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腰去拿头盔,又一阵头晕、胸闷,竟差点栽过去。我强撑着说:“老五,你用词不准确,愈合了又迸开才叫复发。我这还没愈合——不,还不知道算不算受伤呢,怎么复发?”
“别管单发还是复发了,到医院就知道发没发了。”
“要去医院?”我心里犯嘀咕,但今天感觉确实不好。
我打了个电话向钱总请假。
“你自己能行吗,我开车送你吧?”他很关心地说。
但我知道他正忙着什么收购兼并的事(他这个人深谋远虑,走一步棋就已在想着后面几步),便说:“别,不用了,我腿又没中箭。”
“好吧,真要是箭头还在体内要动手术,这钱公司给你拿。哈哈。”嗯,一起经受危难确实拉近了彼此距离,过去他可是从不和我开玩笑的。
离公司不远就有一家叫“长治”的二甲医院。我极少看病,搞不懂医院等级,一直以为一甲如同一等,级别最高,三甲则同三等一样,近于残次品。问过周围人,答案不一,有说这“甲”就是“马甲”,越多越好,可以常换换,没“甲”或“甲”少,就差了档次。还有人说,这是故意让你搞不明白的,有以为一甲最好的,有以为三甲才是最高的,这就把病人分流了。如此看,倒是选择二甲保险,怎么也不是最差的。
进了医院先在门诊大厅看看。老实说,我对医院并不抱很信任的态度。俗话说,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我固然极少跑医院看病,但见过、知道好多的人往医院跑——大把大把地撒钱——像我前几天在系统里那样。当然,这钱可比我那点铜钱多上百倍千倍。他们也是希望用这钱能把追来的病魔甚至死神缠住,光顾着拣钱,从而放过他们。只是,由于要以药“养医”,医院也在这边“拣”钱,拿走了不少,这就让病魔和死神不满意。举例说吧,本来它们点上三千块钱就可以高抬“贵手”——或者说“黑手”、“魔爪”,由于被医院分了“一杯羹”,它们没到手这么多,当然就会恼怒,在患者身上撒气。要知道,它们的霸权同老美一样,是不容挑战的。
当然,就算医院不拿走那些钱,你也未必就一定能逃得掉,还得看你的运气怎样、病魔和死神的心情如何,等等因素。比如,本来是病魔追的人,它心情一高兴,对死神说:“哥呀,现在我手头不紧了,不想再要这人的钱了,你接手吧。”得,直接转手,人就挂了;反之,死神也可能一高兴,将本属自己的名额给了病魔,“老弟,这人你先监管些日子吧,我那儿招工名额满了。”这人就还能在世上蹦跶一阵儿。
总之,能否治得了病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结果极难预测。所以,人们总结出一个至理名言:“有啥别有病”,就是别让那两位有绝对霸权的盯上。
医院的信息公开栏上,我特别注意看了下医院人员栏。这一看,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在“今日值班”这栏里,院长正是钱院长钱致尚,这名就特别让我不爽,马上就想到了“钱至上”或“(花)钱治丧”。再看看主任,是柴维本,听起来就是以财为本啊,而专家门诊是李耀道,听来就是礼(要)送到。
我吃了一惊,不会吧,难道那天老one气愤之下说的“现在哪还有白(求恩)大夫了,全是钱院长,柴(财)主任,李(礼)专家,金医生!”真的在这家医院配齐了?再忙看看值班大夫,还好,一帮人,只有一个姓金的,不会那么巧让我碰上。
其实,旁边那些没值班的名字倒挺亲切的,甘凤献,成泉仁,衣德嘉,常欣劳,白传人,也不少。他们现在是串休、出差、还是停薪留职了?
当然,读者会明白我这“按名看人”的想法肯定不靠谱,我这也是研究《红楼梦》里的人名谐音有点走火入魔了,照搬到现实社会。其实,现实中骗子一般不会给自己起诸如“单聘仁”这样的名字的,网名倒还有可能。
虽然犯难,还是硬着头皮决定看看,先挂个号吧。
414,电脑给排的号都这么不吉利,我在心里嘀咕着:“是要死?那就快点吧,别让我零遭罪。”
等了两个钟头,总算是排号排到了。
进了诊室,我对医生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夫,你姓金吗?”
