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去到了绥国公府,带走了银心,而这个晚上,究竟能有几个人顺利入眠,并没有多少人在乎。
陆锦的伤势原本不算十分的眼中,却因为和之前的旧伤口重合,倘若稍微救治不及时,伤痕会加重不说,往后落下什么病根也是有可能的。
“把手铐脚镣解开吧。”长公主看着苍白这脸色倒在床上的陆锦,对一旁的侍卫吩咐了一声。
侍卫十分为难的相互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上前将镣铐取下来了。
当侍卫退下,一旁等候多时的太医立马上前为陆锦查看伤口。不得不说,傅承宣这段时间的功夫还真不是白练的,下手真够狠的。利刃需得尽快取出,否则极易化脓,好在如今的天气不像之前那般炎热,对伤口的清理也更有利一些。
银心和银铃两个小丫头的确算的上一等一的婢女,手脚利落,勤快能干,两人配合起来帮着太医的时候,简直默契至极。只是两人每每对上目光之时,眼中都有些动容,继而又忍不住望向陆锦,继续帮着太医打下手。
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当陆锦身上搭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时,太医和长公主都退下去了。
其实陆锦并没有完全昏过去,相反,她的意识尚且还算是清楚,至少能分清谁进来了,谁出去了。所以,当房间里只剩下银心和银铃两个人的时候,陆锦缓缓张开了眼睛。
银心和银铃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银心更是蹲在床边看着脑袋侧向外面的陆锦,小声的激动道:“少夫人,您醒了!?您现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因为伤口包扎了,只给您披了衣裳,要是冷的话,我再去搬被褥。”
银铃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注意到对着这边的窗户正往里面灌凉风,方才是屋里人多怕围在这里闷着,这会儿该关上了。
陆锦看了看银心,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银心一愣,顺着陆锦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那因为卷起袖子露在外头的一届白嫩手腕上,赫然带着个金色的镯子。不用问,银铃手上自然也有同样的一个。
当初陪嫁的那个是银心,哪怕她的确是奉了长公主之命对陆锦做一个监督,但是在这个范围之内,她是真心将陆锦当作主子来侍奉,如今看到她平安醒过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再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时,眼泪忽然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银铃终究要理智一些,扯了扯银心的衣裳,示意她不要这样。可是银心的心情显然有些激动,她直接改蹲在床头为跪在床头,压着嗓子道:“少夫人,银心说错了,银心不该跟少夫人说这些……”
陆锦因为侧着脸趴在榻上,动一动眼珠就能看清银心。此刻,这个向来是泼辣能干的小丫头,眼泪一行一行的往外涌,银铃没有像她这样激动,却也红了眼睛,看着陆锦时,说了一句:“傅夫人,银铃对夫人很是感激,如今夫人在公主府中,我姐妹二人定然会好好照顾夫人,如果夫人有什么不适,亦或是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们便是深爱之公子谋妻。”
陆锦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在银心身上:“我暂时没什么需要的,不过,你还是先帮我将她的眼泪擦一擦吧,睁眼看到这么个泪人,也怪吓人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语气竟然还显得十分的轻松。
也许主子真的会改变一个奴才的性格,银心从前也是公主手下的得力干将,可是跟着陆锦这么久,再和银铃比较起来的时候,她反而不似从前那般理智冷静,反观银铃,纵然心中同样有多动容,却依旧冷静自持。
听到陆锦这么说,银铃二话不说直接将银心提起赶出了屋子:“你先到外头冷静冷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银铃简单的丢出去一句,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银心并非是什么多愁善感之人,但是当事情发生到现在,在知道了这些真相之后,她竟然立刻想到了之前自己跟陆锦之间的对话。
她和银铃一直有一些矛盾,有些隔阂。在敏感多疑,不允许手下人有一丝一毫差错的长公主手底下做事,还要做的出人头地,是在太过不易,所以银铃曾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诬陷了银心,让银心代为受过。
可银心当时是如何说的?她告诉陆锦,银铃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唯一的亲人做了错事,不依靠自己,还能想要去依靠谁?也许那时候她的确因为银铃让她代为受过而恼怒,可是两姐妹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隔夜仇,尤其是在最后,她成为陪嫁的小丫头时,已经完完全全的不再怪银铃。
陆锦是清楚她陪嫁的真正原因的,否则也不会在她被傅时旋父子发现形迹可疑之事,一句话不说的放过她。那时候,银心知道一旦自己在绥国公府发生什么意外,公主必然会立刻对陆锦抱有怀疑,可她没料到的是,陆锦与她的相处已经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只要她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真的是按照长公主的要求来做,那银心就只是一个陪嫁丫头,会尽心尽力侍奉。
如果不是遇到阿宝,银心也许到现在都还是那个一心想要在长公主面前争宠争权的丫头,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陆锦那时的话说的是多么的有道理。
还有什么结局,比有一个安稳的归宿要更好?
