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东方不败》里有一句台词,“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听上去很酷,可是我感觉不到电影里的江湖与真实世界有何相似相通之处,直到看过《江湖丛谈》这本书,才真正相信处处皆有江湖。
此书作者连阔如,说评书的,女儿是连丽如,许多人对她或许更熟一些。
书成于三十年代,报纸连载,对当时的真实江湖有着白描式的记述,虽然关于江湖的书不少,但是大都来自于道听途说,向连阔如这样亲身经历、亲笔写成的书极少,因此非常有价值。
总的来说,这本书很枯燥,大量的江湖术语,要不是怀着探索真相的兴致,很难读下去,即使读过,也可能一目十行,过后即忘。
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初看时的印象仍然鲜明,尤其是里面一些很有趣的细节。
长春会是旧江湖的组织,只有老江湖才能参加,各行各门的人在这里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但是规矩极多,稍有违背,即被行家不耻。
会首得是个大家尊重的人物,自己有艺傍身,懂得人情世故,譬如某地要开庙会,他负责与当地士绅商量大事小情,然后邀请有实力的卖艺人,能让庙会热热闹闹,又能排忧解难,不出意外。(
江湖行当颇多,办一场成功的庙会并不容易,说书、算命一类的文把式和舞刀弄棒的武把式都得有,而且比例得适当,互不干扰,比如说书的和卖膏药的不能挨着,全是大嗓门,总有一方压一方,生意没法做。
哪行挨哪行、隔多少距离、各占那一块,其中都有门道,不是懂行的人做不得。
这一段描述倒是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huo。
《水浒传》当中有一段故事,病大虫薛永到揭阳镇使枪棒卖膏药,围观者没人给钱,原本他不懂规矩,到了镇上没先去拜访穆弘、穆春兄弟二人,不仅得不到钱,连住店吃饭都没去处。
穆氏兄弟是恶霸,但也有一套规矩,江湖名声要靠口口相处,如果一味逞强好胜,卖艺的人都不敢来,兄弟俩也就没钱可赚了。
如果不看手段,在这个故事里不懂规矩该受惩罚的是薛永。
薛永没去提前拜见当地江湖人物还是小事,关键是他随便选了个热闹地方卖艺,很可能挡了别人的财路,比如旁边是个卦摊儿,被他一通吆喝,将客人都给引走了,算卦的就没法揽生意了。
算卦的人若是拜过穆氏兄弟并交过分成,就得找他们解决问题,两人当然要惩罚不懂行的新人,保护守规矩的老人。
在外人看来,受欺负的是薛永,但是在老江湖眼里,薛永咎由自取。
外人当然是多数,大家都喜欢猛龙过江、打败地方恶霸的故事,我也一样,即使对江湖稍有了解之后,还是幻想一身本事闯江湖的逍遥自在。
所以江湖不易,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处处受挫,所以才有“人就是江湖”这种说法。
连阔如笔下的江湖,几乎就是各行各业的真实写照,即使单纯如学校,新转来的学生也经常会犯薛永的错误:不小心坐在了某人固定的位置上,不合时宜地在某人说话时接茬,然后惹来麻烦。
有意思的是,学校也跟江湖一样,转校生无意中得罪的同学可能永远都不会将不满表lu出来,收拾他的总是另一些看似无关的“坏学生”。
坏学生跟穆氏兄弟一样,以恶人的形象,不自觉地维护着某种不成文的规矩。
单位与江湖就更加相似了,每一位职员都是“卖艺人”,分为各行各业,有着相对固定的地盘,轻易不允许他人进入,尤其不允许新人染指。
新人想迅速融入单位,也得跟老江湖一样“拜码头”。
掌控江湖规矩的人未必是领导,更可能是某个八面玲珑的小职员,他的用处不在于告诉你如何工作,而是指点新人的“位置”。
大多数人不自觉地做了这些事情,一点也不觉得为难,但是总会犯下或多或少的错误,少部分人自觉地反思,开始总结出成套的规矩,这就是所谓的老江湖。
哪里都有老江湖,他们可能看上去一无是处,却总能化险为夷,甚至成为领导与职员之间最重要的沟通桥梁。
病大虫薛永是失败者,即使后来不打不相识,他也只是陪衬。
他也是能获得同情的人物,面对陌生的环境,我们都会有薛永似的困huo:为什么我一身本事却得不到应有的赏识呢?
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判断是非极为容易,但是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站在更客观的角度,是非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某方得利,就有某方失利,为了共赢,就得有规矩,有规矩就得有执行者。
当规矩没有写明的时候,就有了江湖。
《江湖丛谈》里有一个故事:某大盗是位讲义气的江湖人,临时需要银两周转,于是向一家富户借贷,居间传话的是富户家的护院,护院也是江湖人,因此愿意为大盗担保,富户当然不同意,护院只得辞职。接下来,富户家频繁被盗,请来警察也挡不住,最后没办法,只能请回护院,从中说和,破费不少钱财。
大盗、护院、富户,立场截然不同的三方,因为其中一方不守规矩,闹出一场是非来,站在其中任何一方的角度,都能写出一段ji昂慷慨的情节:大盗是侠盗,富户就是不仁者,护院是识时务讲义气的人;大盗是恶人,富户就是受害者,护院助纣为虐。
连阔如自己就是江湖人,所以他对江湖规矩没有批判,他反感的是那些不懂规矩、不守规矩的人。
《江湖丛谈》值得细看,我打算再看一遍,哪怕是草草地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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