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全定了一会儿,对方进石道:“回去吧。”
方进石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也就不说什么了,他和施全一起上了马车,由车夫赶着,在开封城里穿街过巷的走了三四里路,在一个相对比较偏僻的背街停了下来。
方进石扶着施全下了马车,马车停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大的院落,门头的匾上写着“锦线庄”三个大字,这里是锦线庄在汴梁城八处分号中最大的分号,除了开门做生意之外,还做仓储、账务结算汇总之用,施全犯事之前,就一直在这里居住和管理。
分号中的伙计掌柜等人一看施全到了,纷纷上来打招呼,叫“施二郎”、“二少东”、“少当家”的什么都有,方进石看这分号差不多有四五十人,施全三年未来过这里,此时发配回来,一些之前的老伙计都激动的抹眼泪,施全虽心情不佳,但强装笑脸和他们谈笑,还让账房取些钱出来,发给众伙计。
施全让人带方进石和那个车夫到后院休息,王玉梅的事虽重要,但是施全身为少东家,这里也有很多人要见,很多事要办,这些方进石纵然是想替他分担些也帮不上忙。
所以他只能去休息睡觉,等他再起床时,已经是傍晚了,施全出门去巡视其他分号了,方进石在前院看到了他来时骑的那匹瘦马,看来冯婉已经来过这里了,她虽然追了过去,但是事实上一点用处也没有,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她一个家里开油坊的普通女子,如何进的了御使府台官员的府邸呢?
方进石左右无事,就出了这分号到汴梁城里闲逛,此时的开封汴梁,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最富庶的城市,开封城最繁华的地方是御廊,这里地价极贵,纵是锦线庄这样生意兴隆的店家,御廊的分号也是极小的一间,御廊的尽头处就是皇城内廷了,当然,方进石也只是很远的地方望上一眼,不敢到近前去。
汴梁城中的勾栏瓦肆极多,入夜后,大大小小的勾栏院一片莺莺燕燕红红翠翠,歌舞升平,方进石在街头不时看到背着书箱的书生,他们多是远道而来,原来秋试贡院大比将近,天下举子共襄盛典,这些举子苦读数年,都盼望着一举夺魁,从此以后平步青云。
方进石漫无目的的随意乱转,走的半天,感觉有些饿了,四下张望,看不远巷子里有处挑了灯笼,是一处卖小吃的摊子,他走了过去,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头儿守着两个小木桶,里面装了些粥,两三个轿夫模样的顾客正在喝粥。
方进石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对那老头儿道:“老丈,给我来一碗。”这老头儿看来了生意,忙的为方进石盛了一碗,方进石拿筷子翻了一下,这粥里除了葱丝青菜以外,还有炖熟的鱼肉片、小虾等,冷天的夜晚喝上这样一小碗,身子马上暖和了许多,方进石把这碗喝完,赞了一声道:“老丈的粥炖的真够味道,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老头儿道:“这位公子说笑了,这金满楼下,小老儿几碗填肚子的米粥如何敢称口福?”方进石好奇道:“金满楼是何所在?”
老头儿一指不远处一处灯火辉煌的高楼道:“那里就是金满楼了,若是公子舍得花钱,又有运气的话,吃上一碗‘宋家四十三碗’,定让公子回味无穷。”
方进石听这老头儿这么说,马上来了兴趣道:“这宋家四十三碗是什么?”
老头儿道:“巧手宋宋汴你总听说过吧?这宋汴的浑家苏氏手比他还巧,她做的宋氏鱼羹名扬京师,因她一天最多只做四十三碗鱼羹汤,因而名宋家四十三碗,这羹汤只在金满楼卖。”
方进石一下子明白了,巧手宋宋汴就是那个六个手指宋钱的父亲,他的万弩轮在云内州攻城战中大显神威,当日方进石见宋钱时,还提到想去吃一碗宋嫂鱼羹呢,没想到宋嫂鱼羹就在这金满楼出售,也不知道宋钱如今怎么样了,方进石虽然刚刚吃了一碗鱼粥,但马上又想到金满楼去吃一碗宋嫂鱼羹了。
方进石又问这老头儿道:“为何这宋家每日只做四十三碗?”老头儿道:“听说他们家的铁锅一次最多能盛四十三碗。”
方进石有点哑然失笑,不过他也明白,除了宋家大娘年纪大了做不出来那么多碗这个原因以外,只怕也是营销的一种手法,满大街的货再好也卖不出好价钱,少而精的才能自抬身价。
他摸了摸身上的钱,前日那戴鹰形戒指的中年人赔他的一小块金子还带在身上,这宋嫂鱼羹虽难得,难不成这块金子还不够?
金满楼共二层,是汴梁城数的上号的大酒楼,店里的装饰几近奢华之能事,里面到处都是名贵的家具,精美绝伦的瓷器,走道铺着绣了花的波斯地毯,窗台上到处都是插花和手工艺品,方进石刚刚踏上门口台阶,就有一个满脸堆笑的小厮迎了上来。
方进石跟着在小厮进了金满楼,这个时候店里的顾客还不算多,楼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方进石被安排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小厮上前问道:“这位公子想吃点什么?”
