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咽被告知的话语,将之咬碎、咀嚼。
言语通过喉咙、纳进胃袋,化为血肉到达大脑,整个过程仅仅数秒,昴都是静止不动的。
「你比我想的还要镇静呢,还以为你会哇哇大哭。」
得到的反应比预期还要平静,碧翠丝因此挑高眉毛一脸惊讶。
昴朝那样的她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
「我想到两种可能性。」
在沉默的碧翠丝面前,昴弯曲其中一根手指。
「第一,黑色幽默,就是恶劣的玩笑。老实说,这话听了笑不出来……不过要是出现『成功吓到你』的告示牌,那我就笑得出来了。要拿出来就趁现在喔?」
昴眨眼开玩笑地如此要求,但碧翠丝的表情没有改变。
在默默无言的碧翠丝面前,昴别曲剩下的手指。
「既然不是玩笑,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诅咒,还没解除。」
「你在森林被魔兽群攻击时,它们全都在你身上追加、植入诅咒了。」
彷佛要证明昴的推测,碧翠丝双手环胸这么回应。
残留在身体各处的白色伤疤——是全身沐浴在魔兽利爪尖牙下的结果。
厌恶地看了一眼残留紧绷感的伤疤,昴接著说道:
「保险起见我问一下,不能解咒吗?你应该不是摆架子吧?」
实在不认为碧翠丝会说出「就算你苦苦哀求贝蒂也不干」这种话,但还是抱著些许希望问问看。
当然,碧翠丝用摇头来回答昴的提问。
「如果有哪个家伙可以解咒,就能让你欠下无以回报的大恩情啰。」
「喂喂,饶了我吧,我已经累积超多要还的恩情了呀。」
老是蒙受恩惠却无从回报,上次、上上次,还有这次都是,不是只有这次的世界。
碧翠丝对昴的缅怀露出想询问的表情,但昴挥挥手带过。
「可以问一下,这次诅咒无法解除的原因吗?」
「……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以喔。原因很简单——你身上的诅咒重叠太多,要解开的话太过复杂。」
「诅咒重叠太多?」
昴因无法想像而歪头思索,碧翠丝朝他摊开双手。
然后,双手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红线。
「把诅咒当成这条红线。」
碧翠丝用两手拉著线,绑了一个结。
「这个结就当作是诅咒的术式。解咒很简单,就是把这个结解开就行了,可是……」
手指灵活地动来动去,碧翠丝双手之间的绳子数量越来越多,蓝色、黄色、绿色、桃红色、黑色、白色的线不断增加,而每条线绑上的结又互相缠绕在一起。
「如果只有一个诅咒,只要拉著线解开就行了,可是像这样全部搅在一起的话……」
昴从伸出双手的碧翠丝手中,用交替翻花绳的要领接过线结。缠绕在手指之间的线,不管拉扯还是穿线都看不出可以解开的迹象。
「诅咒也是这样的话……啊啊,可恶,这难度确实太高了。」
就算一个一个照顺序解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当然,只要花时间,要解开也不是不可能。
「但有半天之内这个条件,为什么会有这个时间限制?」
「很简单,只要半天,为了得到玛那,魔兽就会发动术式。」
碧翠丝竖起手指,然后指向昴继续说道。
「那个魔兽的诅咒是『从对象身上夺取玛那』,目的单纯是为了维持肉体才要吸收玛那……也就是说,你被当成魔兽的饲料了。」
「因为肚子饿而攻击人吗?毕竟是野生动物,想法真简单,我该感谢那些家伙的小腹现在没有空著。」
想把焦虑扔向某处,但很遗憾的是满手都是丝线。把难以言喻的感情投向线结,面对挣扎著试图解开的昴,碧翠丝开口说道:
「——你不害怕吗?」
「啥?」
「贝蒂说的话,对你来说是宣告剩余寿命还有多少,而且贝蒂和葛格其实有救你的手段,只是判断时间不够所以置之不理。」
昴剩下的时间,乐观判断还有半天。
视魔兽的饱足度而定,就算在这瞬间被夺光玛那也不奇怪。
对昴宣告没救的事实后,碧翠丝在等待听完的昴会有什么反应。她是想要什么呢?昴突然想到了。
「干嘛啦你——是希望我责备你吗?」
「——」
碧翠丝不否定,但也没有肯定。
选择沉默的碧翠丝,其内心无从得知,但昴露出了苦笑。
「你和帕克的判断,就人情义理来说是很薄情,不过以合理性来看是很理所当然的。风险和劳力根本不成正比,你们是正确的,所以我不觉得你们薄情寡义。」
这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豁达,所以……
「——我还有其他事想问,可以吗?」
「……什么?」
「爱蜜莉雅也知道我被诅咒了吗?」
现在,看护到累的爱蜜莉雅还在昴接受治疗的房间里睡觉。
帕克和碧翠丝都放弃的事态,爱蜜莉雅是如何面对的呢?