银心被赶出来,还没走两步,便被无声立于外头的人给吓到,赶紧低下头退到一边。
另一边,银临关好门回到陆锦身边。她不像银心那样激动,而是冷静很多。
“傅夫人,银铃对夫人为我姐妹二人着想那么多而感激不已。”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得摩挲着自己腕间的镯子,顿了顿之后,话锋一转:“此刻公主不在这里,银铃有几句话想要对夫人说。”
陆锦点了点头:“有什么话便说吧。”
银铃几乎没有犹豫,张口就道:“昨日奴婢去到绥国公府,见到傅公子……傅公子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银铃是一个极其会抓准重点的人,开口就让陆锦的神色一怔。但也仅仅只是这一怔,她又恢复如常,甚至是勾唇一笑:“这件事情,算我对不起他吧。”
“夫人难道不觉得可惜吗?”银铃皱眉,“论本事,夫人不属于陆姑姑,夫人是国子监中第一位女博士,从朝堂到府里,从大家到小家,夫人这么久以来经营的点点滴滴,难道说放手就能放手吗?奴婢曾听闻傅大公子不惜血本,亲自为夫人打造了独一无二的工房,让不少女子艳羡不已侯府毒妻!奴婢还记得夫人从前做姑娘时候在陆宅,向来都是不被陆夫人重视,如今夫人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真的就这样没了,夫人舍得吗?”
陆锦目光微垂,并未回话。
银铃轻叹一声,复又道:“夫人自以为计谋周到,可如今是一个怎样的局势,夫人又真的清楚吗?公主不会放过陆夫人,她对手下之人有多么的捕风捉影和猜疑,此番对陆夫人就会有多么决绝的赶尽杀绝。也许在夫人看来,是保护了一个至亲之人,可如今陆夫人要杀的是皇上,皇上是一国的国君,夫人有没有想过,留下陆姑姑,让她成为一个隐患,对皇上,乃至于整个陈国是一个怎样的隐患?皇上也是公主的至亲,整个大陈谁都有自己的至亲!他们的至亲就不重要了吗!?公主念及旧情,并未将事情向皇上坦白,夫人,如今公主尚且有办法将事情转还,只要夫人你……”
“我并不知道姑姑去往何方,也从未想过要知道。”陆锦打断了银铃的话,似乎已经没有了谈性,直接闭上眼。
银铃知道陆锦应但是察觉了,可她并未就此退缩,反倒越发的坦荡:“夫人应当是知道了,不错,公主想要让奴婢姐妹二人旁敲侧击探得陆姑姑的下落……可是奴婢方才的这番话,是出自真心!就算没有公主授意,奴婢依旧还是会说出口!奴婢……为夫人感到不值!更为那么多已经付诸心血的人和事感到可惜……”
“她要做硬骨头,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哐的一声,门被推开。长公主缓缓走了进来,冷冷的望向陆锦,而她身后,是低垂着脑袋的银心。
陆锦睁眼看了看长公主,扯了一个笑容出来:“阿锦身上有伤,不方便向公主行礼,请公主恕罪。”
长公主定定的看着她,忽然大喝一声:“全都给我滚出去!”
