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允唐琦拉,接下这个活的时候,琼恩并没有把这件事想象得太难。魔法不是巫术,不是玄学,它其实更近似于科学,是有原理可讲,有规律可循的,是可以分析、推理、计算、验证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怕不讲道理,只要讲道理,而不是随心所欲乱来,那就好说。
对于琼恩来说,修复一个残缺的魔法阵,这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当年在学校里就没少练习过。何况这次还有设计者自己的手稿在,推算过程、设计思路都有,难度理当是不高的。总而言之,作为这世界上最好的巫师学校的高材生,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事实证明他太轻敌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代太久远,魔法学的变迁太严重,还是因为中土和东域的巫师思维逻辑差别太大,琼恩对着魔法阵研究了半天,发现越看越迷糊,很多地方和他之前所学的原理、规则是不太相符,甚至完全背道而驰的。他回过头去看巫师手稿,然后发现连人家的很多推导过程都看不明白,这就比较尴尬了。
眼看已经到了中午,琼恩还没琢磨出半点头绪,只好对唐琦拉说这里环境太吵,桌子太冰,椅子太硬,光线太亮,总之各种影响发挥,要回自己住处才能工作。唐琦拉倒是无所谓,同意他把所有资料都打包带回去。
“去请维若拉小姐过来,还有凛小姐,”直接使用了一个传送术回到青铜豪宅,琼恩吩咐隐形仆役,“我就不信弄不明白这东西。”
“很难吗?”珊嘉有些担心地看着琼恩,她很少看到自己弟弟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我才不会这么快就认输!”
如果没答应也就算了,现在话都说出去,结果却又承认做不到,那不是太丢脸了吗。琼恩很在乎面子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维若拉很快过来,凛却不在,估计是逛街去了,琼恩也不在意,凛是主要靠天赋的,理论水平还不如他,就算在也帮不上多少忙,真正值得信赖的是传道巫师,她才是专家。
传道巫师显然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魔法阵,她对着图纸和手稿研究了一个多小时,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其间不断召唤出虹雾,大概是在从以往历代传道巫师的记忆中寻找线索,最终,她抬起头来,表示初步理清了头绪。
“这个魔法阵杂糅了多种体系的魔法在内,而且都是上古时代的体系,”维若拉解释,“就目前分析出来的,包括精灵的高等魔法、纳菲尔的缚魔术、耐瑟魔法,还有东域的覡术。”
精灵高等魔法琼恩自然知道,纳菲尔是一个古代的魔法帝国,和耐瑟瑞尔大体上同时代,以各种召唤、控制邪魔的法术而著称,耐瑟魔法更不用多说,但“覡术”是个什么东西?前几天他曾经听梅菲斯提及过,应该是一种巫术,但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覡术么,”维若拉想了想,“这么说吧,我们通常都认为,东域人排斥巫师,导致魔法学也不发达,对吧。”
“是啊。”
“那红袍巫师呢?”维若拉反问。
琼恩被问住了,红袍巫师所盘踞的塞尔王国,乃是大陆上的魔法重镇,是巫师人口最多的地方,至少在阴魂城回归之前是如此。而众所周知,红袍巫师源自穆罕帝国,最初就是穆罕的一批巫师们因为不堪压迫,举旗造反,抢下了塞尔高原这块地方并且独立建国。如果说东域的魔法学水平低下,那怎么会产生红袍巫师这个群体?