连爱蜜莉雅都放弃了吗?昴只在意这点。
「那个混血小姑娘不知道啦,葛格没有帮你解咒,也是为了不让小姑娘知道诅咒的存在。」
「……喔,原来如此。要是帕克开始解咒,就不得不告诉爱蜜莉雅,到时候她就会知道我被诅咒,以及得救的可能性很低这些事。」
帕克担忧的,是爱蜜莉雅得知昴无法获救时的心灵状态。
只要保持沉默直到诅咒发动,爱蜜莉雅承受的心灵伤害就只有昴的「死亡」而已。
既然是一切以爱蜜莉雅为优先的帕克,理所当然会选择这个判断。
和外貌相反,帕克其实不好惹。理解他的想法之后,昴这么说了。
「对了。」
像是刻意把话题区隔开来,昴戳了戳碧翠丝。
一边看著用指头戳的地方,一边朝皱眉的碧翠丝断言。
「你可没坏心到只是刻意来跟我宣告死亡时间,我是这么看你的喔?」
「……你又了解贝蒂什么了?」
「至少,我感觉你我打交道的时间比你所想的还要长四倍。」
望著加深眉心皱纹的少女,昴回想起既长又短、过去两个礼拜的种种。
和拉姆与雷姆的关系,除了第一回以外难得良好。与爱蜜莉雅的关系,撇除睡大腿这件事也是不错。找到了万恶根源的咒术师,还拯救了孩子们的性命。
回顾这段反覆的轮回,这次的考试可说是接近满分。
再来就是关键,要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算进去的话,那就满分了。
「治疗我伤势的是你、雷姆和爱蜜莉雅吧?既然看穿是被诅咒到没救的家伙,根本就没必要治疗了吧。」
感觉到碧翠丝的动摇,对于不够坦率的少女,昴发出轻笑。
「你有够不会说谎耶。」
「……得救的可能性一直很低是事实,葛格是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得知另一个方法,所以才会治疗你的。」
「所以你就扮演坏人的角色,承受我全部的怒气?你这个**考虑得太周到了。告诉我吧,那个极少的可能性是什么?」
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圆圈给碧翠丝看,向她索求解答。
碧翠丝犹豫半晌后,放弃似地吐了一口气。
「还记得跟你说明咒术时的话吧?没有方法可以阻止发动的诅咒,贝蒂曾这么说吧?」
「喔,那个啊。所以说要解咒就得在发动前……不对,等一下,以那为前提很奇怪,如果那是真的……孩子们怎么还能得救?」
从碧翠丝的话中发现不对劲,昴歪头思考事实跟知识完全不同的结果。
根据碧翠丝所说,要成功解咒就只能在诅咒的术式发动前,发动之后的术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停止,正因如此诅咒才会是可怕之物。
在森林深处发现的孩子们已经很衰弱,那毫无疑问是魔兽,诅咒发动的缘故,既然如此,孩子们还能挽回一命的理由是——
在组合推论的期间,一个可能性如电光石火般出现。
昴抬起头,重新面向碧翠丝问道:
「施咒者本身死掉的话,诅咒的效果会如何?」
「如果是一般的诅咒,效果会持续下去,但是这次的诅咒是透过术式来进食,要是食用者呜呼哀哉,进食中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碧翠丝的肯定,让昴内心的纳闷得到解答。
孩子们身上的诅咒之所以会停止,在于施咒的魔兽死亡。施咒者死亡后,诅咒就变成单纯的术式,再藉由碧翠丝之手解咒。
昨晚,在那森林殒命的魔兽数量应该很可观。
若其中有在孩子身上施咒的个体,那推论就能获得肯定。
而且,这份确信同时也会导出一个答案。
「原来是这样——在我身上下咒的家伙数量过多,根本无法锁定。」
回头,昴看向魔兽栖息的森林。
不久前,昴才全身沐浴在追过来的无数魔兽獠牙中。
要是每道伤口都带著诅咒效果,那组咒昴的魔兽可说是不计其数。更何况,要在半天之内驱逐所有个体,就现实层面来说是不可能的。
帕克和碧翠丝裹足不前,没有告诉爱蜜莉雅真相的理由恐怕就在于此。
「葛格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啦,要是爱蜜莉雅知道的话,她一定会乱来的。虽然那样我会万分高兴……却也万分恐惧。」
