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宣完全没有想到,虞意会和他说这样一番话。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虞意故意说这些话来挑拨离间,可是当虞意冲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的时候,傅承宣就撑不住了。
什么叫她心中的那个人?
陆锦在遇到他以前,心中还有谁?
虞意似乎完全不担心傅承宣会抓着他质问什么,走的很是潇洒。而后的工学课上,更是坦然无比。反倒是傅承宣,从最先听到这些话的意外,到震惊,到纠结,到心塞。那些话就像是沁染在雪白布料上的颜料一般,从第一层,渗透到第二层,一直到他的心头,让他整个人,整个心思都沉浸在这里这句话上,不断不断的琢磨和思考。
虞意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纵然陆锦心中有别人,他提出来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不爽快一番,亦或是想要凭借这样可笑的泄露来让他质问陆锦什么?
这不像是虞意的作风。如果他真的是要拆散亦或是打搅他和阿锦,自然该像上次那样,单刀直入的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原因,傅承宣忽然觉得,下午看到的陆锦的时候,好像怎么看她都觉得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尤其是当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中几次流露出的复杂神色,都十分的耐人寻味。
不对这一定是虞意卑鄙的心理战术傅承宣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的去思考这件事情。
“宣哥宣哥”李元然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釜沉西瓜回过神来,就见李元然正瞅着他的手臂,下巴朝着陆锦那边抬:“夫子在问你们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傅承宣望向陆锦,才发现不少人都看着他。此刻,陆锦正问到四方阵营中的准备状况,战车马上就要开始构造,四阵营的对抗也要随之而来。
傅承宣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已经差不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无意识的看了虞意一眼。可是虞意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好像全然不在意他这一边,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在那一刹那,傅承宣觉得心里有股火,噌的一声冲了上来,直击天灵。但是片刻后,又莫名的冷却下来。仿佛是一块被敲击炙烤的火热的红铁忽然被丢到水中的那瞬间。
渐渐地,傅承宣真的完全冷静下来了。如果方才虞意是在一旁像看笑话一般看着他的话,也许他就真的被激到了。但是虞意越是冷静,他就越是觉得他的冷静不同寻常。
他这样冷静,而非看笑话的嘴脸,无疑是在告诉他,他说的都是真话,而非为了挑拨他们编造的谣言。
但是此刻,对傅承宣来说,如果这是假话,他会因为虞意的卑鄙行为而愤怒,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他反倒会当做自己完全没有听说过。
想到这里,傅承宣端正了坐姿,沉稳道:“准备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开始。”
陆锦点点头,没有一丝多余情愫的目光收了回去,转而望向六堂学子,纵然是在室外,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既然是这样,不日我便会安排大家前往兵部,开始进行下一阶段的准备,这件事情已经向圣上请明过。而你们造出的战车,将会是大陈真正意义上用以战斗杀敌的战车雏形。如今梁国已经拥有,往后,大家只会各自变得越来越强,所以,陈国的战车建造,也许就要落在各位的肩头上,还希望大家各自努力,不要令圣上失望,也不要令我失望。”
听着陆锦语重心长的鼓舞,大家的心里都满满当当,沉甸甸的。许多人甚至都有了同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得知自己要学习工学。大家都很直观的将工学与四书五经有了一个明显的界限,一个是动脑子,一个是动手。可是如今,学习了这么久,大家忽然觉得,工学根本不是简单地动手。尤其是这一次的实战演练的准备,陆锦扎实深厚的理论基础,和对任何问题疑问都信手拈来的解答,让大家渐渐明白,工学也是由理论学问奠基而来。
仅仅说战车的构造,材质的特性,功效;结构的计算,衡量,甚至是力学的道理学问,倘若一窍不通,必然是一个极大的阻碍。在准备中,陆锦神卫夫子,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换句话说,他们给出的,都是脑子中最直观的想法,有些想法固然是十分新颖,但也缺乏实践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如果没有陆锦的指点和解答,他们可能要多花上好几倍的实践去试一试自己的想法行不行的通。知道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这门学一点都不简单,可是它困难的同时,每每多知道一些,都让人觉得心中多一分的踏实。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再看陆锦的时候,好像已经能抛开性别上的差异和各种偏见不理解。她就是他们的夫子,有真才实学的老师。
楚嘉是兵部尚书之子,这件事情他在家中都听自己的父亲胆战心惊了不少时候,无非是怕这次让学生自己动手来造战车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当楚嘉听到陆锦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忽然出现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
楚嘉:“夫子,圣上真的有意要造出属于陈国的战车?”