“实际上,说东域人排斥巫师当然没错,但要说东域魔法学不发达,这就要分时期、分情况来看了。现在当然是如此,但在几百年前,东域的魔法学其实还不差,由于上古魔法帝国伊玛斯卡的一些遗留,至少在亡灵术领域的水平还不错,比中土可能还要强一点。”
“那个,等等,”琼恩提出异议,“我听说,伊玛斯卡擅长的是炼金造物和空间法术,似乎并不以亡灵术著称。”
“你说的那是伊玛斯卡的官方情况,”维若拉说,“皇室当然是以奇械术著称,但那些‘学者’呢?他们又学不到那些血脉限定的奇械术。而且在帝国晚期,有些学者为了制作一种智能魔像,致力于亡灵术的研究,为官方所不容,他们只好离开城市,隐姓埋名,结果反而因此侥幸躲过了灭国大劫。伊玛斯卡陨落,皇室的奇械术就此失传,反倒是这些幸存者和他们精研的亡灵术,保留了下来。”
琼恩突然想起了某只炎魔,他就是因为试图用亡灵魔法来创造智能魔像,结果被放逐到了幽暗地域。
“红袍巫师现在是全面发展,八系具备,但最初其实只会亡灵术。现在的红袍领袖萨扎斯坦就是亡灵学派的首席导师,这不仅仅因为他最强,也是有历史原因的,”维若拉接着说,“红袍在塞尔建国,东域的巫师们看到希望,纷纷前往投奔。结果导致东域本土的巫师近乎绝迹,魔法学水平自然就一落千丈了。”
“红袍巫师建国后,与中土互相交流,逐渐放弃了原本传统,改用中土的魔法体系,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到以往的痕迹了。但在东域本土——主要是恩瑟,据说还残留着一些巫师,秘密传承着他们的古老巫术。”
伊玛斯卡遗留下来的亡灵术,在漫长的千年时光中,杂糅了穆罕、恩瑟和东域原住民的巫术在内,演化出了一套令普通人,甚至其他地方的巫师都难以理解,难以形容的东西,这就是“覡术”。
覡术是亡灵术的一种演变,重仪轨,善比附,偏重于诅咒。比如说想要杀一个敌人,战士的逻辑是直接拔刀去砍,普通法师的逻辑是放个火球,而覡术的逻辑,则是寻找一个“替身”,这个“替身”与敌人的联系越紧密越好,然后干掉这个替身,从而间接地杀伤敌人。
“比如说扎个小纸人,写上出生日期?”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琼恩想了想,“亡灵术的确也有这个风格,只是没这么夸张。咦,萨马斯特搞出来的那个‘化身’,好像也有点这意思啊。”
萨马斯特原本打算使用的“化身”,其实就是拿维若拉作为阿祖斯的替代品,借助两者之间的联系来施法。琼恩当时没有多想,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敢多问,现在想起来,这不是和东域的覡术颇为类似么。
“有可能,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萨玛斯特的确学过覡术。”
好吧,琼恩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不懂这个魔法阵了,原来根本就是个大杂烩,而且还都是千年之前的魔法体系,早就远远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不过这样东拼西凑糅合起来的东西,真的能运作么?
“似乎是可以的,”维若拉说,“虽然看起来杂乱,但细细分辨的话,却是非常有条理,彼此联结契合,浑然一体。这位前辈真是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她连声赞叹,“简直是神乎其神,令人匪夷所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佩服人家,不过反正对方也听不见,夸奖的话不妨晚点再讲,先说怎么把这个魔法阵修复。
“这个有点难,”维若拉沉吟,“前三种魔法体系还好说,至少最底层的逻辑是互通的,我也都懂一些;东域的覡术自成一格,内在道理与前三种迥然相异,我可弄不明白。”
“历任传道巫师,就没有一个懂覡术的?”
“我们没事也不会来东域啊,诸神协定对我们也是有效的。只有马伦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略知一二,所以我才能分辨出这是覡术,但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
“所以我们还得去找个东域本土的巫师来帮忙?”
东域的巫师可不好找,如果好找的话,唐琦拉就不会病急乱投医了。等等,说起来,身边倒是的确有位“女巫”,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试试看吧。
“去请翡翠小姐过来。”
从石棺里爬出来的那位女子,只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连名字都不记得,其他人又不好总是叫她女巫,最后索性就以“翡翠”代称。听了琼恩的命令,隐形仆役真要离开,维若拉制止了它,“不用了,她不在。”
“她去哪了?”
“和凛一起出去了。”
“......”
“这四种不同的魔法体系杂糅在一起,又都各有残缺,若想修复魔法阵,先得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维若拉研究了半天,显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覡术我不懂,但可以先放在一边,把其他三种修复好再说。”
这也是个办法,先易后难,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前面做完了,后面也跟着水到渠成。
接下来先做区分工作,由维若拉列出不同魔法体系的各自特征,琼恩和珊嘉据此在图纸上做出标识,将它们单独整理出来,最后交给维若拉审核。这一步倒不难,只要有最基础的魔法学知识就能做,只是极其繁琐,梅菲斯在旁边看了一会,也参与进来帮忙。四人整整弄了一下午,眼看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才算勉强完工,将精灵、纳菲尔和耐瑟三系分别标识、提取出来,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是覡术部分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琼恩说,“明天再继续。”
晚饭的时候,琼恩发现人不齐,凛和翡翠女巫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打算让莎珞克去找找,结果才发现魅魔也很早就出门了。下午他们都在专心整理魔法阵,压根就没注意。
算了,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
晚饭后,珊嘉回自己房间,她每天的学习课程排得很慢,从不懈怠。琼恩拉着梅菲斯去露台上看夜景——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天真是累死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唐琦拉,”琼恩抱怨,“我以前在学校里,也经常被导师拉去打下手,参与绘制一些大型魔法阵,从来没这么累过。”
梅菲斯倒是气定神闲,“那是因为你看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些有什么道理和意义,所以就觉得格外麻烦。”
琼恩的确看不懂,他学的是“现代”魔法学体系,所谓现代魔法学,是耐瑟陨灭之后,魔法女神综合了中土各大魔法帝国、精灵族、龙族的魔法体系,创造出来的一种东西。它是一种更简化、更泛用的版本,适合入门,适合推广,和那些上古魔法体系也有渊源,但毕竟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艾弥薇你能看懂?”
