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补道员虽然官品比赵冠侯为低,但是眼下金国整体上,依旧是文贵武贱的格局,文官比武职按理的硬气。加上候补道位卑权重,只要有门路,很多差事都能委任候补道担任,是以在金国官场中,又有万能候补道这种说法。
袁慰亭于津门练兵,便是以道员身份进行,郭运生在毓贤麾下担任协办粮台,亦是要职,按说赵冠侯一个客将,在他面前是没什么威风的。
可问题在于赵冠侯身边还有一位简森夫人,这情形就不大不相同,一个西洋阔妇人,便是见了毓贤,亦可敌体相待,区区一个道员候补,自不放入眼内。且这件事,是山东官府理亏于先,让拳民围攻火车一天一夜而无作为,简森夫人发怒,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俏寡妇平日在赵冠侯面前,多数时候像是个恋爱中的少女,温婉可人。可是此时一旦动怒,就又成了生意场上的那位冷血的侯爵夫人,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严厉。并没有经过翻译,而是直接以汉语说道:
“必须说明,我对贵国保护铁路的能力,深表怀疑。数千名武装暴徒,拆毁了铁路,又围攻我们的列车数十小时,贵国朝廷一无作为。我有必要把这一切向我国做如实汇报,并且对贵国修筑维护铁路的能力重新评估,而在评估报告做出之前,我们的贷款将不会再发放。”
郭运生连连告饶,“实在是对不住,这事真的不能怪小的。下官听到消息,丝毫不敢耽搁,点起大兵前来,不成想走错了路,耽误了许多时辰。累众位担惊受怕,实在心内不安。等大家到了枣庄县城,下官设一席薄酒,为几位压惊。铁路已经抓紧在修了,今天中午,一定可以发车。”
他又看看赵冠侯“赵大人,其实卑职以为,简森夫人还是不要去枣庄为好。那里靠近匪巢,不够安全。万一有土匪生乱,枪弹无眼,稍有损伤,你我都无法交代。不若请侯爵夫人转,至于剿匪之事,自有咱们去办。”
赵冠侯摇摇头“那恐怕是办不到。这次被绑架的人质里,包括几位简森夫人的同胞,既有华比银行的股东,也有比国在山东铁路工作的工程技术人员,她有必要保护自己同胞的利益。再者,朝廷修筑芦汉铁路,向比国借以巨款,夫人是这笔贷款的监督人员。自然要考察一下,我国对于铁路修筑及保护的力度,这次的大劫案,恰好是发生在铁路上,你让夫人怎么不参与?”
见这名武官对自己毫无客套,步步紧逼,郭运生却是不恼,反倒是赔着笑脸“是大人说的是极,是下官把事情想差了。还请赵大人多多担待,在夫人面前,也要帮下官美言几句才是。下官只是个候补道员,这次协办劫车一案,实属无奈,自无一良策可擒强梁,还望赵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就谈不到,郭大人既然是协办剿匪一案的,又是山东的地方官,对于案情肯定了解,我想问一句,这案子是谁做的,可有了眉目?”
“这眉目自然是有了。做这案子的,乃是抱犊崮匪首孙美瑶,此人素行不法,屡次侵扰铁路。这次更是胆大包天,一口气劫夺了那么多肉票,毓抚台已下令,调动勇字步军八营,马炮各一营,于枣庄一线布阵,只等赵大人一到,点动人马,立刻就可以攻山。粮台军需等事,也不须大人费心,保证供应充足,不至短缺。”
虽然出发前,庆王和韩荣,都曾向赵冠侯交代过,人质一事,只能缓取,不可急求,切不可妄动刀枪,损伤人质。但是朝廷行文公事上,亦求体面,不能明写招抚安置,只写剿匪全权处置。名义上既有剿匪之职,毓贤就抓住了这个破绽,故意装糊涂,于韩荣发来的电谕并未理睬,依旧按剿匪的规制准备。
其出身于捐班,但有能吏之名,比之科班出身的官员政声更好。治山东,素行苛政,自州而至省,杀人不计其数,有人屠之称。如盗贼逃遁时,将所窃财物扔入路人之家,则路人便被定为窝主而满门皆杀。此等事,层出不穷,乃是大金极出名的一个酷吏。但是山东的治安也在他这种杀伐之下,大为改观,是以朝廷里对他倒是揄扬多于贬低。
山东民风剽悍,自洪****起之后,地方上便时有绿林强梁出没,为抗响马民团,毓贤于山东募勇招兵,编练东字勇营二十余营。每营步兵五百,马军三百,炮兵四百,合计万人之数。虽然器械粮饷,不能与武卫军相提并论,亦有线膛枪步兵一营,滑膛枪步兵三营,米尼步枪兵半哨,为巡抚标营所用,绝不外派。
这派出的八营步兵里,就包括了两个滑膛步枪营,战斗力颇为可观,郭运生也表现的极有信心。“孙部匪帮虽然悍勇,然终究是匪,不敌我朝廷经制官兵。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山东将士万众一心,定可犁亭扫穴,荡平匪巢”
赵冠侯拦住了他的话“郭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自从临城案发到现在,孙美瑶部可曾派人前来,商谈赎金,或是讲其他的条件?山东方面,又是如何应?”