这大夫听我先问他姓什么,有点不解,但还是和蔼地回答我姓任名欣。
我松了口气,这才在他对面坐下来。
大夫首先询问我的病情,我有点犹豫,拿不准如实说究竟明不明智。因为犹豫不决,我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见大夫仍然耐心地等着,这鼓励了我,如今这么有耐心的大夫已像大熊猫一样珍稀了。
“任大夫,你听说过在虚拟世界受伤的事么?”我问他,他摇摇头,但明显更关注了。于是,我便一口气将我中箭的事说了出来。当然,像假传圣旨这样的情节就省略了,倒不是怕他把我看成乱臣贼子之类的人物,而是这应该算“公司经营机密”吧,而且和伤情无关。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他一次也没有打断我,等我讲完后,我已预先估计了他可能说的话:a,“市里有家精神病院,我马上给你预约吧。”b,“保安,又来了一个寻开心捣蛋的,你把他弄出去,顺便叫下个病人进来。”
可他说的却是:“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嗯,这我也想到了:这个人既然精神看来不怎么正常,正好将计就计,给他猛“治”一通,赚它一大笔医药费,这才是利益最大化呢。
“这个红点开始就这样么?”
“不,颜色消退了不少,原来血红血红的。”
他一边用听诊器仔细听,一面问我问题。“刚才你说这两天疼痛次数减少,也轻些了,但今天好像又严重了,是吧?”
“嗯。是的。”
“你住在附近么,哦,在南桥那里。今天早晨你遇到什么事没有?”
“好像也没有什么,哦,对了,吃饭时被哪里来的一股臭气熏了下,当时好难受。”
他又仔细检查了我的鼻子和喉咙。
“行了,你坐好吧。”他脸上露出笑意,但明显不是嘲笑、讥笑。“放心吧,没有什么箭头留在你的体内。你的疼主要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主观感受,而且会随时间流逝越来越轻,就像你前几天那样。但是,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又觉得症状加重了呢,那是因为你今天遇到了一起毒气泄露事件,刺激了你的呼吸道,使你觉得胸闷,于是你的大脑自然地将此归结为‘旧伤’的影响。虽然政府有关部门没有发布消息,但已有网友在网上发了‘围脖’,而且这里已有一些吸了毒气的患者来就诊,只是还不清楚是什么毒气泄露。不过,从那股味道,我初步判断很可能是硫化氢,那一带的化工厂,以前出过这样的事故。当时你很快就离开了,受影响较小,就我检查来看,没有大碍。”
“那你的意思是,我没什么要紧的事,也不用治,是么?”
他笑起来,“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想还是小小的治一下。你听说‘杯弓蛇影’的故事吧?人的大脑是个很神奇的器官,有时只有用‘事实’才能有效地让它‘相信’。”
“这怎么说?”
“你其实也知道,那种虚拟箭头是不可能留在体内的,对吧,你们那个甄工也告诉你没事的,但你一直精神上不落底,疑神疑鬼的。所以,我给你开张x光胸透的单子,这比说再多的话都更能解除你的疑惑。花这点钱去一个大心病,你不会觉得贵吧?”
我预估他正好借看这种“虚拟病”大敲一笔,没想到他如此处理,而且说得也入情入理,正想表达感激,一个大夫推门进来,劈头就对任欣说:“让你替我一个钟头,你两个病人还没看完,你坑了自己还不够,还要连我一遭坑啊!”
任大夫看了下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快,我觉得还——”
这大夫打断他说:“所以说你现在的工作正适合你,死人是不会计较等多久的。”
任大夫又说:“这个患者我给看完吧。”
“还是我来吧,多谢替班,不送!”新来的大夫坐下来了。
任大夫向我抱歉地一笑,走了。
接手的大夫向任大夫写的病历只扫了一眼,就拿过一堆检查单,刷刷写起来。
我小心地问:“这位大夫——”
“我姓金。”这让我一怔,老one说的那四位,真的都在岗啊。“那任大夫——”
“放心吧,他也是正牌医生,病理科的。我们医院没假医生。”
“他是个好大夫——”
“这得医院认可。”
这金大夫倒真像在与死神抢时间,连听我完整一句话都等不及。他刷刷刷开完一堆检查单,有十几项之多。
我接过来看了下,“金大夫,麻烦再开一张检查单吧。”
“我忘什么了么?”