“我当然更看不懂,”少女说,“但沉得住气,耐得住烦,这不是做事情的基本素质么。”
“......我错了。”
两人正在闲聊,凛忽然跑了过来,“我回来了!”她中气十足地宣布,“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你干嘛去了?”
“哦,我待着很无聊,就拉着翡翠出去逛了逛街,但这城里连卖衣服的商店都没有,真是没劲。”
“没劲你还弄到现在这么晚才回来?”
“因为我碰到熟人了嘛,所以多聊了会,”凛说,“你们猜猜是谁?”
你毕竟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有些熟人很正常,我又不认识,怎么猜得到。
“琼恩你也见过的,”凛提示,“就在前段时间。”
“喀流奶奶?”梅菲斯在旁边说。
“猜对了,还是艾弥薇比较聪明。”
“她怎么来了?”琼恩奇怪,难道是因为埃卜拉在辛巴城搜捕红龙教徒,老人家不愿屈服,就逃来此处?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她也来得太快了吧,琼恩也才昨天刚到呢。
“她是被传送过来的,”凛说,“不止她,还有很多人呢。”
凛上午睡醒后,琼恩、珊嘉、梅菲斯都不在,她待着无聊,就决定出去走走。逛街这种事情一定不能一个人,否则就索然无味,凛本来想邀请维若拉一起,结果传道巫师表示没空,她和莎珞克一向又不是很对付,于是便拉上了翡翠女巫。
圣渊城不大,没半天就全转完了,凛颇觉无聊,正准备回去,却被人叫住了。她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喀流奶奶。
和喀流奶奶聊了聊,凛才知道,原来辛巴城变乱发生后,埃卜拉上台,一方面是全城搜捕红龙教会的神职人员,同时要求普通信徒公开宣示放弃信仰,另一方面则是颁布法律,命令旧城区的居民全部搬家到新城区,限期三天,逾期不从者强制拆迁。这激起了旧城区很多居民的不满,许多人和喀流奶奶一样,既是红龙的虔诚信徒,又在旧城区住了大半辈子,不肯搬迁,便和埃卜拉派来“监督”搬迁的官员发生了冲突。冲突越来越激烈,最后闹到了军队出动的地步,埃卜拉也当真是毫无顾忌,居然下令放火,将旧城区直接付之一炬。
“这家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琼恩吸了口冷气。
他是去过辛巴城旧城区的,知道还留在那里的居民,以老弱妇孺居多,腿脚都不会很灵便。埃卜拉是不是有什么城区改造的计划且不谈,但这样一把火放起来,必然导致伤亡惨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葬身火海。这家伙看起来文质彬彬,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不会真的是被亡灵附体了吧。
梅菲斯也是面有怒色,停顿了一会,问:“那喀流奶奶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不是前几天摔伤了么,本来在家躺着,走又走不动,大火燃起时,以为死定了,结果她放在手边的那个红龙雕像突然放出强光,照在她脸上。等她再睁开眼睛,就到了圣渊城。听说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人,只要家里有红龙雕像的,都这样被传送过来了。到了这里之后,伊森就派人组织,把他们都安顿在城南的兵营里。”
琼恩沉吟片刻,“兵营里条件应该不会太好,老人家的腿又受伤未愈,不如请她来这里住吧,”他对梅菲斯说,“我可以用萨瓦棋魔像为她治疗,而且这里也更安全一些。”
“我已经邀请了,但她不肯来,说和年轻人住在一起不习惯,会打扰我们,”凛说,“我劝了半天,她坚持不同意,最后我只好送她回去了。”
“那好吧,”琼恩说,“明天......明天不一定有空,等空下来我再和你去看望她,艾弥薇,”他握着少女的手,“到时候一起去吧。”
梅菲斯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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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圣渊城的第三天,琼恩一早起床,找到维若拉,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珊嘉和梅菲斯依然过来帮忙,凛在睡懒觉,莎珞克仍然没看见人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珊嘉说昨天晚上她回来过。
第二天的进度比第一天要快很多,大概也是有了经验的缘故。下午三点钟,终于所有的整理工作全部结束。接下来,维若拉要将除了覡术之外的部分,按照不同的原理、规则修复完成,这个过程预计要两三天,琼恩就帮不上太多忙了。
“覡术的部分怎么办?”