郭运生连连摇着头“不曾,绝不曾有。孙美瑶为积年巨盗冥顽不灵,性喜杀戮,又好渔涩,每日非数女不能安寝。山东一地,无数妇人为其所辱,乃至投井上吊者不知凡几,毓抚台早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他绑架这些洋人,多半只是要找洋行索要赎金,这便不会与官府联络。再者毓抚台乃是朝廷命官,不会为洋人出钱。所以他们就不来碰这个钉子,也不会来送死。听说洋人里,亦有女眷,说不定,孙匪就是为这些女子,才动手劫车”
赵冠侯摇摇脑袋,心道:孙美瑶又不是百合,她又哪来的渔涩?如此看来,这些山东地方官员的话,是绝对信不得了。就不再问匪情,而问了问前线兵事,以及拳民之事。
好在毓贤对于官场上的规矩还不敢破坏太过,在得到赵冠侯的正式命令前,并没有让部队自行进攻剿匪,对于抱犊崮一带,采取的是围而不攻的态势,局面尚有可挽。至于拳民,郭运生的答亦很干脆
“一群乡间无知村夫,多半是受了临城之事的蛊惑,就也想有样学样,掳人索金。所以对孙美瑶绝对不能姑息,必须将其一举铲平,杀一儆百。如果让其他人纷纷效法,以劫火车为生财之道,这天下就无宁日。”
赵冠侯点点头,表示认同“郭大人说的极是,这次劫火车的罪魁祸首,一定要严厉惩办,否则,朝廷的威信何存。这山东的治安,也就无从谈起。我心里有数,等我到了前敌,立刻着手去办。”
郭运生神通广大,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也能准备出一桌燕菜席,由几名听差送到了车厢里。可是简森夫人却充满厌恶的对郭运生道:“我喜欢清净,而且昨天晚上的袭击,让我一晚上没有睡好,现在想要补眠。”
“是是,夫人您尽管睡,下官这就走。”
不但是他,霍虬、袁家兄弟以及那几名同来的护卫,简森的保镖都退到了第二节车厢里。郭运生向后张望,寻找赵冠侯,霍虬在他肩上一推“找什么呢?我们大人不可能出来,他出来了,简森夫人怎么睡的着?走走,咱外面吃点。”
火车车钩已经重新挂好,只是二节车厢里的血,以及被炸伤的乘客,却处理不了。郭运生揣摩着赵冠侯与简森的关系,心内暗自计较着,又招呼过一名听差小声吩咐几句,那名听差连忙下了火车,要了匹马,直奔济南方向而去。
等到郭运生一走,简森夫人就又变成了个热情洋溢的小女人,招呼着那些商人,到这里一起用餐。那几个商贾虽然有些钱,但是比起一个候补道员,总是有所不如。见简森把这么个道员赶出去,却与自己几人一起进餐,颇觉得有面子。
姜凤芝则与简森一左一右,靠着赵冠侯坐下,倒也羡煞这几名富商。那位带着鹰洋的阔老笑了笑,自手上摘了一枚嵌钻戒指下来,朝赵冠侯面前一递“大人。这次要不是大人舍命护卫,小人的身家性命难保,这一点小意思,您可不要推辞。您身边二位姑娘,皆是绝色佳丽,这件小首饰,您送哪一个都行,算是个小心意。”
“不必了。”赵冠侯并没接过戒指“你看看,她们有两个,我接了戒指,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给了这个不给那个,另一个会高兴么?”
