家里只剩下个宝玉,我乌丝已变成白发’,娘娘就说‘当手中握着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两个人一块说什么‘不变的只有那个想念,在心中来回晃悠’,反正娘儿们说话,笑一阵哭一阵的,咱们男人听了,全一堆肉麻话。”

  刘先生颇为失望,但他也知道我们确实是尽了力。众多游客都徘徊在贾府外面,他却是一路绿灯,对此他还是很感动的。当与他告别时,大家已有点朋友的感觉了。

  当然,我们这一回名人效应用到了极致,可是绝对的赢家。

  钟老发感慨说:“刘先生这个人投入有点太深了,过于痴迷。不过做学问,这也无可非议。有些课题,像他研究的这个所谓‘秦学’,不可能找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除非雪芹先生重生,或找到了他的那些残稿,否则永远是个死结。我是不能苟同他的一些观点,但我绝对赞赏他让红学挣脱了少数人的垄断,重新唤起了普通群众对红楼梦的热情。要不,钱经理,你就算想推动虚拟红楼梦‘穿越游’商业化经营,只怕赚钱也没那么容易。”

  钱智商笑笑,说:“已经谢过他了,还得好好谢谢你。”

  钟老淡淡地说:“我只是在帮同行而已。”

  我想起一件事,赶紧说:“我这回充小太监,刘先生要的情况没搞到,不过却有意外收获。我在里边听到两个太监闲聊,一个还是那个大明宫掌宫内相叫戴权的,说散在民间的一个密探,近一段时间发现大都内来了好多身份不明的人,整天好像没正当营生,就是在街上闲逛,吃喝,形迹有点可疑。皇上看了京官的奏章,颇为纳闷,御笔批下让各方密切监视。我看,这好像就是指咱们的游客啊。”

  大家都认为很有可能。钱智商对我说:“这两天你陪刘先生,大概不知道,一天出了一起游客惹事风波。一个喝多了,仗着酒劲要往大观园里冲,还好,只是挨了看门的几脚,给赶走了。另一件是咱们游客内部打架,在观华园争那个能看贾府的桌,差一点就打破脑袋。”

  看来再在大观园外边转,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形势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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