琼恩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抱着碰运气试试看的态度,去请翡翠女巫。
女巫倒是很快就来了,琼恩发现她多了一条项链,而且似乎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是凛的。看起来她们的感情进展很快,琼恩暗暗吐槽了一句,然后说明来意。
“我看看。”
女巫这一看就是半小时,期间她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凝视着面前的图纸。正当琼恩以为她又习惯性地进入冥想状态,考虑要不要把她叫醒时,她忽然说话了,“我见过这东西。”
“你见过?”
“嗯,见过,但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有人拿给我看过。”
你也就二十来岁吧,所谓很久很久以前,是有多久啊。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那你能修复它么?”
“应该可以,”女巫说,“我能一点点地回忆起来。”
“那太好了。”
原本以为最棘手的问题就这样轻易解决,真是出乎意料。琼恩很庆幸当时把女巫带上,否则现在就不好办了。
维若拉和翡翠女巫去修复魔法阵,珊嘉表示想借机学习,帮她们打下手。梅菲斯对魔法兴趣不大,先回自己房间了,琼恩正考虑是不是也回房间去补个午觉,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莎珞克从上面走下来。
“下午好,主人,”魅魔打招呼,“你这是要去捉奸吗?”
“什么意思?”
“我刚才在街上看到凛了,”莎珞克笑得不怀好意,“和一个男人在约会哦,两个人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那个男人看起来又年轻又帅气,而且挺有钱的样子,好像叫伊森什么的。”
“......你该干嘛干嘛去。”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莎珞克格格地笑,“虽然凛不是主人最喜欢的玩物,但如果就这样被人抢走了,应该还是会很有损自尊心的吧。”
“首先,凛不是什么玩物,她是我的女友......之一,是我喜欢并且尊重的女孩子,”琼恩说,“其次,伊森是她的朋友,他们久别重逢,聊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后,我的自尊心没那么脆弱。”
“主人真是心胸宽广,”魅魔称赞,“我本来还想去帮你盯着他们,免得出什么事,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是我想太多了。那么,我去休息了。”
琼恩瞥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消失。
原本打算回房间睡觉,然而躺在床上半天,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怎么睡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看书。傍晚时分,凛终于回来了。
她从琼恩的房间门口经过,进了隔壁,那是梅菲斯的房间。过了几分钟,隐形仆役飘过来,对琼恩说梅菲斯小姐请他过去。琼恩进门一看,发现两位少女正襟危坐,神情都很严肃。
“怎么了?”他问,“发生什么事?”
“我下午去逛街,恰好遇到了伊森,不,其实是他特地来找我,”凛说,“一开始是单纯闲聊,后来我发现他心里有事,就问他,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唐琦拉有问题。”
“怎么个有问题法?”
“他其实也说不清,就是感觉不对劲,说是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唐琦拉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我问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凛说,“他现在很害怕,总觉得唐琦拉像是被人秘密替换了身份。他想请我们帮忙调查。”
“等下,伊森不是唐琦拉的私生子么?”琼恩说,“他们父子怎么会内讧?”
凛不高兴地瞪了琼恩一眼,“那只是没有根据的谣传而已,你别乱说——尤其别当着伊森的面说,他特别忌讳这个的。”
“我开个玩笑,”琼恩赶忙道歉,“既然他这么说了,我觉得那就去查查看吧。”
本来就觉得唐琦拉这人有疑点,既然现在伊森也这么说——私生子的问题不谈,伊森至少也是他学生——那当然要好好调查一下,万一他真有什么问题,也好早做准备。倒是梅菲斯沉吟不语,让他有些奇怪。
“伊森说话未必可靠,”凛向琼恩解释,“这人疑心病挺重的。就像他和贝瑟斯,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结果他总是怀疑贝瑟斯和别的男人有染,闹过很多次,其实全都是他自己臆想,无凭无据。我是觉得他这次说话不太像假的,但这东西也很难讲。”
“原来他还有这毛病,难怪你不喜欢他。”
“我也没有不喜欢他啊,做恋人肯定不行,做朋友还是可以的。”
“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不是一码事。”
梅菲斯想了片刻,做出决定,“那就调查一下,”她说,“谨慎点总没错。”
琼恩当然没有异议,“那么从哪里开始着手,你们有什么主意?”