爱蜜莉雅总是为他人著想,毫不犹豫地做出利他损己之事,正因如此,昴不会去找爱蜜莉雅帮忙,因为他不想这样。
要是有个万一,导致在眼前失去爱蜜莉雅,昴一定会尝到就算撕裂身体上百次也无法形容的痛苦。
「难度根本就是鬼上身的等级,非比寻常又荒谬绝伦,不可能啦,放弃——」
『所以,就这样放弃?』
话说到一半,那声音在昴的脑海里苏醒。
混著杂音又遥远无比,简直就像在无意识底部回响的细微之声。
昴抬起头环顾四周。
除了自己和碧翠丝以外,现场没有其他人,不仅如此,刚刚的声音——
『没有其他方法吗?』
像在寻求倚靠的声音,但声音里头又蕴含著悲怆的决心。
「头痛吗?那也是当然啦。」
『就只能这样,之后就随你高兴。』
眼前碧翠丝的声音,和碧翠丝说的另一句话声音重叠。
不知道是在哪听到的,不过在某处听过的对话正在脑中纷扰。
视野闪烁,耳鸣像警报一样作响,令人忍不住当场跪下——
『——我一定会救你!』
充满决心、有所觉悟的声音,让弯曲的膝盖重新直立。
昴记得那个声音,也对那个声音有印象。
而且他注意到一件不得不问的事。
「——雷姆在哪里?」
早上醒来之后,昴一次也没见到蓝发少女。
听说两人是一起回到村子的,也有听说她平安无事地从森林里回来了。
「碧翠子……碧翠丝,雷姆在哪里?」
逼近沉默以对的碧翠丝,昴开口问道。
「如果站在跟她一样的立场,你会怎么做?」
「这不算回答!」
大声顶撞卖关子又拐弯抹角的回话后,昴的身体大幅倾斜,血液不足的身体摇摇晃晃,跌倒后的他回顾自己的行为。
这感情不过是迁怒,而且碧翠丝正是为了承受昴这样的感情才站在这里。差点就这样倚靠这份体贴了,昴为自己的悲惨感到怒不可遏。
这时候——
「——刚刚的话,不能当作没听见。」
平静扼杀感情的声音,介入昴和碧翠丝之间。
一看,粉红色头发的少女从广场角落走了过来。
「拉姆……」
被呼唤名字而看向昴的视线——其冰冷叫昴屏息。
那模样让昴想起在失去雷姆的世界里,发出憎恨吶喊的拉姆。最疼爱的妹妹陷入危机,让拉姆像那时候一样憎恨一切——
「——」
想到这边,昴终于发现了。
拉姆在身前交握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保持扑克脸的嘴唇也被咬紧,拼命地不让表情有任何变化。
「用千里眼看不到雷姆,碧翠丝大人……雷姆在哪里?」
「贝蒂提示过可能性,仅此而已。那不构成葛格和贝蒂出动的理由,因为选项太有限。」
「不是那样说吧……那雷姆果然在……」
——在魔兽栖息的森林里,雷姆打算一个人讨灭魔兽而闯进去了。
这全都是为了拯救菜月昴。
「为什么……为什么雷姆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雷姆也有可能会夺走昴的性命,虽说跟以前相比关系变好了,但不认为已经构成足以舍命相救这么好。
难以接受雷姆决心的昴,看到身旁的拉姆有戏剧性的反应。
在一瞬间,悲叹的表情转换成决心,拉姆打算追随妹妹,毫不犹豫的要冲进森林。
「——慢著!」
昂立刻张开双手跳到拉姆面前,阻挡她的去路。
对此拉姆怒目相视。
「让开,毛,现在的拉姆没有时间,无法温柔应付你。」
「我可不是什么都没想就叫你别去喔!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
「拉姆没时间做那种……」
「一定要救出雷姆。顺带一提,如果你稍微认同我是同伴的话就听我说,因为就算只有一点,我也想提升救出雷姆的可能性。」
听到是拯救雷姆的手段,拉姆的顽固态度也稍微动摇。
看到拉姆的态度浮现犹豫,昴竖起一根手指问话。
「我想问的只有两件事,你那个叫千里眼的能力,可以得知雷姆的所在地吗?」
「……嗯,可以,进入森林的结界就算是在千里眼的范围内。千里眼是能『与拉姆波长相合的存在』共享视野的眼睛,所以只要进入范围内就一定能找到。」