楚嘉的这个问题,也是许多学子心中的问题。
进入修俊馆,从前来说是一件苦逼的事情,可是如果圣上真的有意要建造属于陈国的战车,那就意味着他们是第一批接触学习这一类学问的学生往后必然是前途无量战争的胜利对一个国家,一个君主来说有多重要,他们的前路就有多光明男儿心中都有成家立业光耀门楣的豪情,这一次的四阵营对阵,赢的那一方,所造的战车必然是最厉害的那么这辆战车当真很有可能成为陈国正式战车的雏形
参与建造,这是多么大的荣誉
一瞬间,大家都开始血液沸腾
除了,傅承宣和虞意。
剩下的时间,六堂学子就最后的材料确定和陆锦进行了商榷。既然是战车,还要用来作战,材料必然是要选择轻盈和耐抗两种特性兼顾的珍贵材料,这个也是取胜的关键之一,不能马虎。
陆锦一一的解答,对木材,金属的属性都做了介绍,由学生自行选择确定最终需要的材料。而原本一直积极准备的傅承宣这一边,却因为两大精英都莫名的沉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使得其他三个阵营有机会多问了许多问题。
可是这边儿也不怕
小兵小将们期待的看着傅承宣他们宣哥可是抱着夫子睡觉哒若真想问,能问一个晚上
下午的工学课上完,大家自动自发的收拾坐垫和桌子。如今大家的收拾技能已经直蹭蹭上涨刷新
桌子不对齐桌沿不是一条线不合格
每个坐垫之间不是等距相隔不合格
从前大家都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随着上课次数增多,被迫收拾次数增多,大家越来越觉得,看着整齐划一的桌椅坐垫儿,那心里就是直爽爽的舒服好像稍微歪一点儿,桌椅坐垫儿染一点灰尘,破一个小洞,掉一点漆,不仅仅影响了夫子的教学情绪,还影响了他们的学习情绪……
傅承宣是看着他们收拾好的。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和陆锦说过的一番话。
他问陆锦,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毛病。
陆锦说,从前被逼着做,可是做着做着,反倒生出了自己的一个套路,还笑称自己矫枉过正。如今,矫枉过正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
回去的路上,傅承宣在马车中抱着陆锦,大手捂着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天气凉下来之后,陆锦的手就总是冰凉凉的,怎么都捂不热乎,亦或者是好不容易捂热乎了,刚松开一会儿,就又冷冰冰的。
为此,傅承宣总是爱抱着她的手。
陆锦自己做了膏药,说她的手一到冬天就会冻着,现在他信了,所以十分留意她的保暖工作。
“天气越来越冷了……”傅承宣从身后抱着陆锦,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大手还搓揉着她的手。
陆锦背靠着他,马车虽然摇曳,可是她窝在他的怀中,却安逸无比:“一场秋雨一场凉,是这样的。”
傅承宣将陆锦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哈了几口气,然后又亲了一下,心疼的说:“以前你和姑姑住在陆宅,冬天是怎么过的?”
