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简森夫人协调,火车上加挂一节花车,作为赵冠侯专列。网其花车是由比利时的公司提供,内部装饰异常豪华。前后分为卧室、起坐间、饭厅三部分,地面铺以瓷砖,拱形车窗,挂着流苏的幔帐和缎子窗帘,让姜凤芝几乎看直了眼,目瞪口呆,手脚没有地方放。连连叫着“这是火车?这比我们家还阔,这一张车票得多少钱啊。”
霍虬极为乖觉,一见姜凤芝与赵冠侯亲近的样子,总觉得这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女人。连忙着帮着拿行李,又不住的恭维,姜凤芝见一个堂堂命官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颇为满意。只是刚一进入起坐间,一阵香风袭来,竟是盖过了姜凤芝身上的香水,随后就见到简森夫人落落大方的迎了上来。
简森一身干净利落的猎装,仿佛一个正要去远足打猎的贵妇,举止间从容优雅的气度,让姜凤芝大感自愧不如。两人在津门县衙见过,此时算是故人重逢,简森朝她伸出了手,用汉语说道:
“美丽的小姐,勇敢的女战士,我们又见面了。这次山东之行,与您同行,是我的荣幸。”随即又拥抱了赵冠侯“亲爱的,太好了,我们这次终于又可以一起远行了。我相信,这将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旅途,姜小姐,你觉得呢?”
姜凤芝见两人抱在一起的就已经气的粉面白,这时见洋女人居然向自己挑衅,忍不住道:“师弟,她是怎么回事?你别忘了,你可是成了家的男人。”
“哦,美丽的小姐,我想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或者说,这是我和寒芝女士之间的问题,而不是与你的问题。你觉得呢?”简森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姜凤芝充满愤怒的目光
“如你所见,我和冠侯彼此相爱,互相吸引。我们两人,非常的合适,你不觉得么?他属于我,就像我属于他一样。他的炮营,就是由我们银行提供赞助。像是这次的山东之行,华比银行不会提供贷款,可是我,会用我名下的私人财产贷款给冠侯,因为我想帮助他。”
“你!”姜凤芝气的一跺脚,以手挡着眼睛向前面跑去,几名同行护卫彼此面面相觑,一方面佩服自己的主官果然手段高明,把这么个有钱的美寡妇钓上手,另一方面却不知他怎么解决这么大的问题。这可比什么架洋票麻烦的多,两个女人怎么能王见王。
赵冠侯无奈的一笑“简森,你不能这样,我们说好的……”
“没错,但是她不在协议之内。我必须先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能想着侵夺我的领地,我必须要保证我的权力。好了亲爱的,我尊重你们的国家风俗,但是你也必须尊重我,总之我不希望看到你和她有过多的交集,其他的女人也是。你可以去把她追回来,而我……在这里等你。我想,我们有很多的事要做,留给这个小姑娘的时间,不会太多。还有,我们可怜的汉娜小姐,还落在那些邪恶的强盗手里,让我们一起为她祈祷。”
姜凤芝虽然了一顿脾气,使了一阵性子,但是赵冠侯说了些好话,总算也能哄住。再者,她自己也知道,并没有太多的立场指责什么,如果闹的太僵,实际上吃亏的还是自己。不管是论相貌,还是论财势地位,自己都远逊于简森夫人,唯一能凭借的,便是故人之情。若是连这条都丢掉了,便是彻底的一败涂地。
想通这一层,接下来的旅途中,她倒是不与简森夫人为难,只是一心看着赵冠侯,本着自己吃不到,别人也休想碰一嘴的精神,将他护个严实。赵冠侯身陷其中,也大觉头疼,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抚两人。