「不是看穿一切的眼睛,而是复数的视野……这力量简直就像在中控室确认监视摄影机的影像。不管怎样,能靠那个能力跟雷姆会合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个条件达成,昴边点头边接著竖起第二根手指。
「那么,第二个——拉姆,你是战斗型的女仆吗?」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拉姆眯起眼睛,昴耸肩对她说道:
「这个嘛,在跟雷姆会合之前,不知道会在哪里跟魔兽杠上打起来,不能自卫的话就不用谈找人了。先讲清楚,我要是参战的话可是超级绊脚石喔。」
「等、等一下,毛该不会打算跟过来吧?」
昴大言不惭地讲自己实力不足,反倒让拉姆难得用焦虑的口气发问。
「我知道你动摇了,不过这可是必要条件喔?不,老实说目的如果只有雷姆平安无事,那我就不是必要的……」
台词后半段越讲越小声,听得拉姆面露疑惑。
看她那样的表情,昴连忙挥手。
「我不过是想让所有人一起抵达第五天罢了,能达到这个目的,才有让我数度挑战的价值。所以,我拜托你。」
昴双手合十膜拜,拉姆似乎在犹豫该说什么而颤抖著双唇。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化为语言,而是变成叹息消失。
「——如果你是期待拉姆战斗的样子能跟鬼化的雷姆一样,答案是不可能。」
「你说什么?」
「拉姆跟雷姆不同,拉姆是『无角者』,只会使用一点强烈的风系魔法。」
说完,一阵强风配合拉姆轻摇手指的动作,摇晃昴的头发。
干涉自然的魔法要是变凶恶,威力就足以砍断昴的右脚和挖开脖子吧。想到这里,就觉得刚刚那阵清风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如果是算在我方战力,那就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
「碧翠丝!我现在要跟拉姆一起进森林,如果回来之前爱蜜莉雅醒了,就先帮我蒙混过去。」
「……竟然要去带双胞胎妹妹回来,那可是放弃自己性命的行为,你真的了解吗?」
「有点不太对,我订正一下。」
面对低声质问自己觉悟的碧翠丝,昴竖起手指左右摇晃。
「习惯死亡而放弃的癖好实在可笑之至,性命很重要,而且只有一个,你们拼死帮我保留住这我知道,所以让我难看地拼命挣扎吧。」
他们延续了这条曾经因为绝望而舍弃的性命。
因为有许多人向昴伸出援手,自己现在才能像这样活著。
直到目前为止,他们给予的都是延长战的时间。
「来上演一出逆转胜的戏码吧,我可是从那种颓废状态好转到这里,贪婪的我想在之后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存在,要有我的个人风格啦,我超想看的。」
用狗屁歪理做不正经的说明。
完全不触及碧翠丝询问意图的回答,不过昴讲的时候可是抬头挺胸。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随便你啦,反正选项我已经提示过了,要从里头选哪一个就由你自己决定。」
「你就是这样打发雷姆的吧。算了,感谢你~碧翠子。」
回头看森林,想像如今也在那深沉黑暗中战斗的雷姆。
鸡婆又容易冲动误事,不跟人商量就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情,擅自快速做出结论又任意下手,真是个搞得人一个头两个大的女生。
「你对我做什么,我就要奉还你同等程度的行为啦。」
掰得手指咖咖作响后,以决心作为靠山,昴向魔兽森林发出宣言。
朝居住在里头的黑色魔兽群,还有将昴拉进这个命运的超乎常理存在——进行过去曾履行但忘记的宣战布告。
「好啦,来场最后的大对决——命运大人,我来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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