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城

  “你能做的有很多,”昔拉跳下舞台走到他面前,“代替我赔了那个牝狮面具,从手感判断,应该是涂了金漆的青铜,能换不少麦子呢。【】”

  “那个是您扔掉的!”

  “如果不是你去挑衅那位冷面军官,我又怎会为了给你解围被迫扔掉它?”

  什么被迫?鬼扯!

  哈纳特隐忍愤怒,尽可能使用比较平缓的声调:“别忘了我去挑衅是因为您的唆摆!”

  “谁知道你会真的去?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您也会说自己是王室成员,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官。”

  “你记得真是太好了,”昔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所以不要违抗我。”

  “公主,如果你一开始就以王室成员的身份命令阿努普放人,便根本没必要扔掉那个面具!”

  “哪有一上场立刻出杀手锏的?先让自己处于不利状态,再以隐藏优势绝地反击,这样剧情才能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昔拉一本正经地回答。

  哈纳特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女人完全把自己当成剧团演员了吗?另外……那个盯着他的好像在说“弱爆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萌生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银色头发的人……果然最讨厌了!

  乌诺耐心地等待昔拉与哈纳特的对话结束,然后恭敬地走上前行礼:“公主,请允许我送您回宫,只身在外非常危险。”

  “等等乌诺,”萨卡拉横过一只手臂挡在乌诺与昔拉之间,“护送的工作交给我,反正我得进宫去面见法老。”

  瞄了他一眼,乌诺淡然回道:“在见法老之前,你应该先去看好阿努普,他性格固执,很可能半路跑回来找那些剧团的人麻烦。”

  左手叉腰,萨卡拉烦恼地直抓头发:“死脑筋的家伙,告诉他多少次别乱来,还像头野公牛似的冲动。”

  “他是一名勇猛的战士,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无所畏惧。而你身为他的长官,却没有对这种特质尽到引导责任。”乌诺语气平淡地责备。

  “能引导他的人只有晨心小姐,”萨卡拉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

  “那女人……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要维护她!”哈纳特猛地提高声音,怒吼着打断两人。

  乌诺没有因小书记官的无礼动怒,反而露出温和的浅笑:“她是唯一一个令我们心悦诚服的女人,你的祖母不是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你吗?”

  “我说了不要提起她!她背叛了女神,背叛了埃及的信仰,我绝不会原谅她!”哈纳特冷淡地转过身,“乌诺队长,萨卡拉大人,很高兴你们愿意护送公主回宫,没有比你们更可靠的战士,那么我就把公主拜托给你们了,告辞。”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看着气冲冲离去的哈纳特,昔拉低头轻笑,“竟然对一个横刀夺爱的女人心悦诚服,简直罔顾伦理道德。”

  乌诺与萨卡拉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因某种顾虑而缄默不语。

  “不管多么特别的女人,法老的挚爱大概永远都是下一个。”瞥向乌诺,昔拉调侃起他昨晚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别听哈纳特那小东西胡说八道!”实在听不下去昔拉委婉的讽刺,萨卡拉忍不住率先开口,“王不是喜新厌旧的男人。”

  “你想告诉我法老发誓只迎娶林夜心一人是形势所逼而非真爱?”在昔拉弯起的嘴角边,嘲讽意味更加浓厚。

  “那是晨心小姐,”乌诺微一扬唇,一字一顿地说道,“在真理之殿通过试炼,得到塞克梅特称号的人不是林夜心,而是晨心小姐。”

  “啊?”昔拉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对了,哈纳特说她们两个是孪生姐妹,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难道……林晨心假扮成了林夜心,拉美西斯所爱的女人其实一直都是她?”