等到火车进入山东省境,路途便变的很有些艰难,铁路时好时坏,路况远不如直隶。刚刚过了荷泽,车就被迫停了下来。前方铁路被破坏了一大截,车开不动,必须等到维护人员过来抢修之后,才能继续行动。
简森皱着眉头,“贵国对于铁路的保护,实在是太糟糕了。而山东的治安,也同样令人担忧。暴徒可以肆意破坏铁路,贵国官府不闻不问,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我想,普鲁士人将找到更多的理由,向你们国家索取利益。”
姜凤芝哼了一声,小声道:“要没有你们这帮洋人,谁会来拆铁路。你们要是都走了,这铁路保证顺顺当当,什么事都没有。”
赵冠侯下车去看了看,回来之后,眉头则皱了起来“简森,我想情形不是单纯的铁路破坏那么简单。我看了一下,这里的地形,很适合组织进攻。铁路两边的田地里,能容纳很多人藏身,如果有人要袭击我们,这里会是个绝佳的地点。另外,我刚才下车时,也看到了一些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的向这里看。这情形不大对劲,若是连商量赎票的特使都被架票,那就真是大笑话了。”
临城的火车劫案,就是抢匪破坏了铁路线,趁着火车停下来等候修补铁路时,夜间对火车展开了进攻。现在这里的铁路也出现了问题,又听到赵冠侯这么说,没有人敢掉以轻心。姜凤芝连忙从行李里取出了刀和弹弓,又拿出了弹囊,自信地说道:“有个二三十强盗也不用怕,我的弹弓,就让他们知道厉害。”
简森却微微一笑,朝带来的四名仆人吩咐一声,那四个健壮的仆人随即就从车厢里取出了自己携带的武器。每人两支左轮,两杆米尼步枪,简森则在眼前一排摆开五支左轮枪,全部压满了子弹,又把几支米尼枪装填好,其中一支抛给了赵冠侯。又看了看姜凤芝
“勇敢的小姐,光有勇气是不够的,你还要学会,使用现代的武器。这些武器,比你的弹弓可靠。”
中午时分,车长过来通报了一个坏消息,铁路被损坏的很严重,道路维修人员也不见踪影,大概要等到明天早上,路才能彻底修好。虽然火车上饮食准备的很全,但是一听到要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过一晚,其他车厢的旅客顿时就抱怨起来。
赵冠侯他们准备的是花车,条件自然是最好,后面二三等的车厢里,不但拥挤,而且气味难闻。很有些人是有急事要回去,被困在这里,如何受的了,鼓噪声,一路传了过来。赵冠侯摇摇头
“一旦真的生意外,这些人会坏事。霍虬你带几个人守住过道,如果真有人来打咱们的主意,不能让其他车厢的人,进入咱的车厢,免得受了暗算。宝山,把望远镜给我,大家注意警戒。”
等天色过了中午,便能看到大批头缠红巾的人,在铁路附近的田地里出现。此时正是秋收时节,庄稼按说可以提供掩护,但是由于一年的干旱,赤地千里。本应是麦浪起伏的田地间,只有一片干涸龟裂的地面,以及星星点点蔫头搭脑的庄稼,根本藏不住人。
这些缠红巾的汉子都在铁道一段距离以外徘徊,虽然没有展开进攻,但是手上的钢叉,背后的单刀,都证明他们并无善意。等到下午三点左右时,便已经见到这些人在两侧架设了两门土炮,还有十几杆抬枪,情形就越的不对头了。
这一下,就是连姜凤芝都坐不住,到卧铺上拉了帘子,换了自己平素的那身绢帕短打,薄底快靴。提了刀便要下车。
“我去与他们盘盘道,看看这是哪一路的。看这装束,像是张德成提过的什么坎字拳、离字拳。如果是他们,那就好办,大家都是同门,我爷爷还是他们老师的师父。朱红登拜的就是我爷爷,我跟他们说一说,就能放咱过去。”
赵冠侯却一把拉住她胳膊,将她按回坐位上,表情也出奇的严肃“别胡闹。你没看那又是土炮,又是抬枪的,你下去他们开火,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你给我好生待着,有男人在呢,轮不到你卖命。简森,你也是,好好看着她点,别乱跑。其他的,交给我们来做。我倒要看看,就凭这两门破炮,十几杆破枪,能不能动的了我。宝山、宝河,告诉弟兄们准备!”
