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男子说道:“那怪兽叫马面狼,是公野马与母狼交配而生,百年也难得遇上,这种东西既象马一样善于奔跑,又有狼的凶残,且力大无穷,可撕虎裂熊,山中的走兽就连老虎与狗熊见到它都逃之夭夭。”
鲁达憨憨的笑道:“它再厉害也见阎王去了。”
鲁达与壮年男子互通了姓名。
壮年男子,是本地西夏人,叫兀布儿,是当地一名猎户。
兀布儿对鲁达说道:“兄弟,你真了不起,为当地除了一大祸害。那畜牲已经吃了七八个人,被它吃的牲口更是不计其数。我们附近的猎户领受洲府长官的责令,进山围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因此没少受长官的责骂与鞭笞。这回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鲁达道:“不谢,不谢,我也是为了自卫才撕杀了那怪兽的。”
兀布儿说道:“那怎么行,你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怎么也得让大家认识,认识吧。”
兀布儿到院子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院子里来了十几个猎户。
兀布儿请鲁达站到院子中间说道:“告诉众位一个好消息,祸害我们的那个畜生已经被这位兄弟杀死了。”
众猎户不敢相信,交头接耳,七嘴八舌的道:“这是真的吗?”
“不可能吧?”
“我们这么多人尚且对付不了那只怪兽,他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就把那怪兽杀了。”
兀布儿见大家不相信自己的话,十分生气的道:“是不是真的,大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人多胆大,再说又是大白天,于是众猎户纷纷拿着弓箭,标枪,猎叉,牵着猎狗,簇拥着鲁达,一起向山里走去。
众人小心翼翼的来到昨晚鲁达歇身的那块巨石下,一个个惊诧的张大了嘴,果然看到五只断头残首的饿狼,那只硕大的马面狼也一动不动倒在地上,野草被压倒了一大片,上下颚被撕裂开来,仅仅有一掌宽的皮肉相连着。再看山坡下还倒着一只脊背皮开肉绽的狼尸。
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砍树了砍树,结绳的绳,做了几付抬担,抬着七条狼的尸体爬山下岭又来到了兀布儿家院子。
猎户们在院子里搭了几张台子,将那六只狼开膛破肚,剥皮割肉。
婆姨们则在架锅烧火,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在院子里又跑又跳,仿佛过年般的热闹。
只有那只马面狼被抬进了屋子。
鲁达指着马面狼不解的问兀布儿道:“兀布儿大哥,怎么不把这个大家伙一块剥皮煮肉呢。”
兀布儿说道:“这个家伙是给兄弟你留的。”
鲁达道:“给我留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大的家伙。”
兀布儿哈哈大笑道:“兄弟,留给你不是用来吃的。”
鲁达说道:“不吃肉留着它干什么?”
兀布儿说道:“兄弟,你不知道这家伙身上的毛可宝贵着呢。”
鲁达道:“怎么个宝贵?”
兀布儿说道:“听老人们说,它身上的毛虽然柔软,但却坚硬如钢铁,宝刀宝剑都难以砍断,而且还不怕火烧。”
鲁达道:“真有这事,我不信。”
兀布儿说道:“我也不信,不过现在我们就可以一试的。”
说罢,就从马面狼的身上揪下了几根青毛,放到菜板上,举起菜刀用力砍下,结果是青毛深陷木案之中,却没有切断。接着又拿火折子烧烤,仍是依然如故。
刀砍,火烧却依然如故,果然是个宝贵之物。
兀布儿将自己的婆姨从院子里喊了进来告诉她说道:“从现在起,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在屋里把马面狼的毛都薅下来,然后纺成线,按着鲁兄弟的身材织一件背心出来。”
鲁达说道:“大哥,我又不上战场,用不着这个的。”
兀布儿说道:“兄弟,虽说你说自己是普通的百姓,但我总感觉到你不是平凡之辈,穿上这马面狼毛织的背心,一定会又用的。再说,这只怪兽是你杀的,所以就更应该归你所有的。”
鲁达说道:“那就麻烦你家的大嫂了。”
兀布儿伸手拍了拍鲁达的肩道:“兄弟,你就别客气了,走我们到外面喝酒去。”
太阳下山了,月亮又悄悄的升起,院子里几张临时用木板搭成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盆热气腾腾,刚出锅的狼肉,一只只大碗里倒满了当地的土烧老酒。
附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三四十人挤满了一院子。
长期受压抑的人们今晚要在这月下欢聚。
大家见鲁达从屋里走了出来,纷纷拥上前来,向这位大英雄敬酒。
大家尽情的开怀,大家开怀的畅饮。