  “你很聪明,公主。相同的外貌并没有迷惑王的眼睛,他的心只为真正的爱人而悸动。”乌诺说着,斜了一眼萨卡拉,“和某人不同,当年因为和哈纳特一样认为王移情别恋,对晨心小姐满怀敌意,处处与她作对,即使她为了埃及倾尽心力。比如利用伊瑟王妃的下毒事件褫夺图雅皇太后的权力,帮助王稳固摄政地位;还比如使用漂亮战术击败人数占有绝对优势的赫梯军队,阻止了敌国侵犯;再比如把故乡的冶金法悉数教授,锻造出韧性和硬度都强于黑铁的青铜合金。”

  萨卡拉狠瞪乌诺两眼:“行了,想报我名字直接说,不必刻意拿‘某人’来代称。”

  虽然旁观两位高级军官相互吐槽能带来不少乐趣,不过出于对拉美西斯往事的好奇,昔拉果断制止争执:“一个问题,我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隐瞒身份?不爱拉美西斯吗?”

  “接下来的事你就不清楚了吧?那会儿陪在晨心小姐身边的可是本某人。”萨卡拉得意地凑到乌诺脸前,引来他一声苦笑,“当时有人追杀林夜心,晨心小姐这样做是为了代替姐姐应付暗杀者。与王相爱之后,她本打算坦诚相告,不知道哪个混蛋用妖术交换了她与林夜心的记忆,所以才造成现在民众对她的误解。”

  记忆还能交换?这不科学……不过,竟然地中海里都有人鱼游上来了,妖术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存在。

  “恢复记忆之后,虽然晨心小姐对王吐露了实情,不过那个使用妖术的混蛋女人抹去了她作为塞克梅特的证据,没人相信我们,大家都觉得那是王想要违背婚盟誓言摆脱林夜心的借口。”萨卡拉神情忧郁地长叹了一口气,“晨心小姐本人对恢复自己的荣誉也非常不热情,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直到最后离开埃及。”

  “这么说来她离开并不是因为被骂卑鄙、无耻、下贱、阴险、娼-妓、母猪……”昔拉掰起指头细数刚才围观人群高嚷的难听贬义词,“据说她的失踪险些引起埃及与赫梯的战争,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受了侮辱才逃婚报复。”

  “她的心态好得超出想象,”萨卡拉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在意这些,以她和王的头脑,夺回属于自己的地位并非难事。”

  “那她到底为了什么离开?说来说去,我能想出的理由也只有她不爱拉美西斯,或者换个含蓄的说法,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如果不爱王,又怎么会一次次地为了他涉险挑战死神?”沉浸进悲伤的回忆,萨卡拉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与赫梯人的决战结束后我们回到孟菲斯,进入王城前,陛下做出决定,在王位和晨心小姐之间,他选择舍弃帝国统治者的宝座。可是,还没等他禀报塞提法老,已经坐上卡纳克最高女祭司位置的林夜心,阿蒙大神官埃耶、陛下的哥哥谢纳王子,还有图雅皇太后,这几位重量人物联合起来诬陷晨心小姐是敌国内奸。”

  萨卡拉扔出“重量人物”几个字时,带着明显的轻蔑味道……

  昔拉没有插嘴,她安静倾听,同时也观察着萨卡拉的表情,由此判断他的讲叙有多少真实性。

  “当时的埃及分裂成两派,民众和神职人员无比愤怒,他们支持夜心小姐放弃姐妹亲情,坚决铲除祸患;而军队则完全不相信这个指控,要求拉美西斯陛下设法还给晨心小姐清白,宫廷要员们也为此争论不休。第一次审讯,图雅太后和谢纳王子步步紧逼,林夜心也展现了自己最柔弱的姿态博得不少同情,无奈之下,王只得说出晨心小姐才是塞克梅特的真相,并请求父亲给予三天时间证明她的身份。”

  说到这里,萨卡拉突然沉默,停顿良久才接着讲叙。

  “从一开始,王就没有打算用这三天时间准备证据,他集结各地亲信部队,策划强行营救。然而,最终审判的前一天,王宫里传出晨心小姐重病复发的消息,陛下不顾一切地冲进牢狱,却听到晨心小姐向林夜心宣告从未爱过他,回应他不过是为挑起内战削弱埃及国力,不管是深爱她的王还是信赖她的我们,都是实施这一计划的棋子。”

