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六克,人参桂枝熟附子三克,甘草细辛两克……”
药铺里,一名蓄着花白胡子的老者端坐在百眼柜前,正熟练地报着一连串药材名。【】
他身旁的少年,一身普通的粗布长衫,一双漆黑的瞳孔却宛如一潭溪水,清澈而明亮。
大致扫了一眼药柜存放药材的命名规则后,少年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容不露半点慌张,竟在只听了一遍后,就开始不假思索地按照老者报出的药材名称在百眼柜里取着药。
一个个小小的抽斗中,存放着数百种药材,每个抽斗上虽都写着存放药材的名称,但短时间内在几百个柜子里找起药材,井然有序,一丝不错,却绝非易事。
所以见少年直接抓药,而不是拿纸誊录,老者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位少年太过急功近利,若是作为药童这么抓药一定出错一大把。
于是印象分就扣了一分
就在老者决定再报一遍药材名,提醒少年一字一句准确地记下时,一直沉默抓药的少年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盘子上十个小纸包小心地递了过来,神态恭敬道:“大夫,我抓好药了,请您核对。”
这么快就好了?
老者紧蹙眉头,对少年仓促抓药的行动面露不满,所以准备从头开始,好好地对他挑一挑刺。
毕竟药材关乎人命,是一点也马虎不得怎么能如此仓促为之
但仔细一核对药材和数量,老者心怀不满的神情立刻化为了瞠目结舌,只因为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这位少年竟在只听了一遍药方后,就将十个药材全部抓齐抓准确了而且其中几味药材极容易混错,他竟有条不紊坦然自若,可见他对药材的熟悉度非同一般。
见自己找到一个宝后,老者的态度完全认真了起来,不禁考起了少年对药理的常识。
“再造散的功用?”
“助阳益气,散寒解表。”
“主治?”
“阳气虚弱,外感风寒。恶寒发热,热轻寒重,无汗肢冷,倦怠嗜卧,面色苍白,语言低微,舌淡苔白,脉沉无力,或浮大无力。”
眼前对答如流的年轻小伙,相貌并不是特别俊美,最多只是长得干净清秀,但肤色却非常的白皙。乌黑的墨发用玄色绸缎高高束起,令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精神利落,尤其是刘海下露出的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忽闪忽闪着清澈的活力,让人眼前一亮。
刚才扣掉的印象分瞬间加了回来,老者满意地捋了捋白胡须,尊尊教导道:“这位小兄弟,你通过了这场药童考验。从今天起,你就是同仁堂的药童,同仁堂主张仁行天下,不管炮制什么药,都是该炒的必炒,该蒸的必蒸,该炙的必炙,该晒的必晒,该霜冻的必霜冻,绝不偷工减料,也绝不允许有任何药材上的出错。”
“是,大夫。”
见少年不卑不亢,乖巧听话地应着,老者更是满意,道:“午后未时上工,每月五两工钱,时间不早了,先去用膳吧。”
“谢谢大夫”
见第一份工作顺利着落,少年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欢喜的笑意。
这位清秀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穿越到西秦国的穆九昭。
十日前,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昏迷在一个陌生的树林里,一身白大褂布满了泥尘,灰不溜秋好似个难民,本该背在身上的医用药箱更是洒落了一地,整个人完全懵住了。
然而尽管拼命努力地回想,但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得痛着,只能回想起有人在医院里医闹,其余的记忆如同散沙,刹那间在脑海里流泻。
直到有一对穿着粗衣麻布的夫妇驾着马车路过此处,这样古色古香宛如电视剧的场景,才让穆九昭后知后觉惊慌地发现,自己或许,也许,可能……穿越了……
不同于小说里描写的魂穿,她好像是身穿……?
但将自己这张灰不溜秋的脸洗干净后,穆九昭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容貌年轻了好几岁不说,曾经因事故无法用手术的右手竟完好如初
这百分百不是二十七岁的自己但检查完一遍身体后,穆九昭又肯定了下来,这的确是自己,曾经二十岁的自己。
而出乎穆九昭意料的是,在得知自己身穿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后,她竟没有特别多的惊恐害怕,甚至是焦虑的情绪。反而在得知自己并非借尸还魂,而是用着自己的身体时,竟有种松了口气的安心感,心里更怪怪地浮现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好似穿越这种事并不可怕。
她想,一定是平常小说看多了,才会有这种奇怪熟悉的适应感。
但一日后,穆九昭捂着饿扁的肚子,哭丧着脸发现,自己的生活根本不如小说里那些魂穿的女主般过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苦逼的她彻彻底底地沦落为一个黑户的落魄女乞丐……
直到第二日,穆九昭救了一名被蛮横推倒在路边,胸闷气喘的老妇人时,才在对方的感恩下暂时有些栖身之地。
她所救的老妇人与老伴生活在京城西郊,曾经有一对像她那么大年纪的女儿和女婿,但去年西秦内乱时,这一对夫妇不幸在战乱中双双丧生,老妇人因此情绪悲痛,有了胸闷心悸的坏毛病。
如今,得知与女儿年纪相仿的穆九昭身无分文,竟饿了整整一日的肚子,立刻好心地收留了她,不仅将她女儿曾经的衣服拿给穆九昭穿,还待她如同亲生女儿般和善。
以为自己要饿死在古代的穆九昭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不让自己吃软饭,为了重拾自己的本职工作,穆九昭在努力给老妇人治疗的同时,还在京城里找起了大夫或者药童的工作。
因为她发现,西秦的文字和中国古代的繁体字特别的相似,虽仍有着细微的区别,但她却对这种陌生的文字有着奇怪的熟悉感,竟完全不需要学习就能全部看懂,就连自己以为会写得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竟都变成了一手隽秀的好字。
这让她简直怀疑,或许穿越后的自己其实附带了某种金手指?
