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庙宇古旧残破,最上面是一座泥塑的神像,乃是一个老人的形象,手执蛇形拐杖,仿若山神。
清原盘膝而坐,目光扫过。
这里有许多人,大约都是试图跨越山脉,来往两国的商贩。
几伙人,有的成群,有的孤单。
东边角落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低着头,沉默无声,至今动也不动。
他手上有一把刀。
刀在鞘中,搁在石上。
那刀鞘搁着的位置上,隐约有一条裂缝。
“那是个很厉害的武人。”
身边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清原偏头看去,是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女。
这个女子身旁还有个青年,显然是两人结伴而行,与庙中其他人并非同行。
见清原看了过来,这少女脸颊微红,似乎有些羞涩。
少女身旁的那个青年也凑了过来,看面貌像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他讪笑了声,说道:“公子……你有没有……吃的?”
说到这儿,那少女顿时霞飞双颊。
这两人显然没有干粮,但庙中其他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多么友好的模样,因而不敢亲近,只能忍耐着肚饿。直到清原到来,看他相貌气质,都不是什么恶类,两人才勉强鼓起勇气,凑近了来。
清原点了点头,说道:“古苍,把干粮都给他们罢。”
少女闻言,连忙摆手道:“不……我们只要一点就够了……”
“接下来路还不短罢?”清原说道:“你们没有干粮,接下来怎么赶路?”
少女顿时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憨厚青年挠了挠头,也有些惭愧的样子,道:“那公子怎么办?”
清原指了指古苍,说道:“我这兄弟本领不小,打猎的本事还是有的。”
两人闻言,便没有拒绝。
他们确实没有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寻找食物的本领,甚至要活着走过这有许多凶禽猛兽的地方,都不容易。
古苍听了兄弟二字,颇是高兴,也就把食物都交给了他们。
清原见他们迟了些东西,然后才问道:“你们两人,怎么想着跑进这深山老林里来?”
那少女神色黯淡,低下头去。
憨厚青年拍了拍脑袋,讪笑着说道:“家里住在边境,以前经常打仗,地方上穷得没饭吃……老爹要把我妹妹卖到青楼,我不想妹妹受苦,就带她逃到这里了,听说我们家以前在蜀国那边,还有一门亲戚的。”
清原看了那少女一眼,默然不语。
少女眼圈儿有些红润,勉强笑道:“自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已经有很多都被家里卖掉了,只换了些粮食。”
清原微微叹了声。
世间大乱,乃是各方帝皇,将领,等等上层人物的决策,或者说是上层人物的权欲。
但死的总是兵将,伤的还是百姓。
他默然不语,这种天地大势,暂时还不是他所能够动摇的。或许今后可以,可终究不是今时今日。
清原没有再问这件事情,话锋转了个方向,问道:“你们说……那个人是很厉害的武人?”
言语中,清原声音稍微压低了些。
习武之人,大多耳力也不差,同在小庙中,未必不能听见。但他主动压低了声音,也算一种掩耳盗铃,减去冒犯意味的规矩。
那兄妹二人闻言,俱都露出惊骇之色。
憨厚青年说道:“其实刚才还有一行商队想要入庙里歇息,还想赶跑我们……后来那位大侠动也不动,只是刀鞘落了下来,然后声音大得惊人,大家就发现那岩石下面有一条裂缝,于是那些商队就吓跑了。”
清原知道,因蜀国和南梁交战多年,互不相通,但终究还是有人经过这深山老林,来往两国,携带一些对面所没有的特别物事,或能卖个高价。
因为深山危险,所以少有独行的,大多是几人乃至于十几人结伴同行,互相照应,也就成了商队。
这些年,以此发家的事例,并不稀少,哪怕蜀国和南梁都严禁此事,抓到了便要杀头,也仍是屡禁不止。
这深山老林之中,不乏有人葬身其中,但财帛动人心,不乏有人铤而走险。
清原走过的那条道路,也是这一类人摸索出来的。
似这一类道路,其实不少。
只不过,道路狭小,地势险峻,飞禽走兽为患。
这些道路……都只能是少数人通行,大队兵马还是不能行走的。
“其实这庙里其他人,也都是小商队。”
憨厚青年低声说道:“他们都有护卫和向导相随,能够在这深山里保命……我其实是花钱跟着一家商队的,可是人家嫌我们兄妹累赘,半途就抛下了。现在,我想跟着这几人,就怕他们也不愿意让我们随行。”
清原看了他们兄妹一眼,稍微沉默。
这山中的地方,处处危险,能够行走的每一条道路,都是许多人用性命踏出来的,实为发家致富的商路,多半是不会给他们兄妹领路。
再者说,凭他们兄妹两人,没有本领护身,就算指明了道路,在这深山之中,野兽无数,也未必能活着过去。而若是没有正确的道路,更是必死无疑。
“公子。”那少女怯生生道:“您是要去蜀国吗?”
清原摇头道:“我从蜀国来,要往南梁去。”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失落,他们是要去往蜀国的,若能与这位看起来有些不俗的公子同行,也能有个照应,可惜不同路。
清原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觉得这兄妹两人懂得借势,懂得寻求帮助,也不是多么愚鲁的。他有心要把自己来时的道路告知,但那毒气以及悬崖峭壁,只怕就能阻隔他们兄妹二人了。
这兄妹二人明显有些低落,目光中俱都露出惶惶不安之态,倘如那几伙人不接纳他们兄妹,那么回去也不是,往前走也不是……该如何是好?
清原毕竟不可能护送他们,也就作罢,他收敛了些心思,看向角落处那位侠士。
那人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刀鞘搁在石上。
他仿佛雕像一般。
“奇怪……”
清原隐约觉得有异。
忽然外边传来一声惨叫。
“怎么回事?”
“不好,是老谢的声音。”
“他刚才上茅房去了。”
庙中人都朝着庙外涌去。
那憨厚青年好奇,也凑出去看。
然后这憨厚青年惊叫了一声,倒退几步,摔在地上,连滚带爬跑了回来,脸色惨白。
清原偏过头,看向那位大侠,他依然一动不动。
没有过多理会,清原握着铁棒,朝着庙外走去。
适才出了庙外的人,个个脸色惨白,有惊惧害怕,有愤怒惶恐,有人倒退,有人试图往前。
清原站在门口,借着月光,便看见了庙外右边的一株槐树上面,吊着一人。
那人脸色惨白,舌头拉长。
一条藤蔓卷着他的脖颈,把他吊在树上。
另有一根木刺,从他胸腹刺透出来。
但木刺尖端没有鲜血。
清原眸光一凝,露出异色。
因为那尸体胸腹空空如也,内中五脏六腑,全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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