  这一刻,精神旺盛的萨卡拉失去所有活力,昔拉有点后悔诱导他们说出内情,她最受不了别人要死要活的痛苦表情。

  萨卡拉深吸一口气,似乎因为不愿沉浸在这段回忆中太久,加快语速概括剩余的事情发展。

  “晨心小姐被判死刑,林夜心提出给予她埃及公主的身份嫁去赫梯,可以缓和两国矛盾。表面看来是恩赐,其实是一个陷阱,晨心小姐曾得罪过皇帝穆瓦塔尔,嫁到哈图沙什死路一条。但她执意要走,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大家只得暂且放她离开。之后,王率军追赶送嫁队伍,我们追到赫里奥波里斯,最后一次听见她的歌声,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就此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起初王像发了疯一般寻找她,我们以为他会一直找下去,但他不是普通男人,没法在这件事上随心所欲,全埃及的人都要求他早日生下子嗣,为了帝国的繁荣稳定。他与妮菲塔丽小姐结了婚,努力扮演一个合格丈夫的角色,停止寻找晨心小姐,摒弃忿恨并忘记她,把注意力放回皇后身上,让自己从消沉的负面情绪里挣脱以恢复正常生活,这花了他不少时间。”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有效的良药。”昔拉又笑了起来。

  “公主,王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交待完来龙去脉,萨卡拉朝她微微欠身,“另外,请您原谅哈纳特,他的祖母尼泰丽女官是晨心小姐的拥护者之一,直到最后都细心照料着她的起居,因此,哈纳特常遭到其他孩子的恶意嘲笑和孤立欺负,导致长大后个性有些别扭。”

  “你想说他针对我是出于厌恶林晨心的移情作用?”昔拉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在意一个小男孩的泄愤。”

  小男孩?萨卡拉打量娇小的推罗公主,据说她不久前刚满十五,哈纳特大了她整整一岁,而她的口气听起来反倒好像自己更加年长。

  乌诺已习惯昔拉说话的方式和腔调,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态度恭敬地请她坐上战车:“公主,下一次出宫多带几名仆从在身边,王城有许多外国商人和定居者,我们不能保证已经清除所有的敌人。”

  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她讨厌引人注目,且阿塔玛斯那句“内奸应该是你身边的推罗人”的告诫她可是一直牢牢记着,自然不希望被掌握行踪。

  萨卡拉的双马战车速度惊人,没用多久就抵达目的地,昔拉远远地便望见交叉双臂站在台阶前等候的拉美西斯,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哈纳特,那家伙肯定已详细报告经过。

  看见拉美西斯,乌诺和萨卡拉赶紧下车行礼,拉美西斯挥退两人,径直来到昔拉跟前。

  “打算演给我看的好戏排练得如何?”

  果不其然……哈纳特这个*监控器,迟早有一天拆了他。

  “效果不佳,只收获了一片倒彩,我不得不放弃这个糟糕的主意。”

  “你没有编排戏剧的才华,”拉美西斯略带坏笑地凝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成为我的新娘吧。”

  歪着头端详拉美西斯,猜测他此刻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体现,还是为掩饰真实所佩戴的面具?

  “不是每一颗心都强到……能够承受住无边的黑暗……当他们堕入痛苦和绝望……宁愿躲藏进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欺骗自己……也不愿选择面对残酷的现实……就像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埃及法老拉美西斯。”

  耳边忽地响起墨多斯虚弱的声音,她有点同情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强大帝国的继承人,一出生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为了一个女人他甘愿放弃这一切,然而,他的痴情没有得到回报,她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那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是的,陛下,我会安分守己地等待仪式举行。”

  突然失去与他抬杠的兴致,昔拉弯身鞠躬,面无表情地与拉美西斯擦肩而过,在他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走向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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