他这么说,等于是把姜凤芝与简森放在等价位置上,姜凤芝心头微甜,装做听不懂,看了看戒指摇头道:“我是练武的,我只带指虎,不带戒指,您老快收去,我这一拳出去,戒指准坏。”
简森虽然心里并不怎么高兴,但是她能在生意场打滚,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是有的,就也装做听不懂这句话,未加理睬。赵冠侯则对那商人道:“几位,你们要真想谢我,就请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其实说是帮我,也是在帮各位。大家都是生意人,图的是和气生财,一路平安。劫车的案子办不利索,整条铁路上就难安全,大家的生意就都不好做,你们觉得是不是该早一点把匪患解除。”
“大人说的极是。响马、强盗、还有新近出的拳民,让这山东地面一天坏过一天,我们的生意,也是难做的很。要是这次抱犊崮的事不能顺利解决,引来洋人出兵,兵火连结,这生意就更没办法做下去了。”
一名商人更直接一些“方才那位郭大人的话,我们也听到了,小人觉得,这不怎么妥当啊。官兵剿匪,必然是玉石俱焚,到时候这些洋票,怕是一个也活不了。洋人岂会善罢甘休?上次巨野死了两个教士,洋人就占了胶州。要是死这么多洋人,他们还不把整个山东占了?刀兵一动,黎民涂炭,这是下策啊。毓抚台性情太刚,做事可真就欠缺了几分圆滑。”
赵冠侯点点头“几位都明白这个道理,那我们就好谈了。我只求几位,帮我个忙。你们在山东做生意,自然也有路子,有关系。请你们到了地方,帮我找找关系,介绍一些本地的商人,或是洋商给我。我要从他们嘴里打听一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事,是否真的如郭运生所说。”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又一沉“丑话说在前面,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要是有谁想要勾结本地官府,坏了解救人质的事,大家怕是就不好说话了。”
简森夫人适时的举起了酒杯“为了我们的合作,干杯。华比银行与简森洋行,非常期待着与众位的良好合作,我们之间,将有很多生意要谈,共同在山东打开局面。”
等到午饭吃完,被损坏的铁路,已经可以恢复通行,火车再次拉响汽笛,喷吐着烟雾前进。商人们各自返了自己的车厢,这偌大的一节豪华车厢里,就只剩了赵冠侯等三人。
简森微笑着将头靠在赵冠侯肩上“昨天晚上,有一位女士在你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今天我也要。”
姜凤芝无奈的看着两人相拥着到了卧铺那里,又放下了帘子,心内暗自发酸。整理着弹弓、腰刀。想着赵冠侯方才与人谈判时的模样,以及简森适时的配合,两人之间,堪称极为完美的搭档。
自己与之对比,就显的多有不足,心内暗道:早晚我也要露几手本事,让你们看看,否则就要被比下去了。这次救人,我一定要露上一次脸。抱犊崮孙美瑶她不由又想起,在津门,赵冠侯与孙美瑶两人在小院里格斗,乃至演变成摔跤时的情景,心里便觉得堵的更厉害。
与此同时,抱犊崮山峰上。高耸的寨墙,四角安放有老母猪炮,一座破庙改成的大寨,替天行道的大旗,以及穿着各色服装的喽罗,构成了整个抱犊崮山寨的全部。
由于架了洋票,山寨里格外留心,四周寨墙上,背了步枪的喽罗往来巡视,在更高的地方,则修有吊斗,有专门的观测哨在那里观看四边动静,防范偷袭。聚义厅的交椅上,孙美瑶翘着二郎腿,人倚在椅上,嘴里抽着旱烟,手上摆弄着一条赤金项链,鸡心坠子上,刻着一行洋文,问了明白人,似乎是什么汉娜生日快乐。不算太值钱的小玩意,天知道那洋婆子为什么想疯了一样要跟自己拼命,不让自己拿走它。真是的,进了山,能保住自己囫囵个就不错了,怎么还想着保住金货,愚蠢。
她的心情很是烦躁,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这个,烟一连抽了三袋,却还没理出过头绪。这时,外面一名喽罗跑进来,并送上了一份名贴,坎字拳枣庄纯阳坛的老师父玄玄子,带了几位大师兄,前来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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