陆锦忽然笑了:“我怎么听你的语气像是在和叫花子说话似的。我和姑姑抬头有瓦片遮头,低头有棉被取暖,怎么话一从你嘴巴里头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带着一种可怜的味道。”
傅承宣蹭了蹭她,贪婪的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唇不自然的印上她的脖子,含糊道:“那是自然,还有谁比我更疼你。”
说完这句话,傅承宣自己都愣住了。
他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想予以说的那些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就蹦出这句话,好像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脱口就说了出来。
陆锦并没有想象中的任何异样,身子依旧那样柔软,她微微侧过头,望向他的目光中带着笑意:“是啊,还有谁比你更疼我。”
这句话带着些调侃的味道,可是傅承宣觉得,她并不像是在说什么违心的话。
回到家中,今日竟然吃火锅
火锅炉子里的汤汁已经咕噜咕噜的冒泡了,傅时旋夫妇等着二人回家,一桌子的美食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傅承宣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火锅当即就跑开了心中的那些杂念,拉着陆锦吃饭。
陆姑姑已经搬来了,比起上一次看到她,这一次的陆姑姑明显起色好了很多。陆锦看到陆姑姑的那一刻,眼中仿佛蓄了千言万语。但是随着傅承宣一声痛快的高呼,她那些情绪有全都收了起来。
陆姑姑看着陆锦回来,淡淡一笑:“快些吃饭吧,傅老爷和傅夫人都等着呢。”
陆锦看了姑姑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姑姑,身体如何了?”
陆姑姑笑着摇摇头:“没事了。这些日子,承宣往我那里送了那么多的东西,又有吴王照应着,风寒早已经好了。”
陆锦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就好。”
寒暄的话并没有说很多,很快一家人落座。为了迎接陆姑姑,傅时旋敬了三杯酒,连傅夫人都亲切的招待着陆姑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年纪差不多,所以傅夫人今日格外的开心,像是招待自家的姐妹一般。
吃火锅时最是热闹畅快,傅承宣和傅时旋喝酒,两人都喝了不少,要不是最后陆锦和傅夫人联手将两人手中的酒杯给夺了,傅承宣就真的该发酒疯了。
一顿饭吃的身子都是热乎乎的。陆锦在和公婆和姑姑招了招呼之后,找了几个下人搭把手,扶着傅承宣回房间了。
傅承宣喝的有点多,这是从没有过的。至少,陆锦就从来没见过傅承宣和醉的样子。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浑身就像是火烧,因为扶着他靠的近,陆锦险些被他呼吸间的酒气给熏住。回到房间,陆锦将下人屏退,亲自短了热水给他擦身子。
傅承宣忽然发起酒疯,抱着床架子喊着要泡澡
陆锦哭笑不得,他这个样子泡澡,那还不拆了房子才怪,天气本就冷,要是他闹起来,光着身子又容易生病。
陆锦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脸,柔声道:“乖,今天擦擦身子,明天再泡澡。”
傅承宣忽然嘴巴一瘪,做事要哭出来:“我不我就要泡澡你跟我一起泡”说着,一把拉着陆锦抱到怀里。
发酒疯的男人,力气大无穷。陆锦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用,最终只能顺应着他的话说:“好好好,我去准备热水,你在这乖乖的等着我,好不好?”
傅承宣抱着她,像个耍无赖的孩子,哭兮兮道:“我不你不许去让别人去”
傅承宣刷新了陆锦对他的认知。
“傅承宣。”关键时刻,陆锦忽然放冷了语调,那语气,俨然和修俊馆中上课时候一样。
出奇的,傅承宣忽然身子一震,倏地放开陆锦,潮红的俊脸上,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的眯着,然后直接甩了鞋子跪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锦:“夫子”
陆锦简直想要扶额。
可是傅承宣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直愣愣的跪坐在那里。陆锦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就想起了今天上课时候他走神的样子,如果不是此刻他脸上通通红,两个样子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所以……白天他真的在出神?