姜凤芝平日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是被赵冠侯一训,竟是变得格外温驯,低下头去,柔声道:“我知道,不乱跑就是了。不过你也小心一点,他们人太多,若是伤了你……寒芝姐准得埋怨死我。”
夕阳西下,在落日的余辉中,车厢外已经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头上缠着红布缠头的人越来越多,大概聚集了上千人。他们没有什么队列,胡乱的站着,密密麻麻,倒是没有什么军阵的威慑力,但是单纯的人数,依旧可观。
其中有一部分大概是工匠,用大车拉来了材料,在路边搭起了席棚,又是烧香又是焚烧着什么东西,搞的香烟缭绕,还有一些像是乐手,持了唢呐、笛子、铙钹等乐器在旁演奏,音乐声混杂着烟雾,场面很有些诡异。还有一些妇人,用车推着食物送过来,那些缠着头巾的男人,就胡乱找个地方坐下,狼吞虎咽的吃着干粮,同时监视着列车。
这花车后面,另有一节一等车厢,设施不及花车,但也远比二三等车厢的条件好。上面坐的是一些富商,见此情形,便有人过来打招呼,希望到这里躲一躲。一名富商更是带着哭腔
“我带了五千鹰洋,是要到山东办货的,没想到遇到了拳民。听说他们最恨别人用洋玩意,这洋钱要是让他们看见,怕是就要没命了。再说我还带眼镜,我身上还有洋表……大人,您千万救命啊。”
赵冠侯与几名富商交谈了一下,现那节车厢里人数倒是不多,而且都是津门和直隶境内的商人大贾,皆有根脚可寻,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便点头放他们过来。简森则一边安顿着这些人,一边趁机寻找着,有没有开展生意的机会。
霍虬派了人到二三等车厢打探情况,很快也回报了过来。出乎意料,二三等车厢的人,对这些拳民似乎并不恐惧,等确定来人不是土匪后,大多数人的态度,都是长出了一口气,不再害怕。还有人说着“这些师兄法术很灵,他们不会戕害无辜,只杀洋人和二洋人。大家只要身上别带洋玩意,就不会有事。”
对比强盗,这些乘客显然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洋玩意或是认为自己没有,情绪很是稳定,倒没有哭天抢地的现象生。反倒是有人抱怨着,希望洋人和二洋人赶紧下车,别耽误了自己的事。
这节车厢里有洋人的事,乘客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们同时也知道,这车厢里有枪也有官军,便不敢多言,只是小声议论着什么。赵冠侯哼了一声“他们喜欢这么想,就随他们的意好了,总归不要来坏我们的事,就一切都好。大家也准备一下饮食,待会可能要拼命。”又朝那些托庇的富商一笑“对不起几位了,你们来,怕是反倒要受牵连。”
其中那名带了五千鹰洋的富商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那些人不但仇洋,也仇富,他们背后是有乡绅出钱出粮的,否则哪来的粮食吃。可是对我们这些外地客商,他们可是不客气,你们这里好歹有人有枪,还安全着些,要不然,我这次的钱,非被他们拿光不可。只要过了这关,我愿意孝敬几位总爷鹰洋二百块……绝不食言。”
车长也知道情形不妙,他不像这些百姓那么笃定,何况论起洋玩意,整个火车都算洋货,岂不是全要报销。虽然是在秋天里,可是额头上的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不住的擦着袖子,来这里送了饭,又小声嘀咕着“这官府的人怎么还不来?这么多拳民,没有官兵,怕是解不成围。”
这名车长不知道的是,官兵事实上早已经来了,两门土炮以及抬枪,全都是官兵的装备,只是此时出现在拳民手中。一营步兵,充当了护送拳民给养的夫子,正在地上吃着得胜饼,喝着得胜粥。
带队的军官,则与几个师兄交谈着,朝着火车指指点点,提供着自己的意见。但是几个师兄明显对他的指点没什么兴趣,只是在敷衍,随后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刀枪不入,压根就不用考虑什么战术,冲过去就可以赢。
官军带队的候补道郭运生,在一处临时搭建的芦棚内,与一名坎字拳的“老师父”一起吃着旁陪席的,是坎字拳新近最为出名的一位师兄。因为在临城劫车时,一镖打死一个放枪的洋人,而成为真正得道的。他剑眉虎目,相貌堂堂,让郭运生也不住的称赞。
在芦棚外面,则放着郭运生自山东巡抚毓贤处带来的大旗,这旗是毓贤的认旗,有这旗,就如同毓贤亲至。百姓畏官,有此旗护身,则可以为所欲为,不受限制,不管杀再多的人,惹多大的祸,都有官府背书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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