这些朴实的山民们好久没有这样的开怀畅饮了。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休。
醉了,才是英雄,醉了,方称好汉。
——不须有名,酒须醉。
众人大口吃着狼肉,大碗喝着酒,
喊着,叫着,说着,笑着,唱着,跳着
这就是生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让酒碗空对月。
喝吧,这是欢乐的酒。
喝吧,这是庆功的酒。
这场酒,一直喝到东方日出。
鲁达醉了,他感到自从逃离家乡后,从来没有过如此般的温暖。
鲁达醉了,他感到平凡的生活是如此的甘醇,如此的美好。
鲁达醉了,不是酒醉,而是心醉,心醉了。
凌晨,阳光初露。
刀锋在旭日下闪着光,鲁达手中的大刀经过兀布儿找来铁匠,重新的锻炼与磨砺,较之以前更加锋利。
经过野狼岭一役,鲁达视这把大刀如生命。
这把大刀给拯救了他的生命,他视这刀如生命。
万物皆有灵,刀也如此。
刀在鲁达的手中舞动起一条如绸缎般的白练,把鲁达紧紧包裹在其中,只见刀的光影,没有人的踪迹。
人与刀形成一体,刀与人结成一脉。
住式,收刀。
鲜艳的朝阳映照着鲁达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
那是青春的光芒,那是力量的光彩。
在这初升的阳光下,他如一尊天神般傲立。
鲁达在兀布儿家住了五天。每天都要在旭日东升之际,操演大刀。
鲁达心里相信,
拔刀并不都是杀戮。
旭日又如期升起,温暖的炊烟在晨风中袅袅的飘荡。
鲁达与兀布儿两站在院子里。
两人都在默默的看远处的山,都没有说话。
他们这是在话别,没有说话的话别。
今天鲁达就要离开这里,虽然两个只有暂短五天的相识,
将要分别彼此的心中都有一种依依不舍。
不必言明,却依依不舍。
布兀儿望山,鲁达也在望山。
望山,望了许久。山还是那座山。
望山,又望许久,兀布儿才转过身来看着鲁达:
“有两件事,一定告诉你。”
“大哥,你说。”
“永洲府那个黑蛮将军不仅仅是个军人,他以前是名刀客,一个有名的刀客。”
兀布儿叹息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和他交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和他交手,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鲁达只问:“第二件事呢?”
兀岂布儿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你是个浪子。目前来说你是个浪子。”兀布儿说:“有的浪子多金,有的浪子多情,有的浪子爱笑,有的浪子爱哭,不过所有的浪子都有一点相同。”
“那一点?”
“空虚”兀布儿强调:“孤独,寂寞,空虚。”
他慢慢地接着说道:“所以浪子们如果找到一个可以让觉得不再孤独的人,就会象一个落水者抓到一根木头,死也不肯放手了。至于这根木头是不是能载他到岸,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安全的感觉,对浪子们来说,这已足够。”
鲁达当然明白兀布儿的意思。
他说的正是鲁达一直隐藏在心底,连碰都不敢去碰的痛苦。
一个人,一柄刀,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浪子的豪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因为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心底的空虚与痛苦。
兀布儿道:“可是你抓到的那根木头,有时候非但不能载你到岸边,反而会让你沉的更快,所以你应该放手时,一定要放手。”
鲁达握紧双拳,又慢慢放开:“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
兀布儿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从兀布儿嘴里说出来,鲁达只觉得心里忽然有一股热血上涌,塞住了咽喉。
兀布儿转身进屋,拿来了两坛子。
“这是我们这儿的土烧酒。”
他递给了鲁达一个坛子:“我们干了这坛酒。”
辛辣的酒,喝下去就像是烈火一般。
“你怕不怕醉。”
“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醉。”
兀布儿锐眼中又有了笑意,忽然漫声而歌。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鲁达去的阳关,但却也要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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