“再来张妇科检查单,那就齐了。”
我这么说,当然是发泄一下心中不满。前边任欣大夫明明已告诉没什么大碍,顶多为了去心病照个x光就可以了,现在这姓金的大夫却又让去检查这么多项目,后头再开药,还不知又要多少钱呢,明显是以钱为本,利字当头。
我以为这么说他一定会暴跳如雷,谁知他却做了个很无奈、无辜的表情,说:“没见过男患者提这么古怪的要求。如果你一定坚持,我当然给你开,但要注明是患者一再要求的。喂,下一位!”
我一听还真没辙了,此人显然在与患者打交道中已磨练出铁嘴钢牙铜脸皮,我这张嘴占不了他上风。无奈,我只能拿起这些检查单子起身离开。好吧,你开你的,我走我的,就不去检查,连x光也不照了。
不过,有这位做对比,让我懂得了前面那位任大夫的可亲,我该再当面表示下感谢,邀请他到“穿越越”玩玩。我的家属卡还从未用过呢,不用白不用。
正好有个中年大夫从走廊路过,我就向他打听:“大夫,到病理科怎么走?”
“不用走,到时候就有轮床推过去了。”
“嗯,那有个任大夫吧,我想找他——”
他停下来,上下打量我:“我看你身体挺好的啊,怎么就提前预约那里了?”
“嗯,不,他刚才已经给我看过病了——”
“那可真得恭喜你,现在还能囫囵个儿站在这儿,没给他切成一块一块的,哈哈!”
旁边门里的一个小护士听着我们的对话,也捂嘴没事偷着乐,搞得我莫名其妙。等大夫走了,我就问这护士:“那个大夫是谁呀,咋不告诉我这病理科怎么走?”
护士还在笑:“那是柴主任。病理科是在地下室。不告诉你位置,是因为那里不看病的。不对,是不给活人看,专给死人‘看病’的!就是患者死了推过去,解剖看看究竟死因是什么。”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柴主任笑话我。我又想,那么有耐心的任大夫,偏偏给弄去看根本不会计较服务态度的死人,成了一个“地下工作者”,真是太浪费材料了。唉,既如此,还是不去见他吧。
怏怏走到门诊大厅,却意外看见苍井溢排在挂号的队伍中,我就知趣(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女孩的病你更别猜)地想要绕着走开,她却眼尖先看见了我,扬手招呼:“晨老师,病怎么样?”
我只好走过去,回答道:“这回放心了,不过是让泄漏的毒气熏了下。”我也礼貌性地策略地回问,“最近也累得出毛病了?”
“没有,我是帮游客排队的,一名女游客让狗咬伤了。”
“哪来的狗呀,咱公司也就潘学这帮看门人,没有看门狗呀。”
“哪呀,是让系统里贾府的狗给咬的。”
我放下心,“那还来看什么,我胸口挨了一箭都没事呢。”
“你晨老师是谁呀,那位——(她用下巴朝坐在后边椅子上的母女俩努了下)的老妈可是吵翻了天,说非要打狂犬疫苗。没办法,顾客就是上帝,只好带她们来。”
我暗想,有一利必有一弊。大多数游客科学素养不高,根本搞不明白虚拟世界的概念,都以为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红楼梦的年代,看到的事物都是真的,而我们一般也不向他们澄清这点。现在可好,再给她们解释:你是被虚拟的狗咬了,创造它的噙先生再追求真实,也不会让它带上狂犬病毒的,打防疫针完全多此一举,她们会信吗?
我又问:“是怎么让狗咬的?”
“在墙上刻字留念,贾府的人就放狗了。”
“她们难道不知道咱们的规定?”
“她们说那时上厕所了,没听到。”
这可真是狡辩,这种早就应该成为常识的公共道德,还需要每一次都重复讲述吗?
“那就是她们的过错,咱们还得负责啊?”
“钱总说,咱们高姿态吧,带她们到医院检查,如果医院说需要治那就治。喂,你这‘箭伤’,医院是怎么说的?”
“这个,取决于你碰到一个什么样的医生。这‘狗咬伤’,还兴许真可能给治。”
我把我那一大堆单子拿给她看。
“我还指望医院替咱们挡一挡呢。”
“别太指望了。不过总比让游客捅到媒体、网上强。花钱消灾吧。”
我的“虚拟箭伤”之事从此告一段落,今后我就不提了。
离开医院时,我又看了看那个人员信息栏,心里想,何时任欣那样的好大夫才能走出“地下室”,到上面来值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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