方进石道:“给我来一碗宋家四十三碗鱼羹吧。”这小厮陪笑道:“敝店每日卖出八百碗鱼羹,宋家鱼羹便混在其中,其他的是敝店大厨所做,能不能尝到宋家四十三碗鱼羹,全凭客官的运气了。”
方进石觉得这个法子真的是好,来此吃饭的顾客便如博彩一样,这金满楼最主要的招牌菜就是宋家四十三碗,京城里这么多达官贵人万金富户,小小一碗鱼羹汤即使是贵些,但吃的起的一定许多,金满楼的鱼羹汤的小碗是一模一样的,宋家四十三碗混在其中,吃到的不仅不给钱,还有点小彩头,一碗鱼羹汤这里要五十文,比之外面贵了何止一倍,但依旧顾客趋之若鹜,生意火爆。
真正的宋家四十三碗,会在碗中放一个小小的肉丸子,作为标识,这小厮端了一碗鱼羹汤上来道:“客官快看看有无丸子。”方进石道:“这鱼羹汤是你端上的,你也不知么?”
小厮道:“这个只有大掌柜的和厨娘知道,其他的纵是宋家人也是不知的。”方进石用汤匙捞了捞,并没有丸子,不免微微失望,这小厮安慰他道:“客官这次没吃到,下次再来一定可以的。”
方进石也不是特别在意,这金满楼的厨子做的鱼羹汤也算不错了,他坐在窗口慢慢品尝,一边观看外面的行人。
夜色中,两辆马车缓缓的从远处驶来,马车的挑的灯笼上没有任何标志文字,这马车宽大而精致,车身上雕刻的镂空花纹繁复而逼真,包着的铜饰品闪闪发亮,拉车的高头大马极为神骏,只看这两辆价值不菲的马车,就知道车上乘坐的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车辕上除了衣着光鲜的车夫外,还各有一个家丁长随,每辆马车的尾部各坐了两个壮汉,应该是保护主人的保镖。
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而来,在这金满楼门前停了下来,第一辆马车的长随跳下马车,用马车旁边的一个小金叉子挑起马车帘布,一个少年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身手敏捷的轻轻跃下马车。
这少年约十八九岁,头上束发金冠,身穿一件大红色的箭袍,个头不算高,长的虽不算英俊,但有一种逼人的气场。
第二辆马车停下来没有人下车,这少年走到马车前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快步回来向金满楼走了过来,金满楼的伙计早早的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迎接着,似乎这少年是个熟客。
这少年面带微笑着走向前门,刚走到滴水檐处忽然停了下来,他先看看自己衣袖,然后抬头向楼上望去,原来他刚刚走到这里,楼上有客人一口浓痰吐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手臂衣袖上。
这少年不过停下向上望了一下,并没有吭声,身后跟随的那个长随抬头向楼上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狗厮乱吐狗屎!”
楼上一个肥肥的脑袋探出来道:“是你郭三爷爷吐的,狗杂种还能怎么着?”这长随也不再回骂,将手一挥,马车后面坐着的那两个壮汉冲上楼去,楼上桌椅乒乒乓乓的几声后,这两名壮汉捉了这人,推搡着押下楼来。
这人原来是个胖道士,他大约三十多岁,肥胖的大脸庞涨的红红的,口鼻刚刚被揍的向外冒血,他一身的酒气,眼珠凸起,杀猪一般的大声咒骂着,他道袍左右分开,肥胖的肌肉起伏跳动。
这胖道人喝多了酒,看到这少年公子不仅不怕,反而愈发骂的难听,他双手被两个大汉捉了,双脚乱蹬,连鞋子都踢飞一只了,如泼妇骂街一样哭天抢地。
少年公子眉头紧皱,金满楼的掌柜跑了出来向这少年赔礼道歉,那长随听这胖道人骂的凶狠,走上前去伸掌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这道人几个耳光,少年公子急道:“住手,别打了!”他喝住手下长随,用右手撕下沾了痰液的半截衣袖,转身道:“走吧。”
这胖道人挨了几个耳光,反而越加骂的凶,他死命挣扎着要冲向这少年公子,却给两个壮汉抓住手臂,他双足乱踢,脚上仅有的一只鞋子给他甩出,少年公子已经转身走开几步,无巧不巧,这只臭鞋直飞出去,打在他后背之上。
少年公子转过身来,白皙的脸上已经显现暴怒之色,方进石看他神色,知道这道人一定会倒了大霉,谁知这少年公子只是气愤了一下,也不说话,又转身向外走。
胖道人在他转过身来时,一时间停止了叫骂,看这少年公子不理会他,又恢复了咒骂,少年公子沉的住气不理会他,但见一直停在外面的第二辆马车车帘一挑,一个少女跳了下来急走过来道:“将这贼厮丢到河里去!”
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体态轻盈,穿一件翠绿色的半裙,她一脸严霜,秀眉微簇,她生的虽不甚美貌,但别有一番俏美的味道。
那少年公子道:“算了,何必和这泼皮无赖一般见识,回去了。”
少女道:“瞧这贼道人污言秽语骂的难听,怎能轻饶?”少年道:“不过一个酒疯子,回去吧。”
他走到少女面前,做了个让她上车的手势,少女顿足哼了一声道:“也就是你能忍了。”
她听这少年公子的话,到了自己马车上了车,马夫打马起程,和这少年一起远去了,两个抓着胖道人壮汉一直等马车走了没影了,才放开这道人,急奔而去。
这道人一得自由,赤了脚到了大道中央,跳着又狠骂半天。
方进石自那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吃了一惊,这少女竟然就是之前在洛阳城里遇见的那个走江湖杂耍的史家班的静慧,不过二人的衣服境遇却是千差万别了,方才所见的这少女衣着华贵,怎么都比那个走江湖的静慧强之百倍了,她们年纪相若,不过是长的相似而已吧,只是,天底下真有这么相似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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