此番动怒,吓得一群下人全都屁滚尿流的滚了出去。等到房门重新关上,长公主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趴在长榻上面色并不好看的陆锦,目光不由得游移到她右后肩的伤口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银铃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扯到了,这时候大片的肩膀都露在外面。长公主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帮她提了提锦被,将肩膀盖住了一些。
陆锦又笑了笑:“多谢公主。”
长公主凉凉一笑:“谢我?你有什么好谢我的?如果不是我逼你杀陆清,你大可直接让吴王强行带走陆清,让一切都风平浪静,就算皇上怀疑你们,你也能继续做的滴水不漏。你这么惜命的人,却能想出让至爱之人对你动手的残忍法子,对我,难道不应当是恨之入骨吗?”
陆锦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世上,有许多感情都会让人觉得负累。穿肠之悔,刻心之恨,无论哪一样,都是一个自己个自己设下的牢笼,自己给自己缚的茧。如果公主是我,就会明白当一个人的恨意已经将她完全吞噬,即便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能感受到那种不分日夜的折磨有多痛苦。”
长公主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陆锦:“你为何将自己做的这般大度模样?恨就是恨,若我是你,我也会恨我自己!陆锦,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副模样,所以……”
“如果是因为我明白公主呢?”陆锦的话语冷了几分,直直的打断长公主的话,“从公主向阿锦摊牌的那一刻,阿锦就在一直努力的向公主证明自己有能力阻止姑姑做出任何不应当做的事情。可是长公主一直以来都不接受阿锦的所有办法,执意要阿锦亲手杀姑姑,究竟是因为公主真的不相信阿锦,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煞白,就像是心中最为隐秘,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心思忽然就被挖出来摊开,它在阴暗中坚定,却在光明中尴尬末世重生之修仙。
当年,她几乎是倾尽全部来爱周哲,可是到了最后,周哲却是一个为了家国天下,不愿放弃最初执念的人。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简单,那个目的,也许会危及到她最重要的亲人,和这片她也曾奋力保护过的江山。
杀了周哲,是她一生中做的最为肝肠寸断的决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狠心。原本,她是准备一同去的,可是到了最后,她只是让周哲的死归于平静,继续活了下来,成为了一个让人人闻名变色的寡居长公主。
直到她遇到陆锦,得知了陆锦的秘密。
人有时候会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将一件事情扭曲成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在她看来,陆锦和她是多么的相似?当陆锦被赐婚,嫁给傅承宣,富贵荣华皆在手,功名利禄全都有,这是多好的人生,多么令人向往,多么令人难以割舍!可是偏偏有一个陆姑姑存在,使得陆锦不得不割舍!
不,原本她的确可以凭自己的本事阻止陆清。但是长公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将局势变得紧张,将陆锦逼上绝路,在她看来,陆锦和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杀啊!杀了你姑姑!你姑姑本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企图犯下滔天大罪,纵然是手刃至亲之人,可是你并未违背自己的良心,相反,你是在拯救整个陈国,是在维护陈国江山稳定!抛开小家的情谊,她给了陆锦一个最好的,最正直的理由。
也许在那一刻,她只是想要证明,当一个人遇到这样的境况时,会痛下杀手的,不是她一个人。她想用陆锦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是对的,换了旁人,他们也会这样做。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悔恨的情绪,也不想有任何的悔恨之意。
潜意识中,她早已将陆锦看做了当时的自己。只要陆锦杀了陆姑姑,她就是忠心与大陈的,她和自己就是一路人!她非但不会处置她,还会护着她往后都安枕无忧,再不会有人知道陆氏姑侄真正的身份,也不会知道陆清让陆锦崭露头角的真是目的是什么!
所以,就算到了这个时候,长公主也未曾想过杀陆锦。
房间中安静了好一阵子,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长公主在沉默片刻后,忽然站起身:“陆锦,如今本宫已经给足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你真的以为,就算你不说,本宫就没办法重新将陆清抓回来吗!?”