但找起工作后,穆九昭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虽然去年新出台的政策允许女子从医,但那些药铺和医馆竟一看见女人就摇头拒绝
于是,在连续因女子身份失败后,穆九昭一咬牙易容成了男子。
性别歧视虽然可恶,但在这个万恶的封建王朝,果然还是男装最靠谱……
果真,在来古代的第十日,穆九昭以男子的身份,成功地在同仁堂找到了一份药童的工作。
这家同仁堂是京城西门附近的分店,四周离护城河畔虽近,但不比京城正街繁华,大部分的达官贵人都住在东面。
见离未时还是一刻的时间,穆九昭决定先去填填肚子,在大街上买两个包子。
午时路上行人不多,但路两边却蜷缩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皆拿着手中的破碗,向着过往行人祈求着食物。
十日前,穆九昭这个黑户能成功入城而不被官兵抓获,主要原因是由于去年战乱后,向京城流亡的难民逐渐增多,所以不论是京城人士还是官差,都对衣衫落魄的乞丐和难民见怪不怪了。
穆九昭虽然不忍心,但现在的自己朝不保夕,所以并没有同情心泛滥,而是拿着自己身上唯一的十个铜板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前几日为了节约钱,穆九昭都只吃素的,如今油纸包的包子玲珑小巧,暖暖的热气蒸得她最近有些微凉的手湿热温暖,而这一口咬下去,肉沫在嘴里弥漫开来,穆九昭不禁捧着包子傻兮兮得笑了起来。
她想,等第一份工钱发下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得吃一顿肉
“两年前,京城西门的吊桥曾被晋安王世子斩断过……要知道那城门吊桥的锁链有十公分粗……”
正啃着包子的穆九昭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茶馆里正坐着一名老者,正抚着已经变白的胡子,闭目缓缓道来,似乎在诉说自己看到的真实场景。
而这时,他突然一捏胡子,一拍板子,微尖的嗓子故意压低地说:“那日,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数千名禁卫军层层包围……但吊桥锁链一被斩断,那巨大的城桥砰得一声摔进了水里”
这一句“砰”的一声重板惊得穆九昭心头一跳,仿佛自己的眼前真的展现了城桥坍塌的恐怖场景。她呼吸一顿,急急问道:“那世子呢?”
老者挑了一眼插话的少年,清了清嗓子不满道:“小子,想听后续先付钱。”
摸了摸空空的钱包,穆九昭燥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歉。这时,对面的酒楼却传来了一阵喧哗和吵闹。
她下意识地闻声望去,就见酒楼的窗边正端坐着一名白衣公子。
这位公子穿着一身简单的雪白绸缎,一头墨发未绾未系地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衬得他英俊的侧脸,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而他就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就有着说不出的飘逸出尘,光是一个朦朦胧胧的侧影,竟无端得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一瞬间,穆九昭竟觉得周身的空气仿若凝滞,不禁呼吸一窒,凝眸望着这个熟悉的侧影,眼睛渐渐迷离了起来,脚步也不知不觉地随着人流朝着酒楼行去。
但一走近,在看见男子坐在轮椅上的消瘦身形时,她的心骤然一紧,似有些不敢置信,他的双腿竟是残疾?
面对如此喧闹的围观,男子清眉紧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一些羞哒哒望着这里的少女在靠近后,才惊觉这位漂亮的公子,竟是双脚不良于行,坐于轮椅之上,纷纷失望地散去。但仍有一名女子大刺刺地拦在男子的身前,不满地嚷嚷道:“喂,你难道没听清吗?我家小姐请你过去一同用膳。”
穆九昭没想到古代这么开放,竟然还有女子强请男子用膳,眉头下意识地紧蹙了起来。
白衣男子闻言,俊雅的容颜一片清寒笼罩,他身边的护卫,立刻冷眼相向道:“公子不去。”
“我问你公子话呢,你插什么嘴。”女子轻视地看了一眼男子不能走路的双腿,语气不善道,“我们小姐看上你,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过是个不能走路的废物,竟还要三请四请……”
不能走路的废物?
穆九昭的心腾地被点燃了,完全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如此欺负一个柔弱的残疾人
这一刻,穆九昭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起的怒气和勇气,就这样怒发冲冠地冲了过去,双手一横,拦在了白衣男子的身前,伸张正义道:“这位小姐,你没看见这位公子不愿意吗你强行带他走,这是在强抢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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