“承宣?”陆锦试着叫他。
可是傅承宣完全没有搭理她。他跪坐在那里,目光望向一旁,原本眯着的眼睛转为瞪着,很认真的出神。
陆锦松了一口气,趁此机会出去准备热水。就算不泡澡,也要清理一下。还得防着他晚上会吐出来。
银心和阿宝都不在,傅承宣更是一直以来都包办了陆锦所有的杂活儿,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现在忽然要找个守在身边的丫头家丁,陆锦还真不知道叫谁。
可是刚刚出门两步,陆锦的步子就顿住了。
陆姑姑手中拿着一瓶药,站在他们的房门之外。
“姑姑……”陆锦低声的喊了一声。
陆姑姑淡淡一笑,走到陆锦面前,将手中的醒酒药递给了陆锦:“给他醒醒神再睡,否则夜里有的折腾。不要忘记在床边放木盆。天气冷,要是跑出来吐,凉了身子就不好了。”
陆锦接过,又望向陆姑姑:“姑姑……你……”
“你先去把承宣服侍妥当,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陆锦拽着醒酒药,点点头。
可是让陆锦想不到的是,当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刚才还跪坐在床上瞪眼睛走神的男人,已经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陆锦真的快被傅承宣折服了。
他人已经睡了,陆锦只能将醒酒药先放在一旁,给他扯了棉被改好,又拿了木盆放在床边,这才转身出来。
陆姑姑似乎是因为病了很久,以至于身体都消瘦了不少。她原本生的很好,这么多年来,虽然涨了年纪,可是容颜中依旧有着风韵。此番,她穿着最简单朴素的鸦青衣裳,暗色裙子,背影看起来就如同那大户人家的仆人一般,十分的不起眼。
陆锦把手上的披风披在了陆姑姑的身上:“姑姑,夜里凉,你也该多穿一些了。”
陆姑姑冲她笑了笑,又将披风取下来,披回给陆锦身上。
这是陆姑姑鲜少有的温柔。陆锦不由得愣了一下。陆姑姑为她披上披风,一双已经有些粗糙的手抚上了陆锦的额头:“这么多年了,已经是大姑娘了。”
陆锦感受着这只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外面有些风,陆锦扶着陆姑姑:“姑姑,我们去屋里说话吧。”
陆姑姑笑了笑:“承宣在休息,去你的工房吧,听说是他为你修建的,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我想看看。”
如果说陆锦的功力深厚,那么将她一手教出来的陆姑姑更是本事非凡,陆锦喜欢这样漂亮的工房,陆姑姑自然也十分的喜欢。
三连间的工房被点亮灯的时候,陆姑姑眼中竟然闪过了惊讶的神色。
不得不说,这工房当真不值得十分的精致。完全可以看出布置之人的用心。从前被傅承宣从陆宅扛回来的东西,无论美丑,都放在这里。别说陆锦,就是陆姑姑都觉得,好像是回到了陆宅一般,看着十分的熟悉自然。
“这些,是承宣为你准备的?”
陆锦扶着陆姑姑坐下,点点头:“他很用心。”
陆姑姑笑了笑:“看的出来。”
从小到大,陆姑姑都不是一个会拉着小辈的手家长里短说闲话的人,所以和陆姑姑相处,陆锦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往。
“姑姑,您找我,是要说什么?”
陆锦说这话的时候,身姿端正的跪坐着,整个人都十分的严肃,一如从前在陆宅里,陆姑姑每次训话之时她认真地姿态。
陆姑姑将这些看在眼里,忽然带着些苦笑的叹了一口气:“阿锦,是不是姑姑一直以来都对你太严厉了,所以在你眼里,姑姑就和那吃人的老妖婆一般,冷漠无情?”
陆锦心中一动,摇了摇头。
陆姑姑轻笑一声:“我记得你刚刚懂事的时候,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就是在地上摔一跤,还要拿着个铲子将地皮给铲一铲。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姑姑都看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自从你成亲之后,姑姑忽然觉得身边冷清了不少。但是仔细想一想,明明你从前陪在身边,也是个安静的姑娘,咱们从前的日子,也不见得吵闹,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陆锦的眼眶无声的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是阿锦不孝,应当早些将姑姑接过来,这样,阿锦还能像从前一样陪着姑姑。”
陆姑姑的眼中竟然有了难得的动容,她摇摇头:“阿锦。不一样了。”
陆锦一怔,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并凉凉的手被陆姑姑握住。那粗糙的感觉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倒是温暖的很。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夫君。再过不久,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的心,该转一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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