陆锦的目光沉了沉,忽然道:“公主执意要对姑姑赶尽杀绝,陆锦无力阻止。可是在公主做出决定之前,能否先听我说一个故事?”
长公主冷笑摇头:“陆锦,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小算盘?你的话,本宫一个字都不愿意信!”
“我的话究竟可不可信,公主听后自有办法查证!就算此刻去追杀姑姑,也不是立刻就能抓抓到,公主已经给了阿锦这么多次机会,再给最后一次又何妨?”
……
陆锦被带进长公主府之后,并不代表就没事了。弑君的罪名是板上钉钉,没办法抹掉的,所以就算这件事情是要交给长公主来处理,也必须给皇帝一个说法。
傅承宣一夜没睡,天色刚刚蒙蒙亮,他就拿着一副画准备去长公主府。
可是才刚刚走到门口,竟然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唐亦清重生之鬼眼警妻。唐亦清同样是眼圈泛黑,没有睡好的状态,两方碰见,傅承宣还没来及开口,就被唐亦清先堵了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傅时旋和傅承宣以及唐亦清三人,一同入了宫。
今日没有早朝,明面上是公主大婚,皇上大喜,给文武百官放假三天。这个消息传出去,大家只会觉得皇上和太后对长公主简直宠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唯有几个门儿清的,才会清楚不过是因为皇上遇刺,太后受惊,他需要一些时间将这件事情先处理完。
对于陆氏姑侄的身份,虞衡从来都是抱有怀疑的,可是当他清清楚楚的从蔡泽口中听到两人的身份时,还是不由得一愣。
“鲁、鲁国人?你说……陆夫人是鲁国的皇妃?她……她是……”
蔡泽面不改色,淡定道:“陆夫人,便是前驸马周哲的母亲,陆夫人之所以会改头换面来到陈国潜伏多年,只是为了给爱子报仇。”
的确,周哲是鲁国的皇子,当时也只是查出了这个身份,可是周哲的母亲……不是已死吗?他不是不受宠的皇子,才想要铤而走险来到陈国盗取天工秘录,刺杀国君的吗?这没有道理……
蔡泽又道:“若是一国之中忽然少了皇妃皇子,皇上以为,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说法最为妥当呢?”
自然是病逝了。
“那……陆锦是……”虞衡终究不是没脑子的,他眉头一皱:“不对,还有皇叔!皇叔为何也参与其中!?”
蔡泽的神色忽然郑重起来:“皇上,这才是微臣今日要向皇上禀明的地方。皇上有所不知,陆博士……实属无辜……”
……
在御书房中几乎呆了一个时辰,几人才在虞衡略显疲惫的神色中走出来。
傅时旋一直都认为自己忠于大陈,对皇上也应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这一次,当蔡泽开口之时,他却沉默不语。直到一行人都出来了,他才忽然问道:“蔡祭酒,你的这番说辞是从何而来?皇上当真会信吗?”
蔡泽也终于卸掉了那淡定之色,有些疲惫。他与周哲曾近是同窗。真正发现周哲不对的人,其实是他。若非有他暗中示意长公主,也许周哲真的能做的滴水不漏,瞒天过海。这也是为什么多年以来,他与长公主多少有些往来。所以现在,由他来开口,最为合适,也最为可信。
蔡泽叹了一口气,警惕的回望了一眼,确定已经走远了,方才说道:“所以如今,最为重要的是找到吴王与陆夫人。否则神仙都圆不了这个谎……”
听到这话,傅承宣忽然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一把拉住唐亦清,将手中的画递了出去:“唐先生,承宣听闻先生诗书画三绝,不知唐先生能否为承宣鉴别一幅画!?”
说着,傅承宣将手中的画展了出来。
唐亦清望向那幅画,隐隐有些吃惊。下一刻,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唐亦清:“我看到过这幅画!”
蔡泽:“我看到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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