“就今晚吧,我们去唐琦拉家里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凛提议,“伊森说今晚他们要举办宴会,唐琦拉会出席,很晚才会回家,是个好机会。”
梅菲斯点头,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七点钟,琼恩、梅菲斯、凛和莎珞克四人出门,用伪装法术遮掩相貌,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唐琦拉家附近。凛本来不是很想带上莎珞克,但琼恩考虑到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专业人士在场才放心,谁知道唐琦拉家里会不会遍地陷阱呢。
唐琦拉是城主的副手,有自己的一座宅院,两层小楼,还带地下室,但他没结婚,没子女,也没有其他家人同住,据伊森说,家里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两个仆人。唐琦拉此时在城主官邸参加宴会,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那两个仆人也很容易搞定,事先知道他们的房间位置,让莎珞克丢了点迷药进去,他们就进入熟睡状态,就算外面搞拆迁也不会醒了。
“好像也没什么啊,”凛在楼下转了一圈,很失望地说,“都很正常的样子,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琼恩和梅菲斯搜索的是地下室,也没发现什么,唐琦拉看起来是个简朴的人,虽然也算位高权重,家里的陈设却很简单,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地下室里堆的都是一些杂物。就在这时候,莎珞克在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过来一下。”
三人上楼,楼上是唐琦拉的卧室和书房,莎珞克正在书房里。见琼恩上来,她指了指一座书架。“怎么了?”琼恩看了两眼,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书架是木头做的,固定在墙壁上,上面放满了书,他随便抽了几本出来翻了翻,都是一些关于中土大陆历史、地理的资料,也没什么出奇的。
“这里有机关。”莎珞克说,在书架底部靠地面的一个地方,用力地压了一下。
咔咔咔一阵响,书架的其中四格忽然动起来,随着背后的墙壁一同翻转,露出一副画像。那是一位身穿重甲,手执长剑的男子,须髯浓密,双目炯炯,在他的身后,庞大的红龙正振翼欲飞,口中喷出烈焰熊熊。
这是红龙王察斯萨的画像。
唐琦拉是红龙王的暗祭,暗中有一张神祗画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足为奇。琼恩正觉失望,莎珞克却走上前,伸手在画像上摸了摸,像是发现了什么,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
“你拿它干什么?”琼恩问。
莎珞克不答,将画像翻转,让背面露出来。琼恩一眼瞥见,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惊,凛甚至“啊”地一声惊呼出来,就连发现机关的莎珞克都显然出乎意料,三人不约而同地朝梅菲斯看过去。
在红龙王察斯萨画像的背面,是另一张画像,那是一处战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遍地尸首和血迹,刀剑断折,甲胄残破,几面旗帜在泥地里被践踏,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如血,摇摇欲坠。就在这战场中央,一位戎装少女长身玉立,她大约十六七岁,金发碧眸,眉宇之间,凛然生威,与周围的暗郁色调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一位女战神降临凡间。看那脸庞,分明便是梅菲斯。
梅菲斯拿过画像,看了一会,“先离开吧,”她淡淡说,“回去再说。”
莎珞克将画像、机关恢复原状,清除一切痕迹,所有人原路返回。梅菲斯一路上都在沉默,半句话都没说,回到住处,凛刚一进门便忍不住问:“艾弥薇,他怎么会有你的画像,还藏得那么隐秘,难道他......”
梅菲斯摇摇头,“那不是我,”她说,“那是我母亲。”
那幅画看颜料色泽,便知道画成至少有十年以上了,甚至是二三十年前的作品,画的当然不可能是梅菲斯。只是因为画中少女与面前的梅菲斯实在太像,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时间把人给震到了。凛是脑子没转过弯来,琼恩、莎珞克都是在路上就想通,既然不是梅菲斯自己,却又和她如此肖似,那画中人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
梅菲斯看了莎珞克一眼,琼恩会意,让魅魔去陪珊嘉。他知道这里面必然牵涉到梅菲斯和她母亲的往事,少女自然不喜欢被太多外人知晓,凛倒是无所谓,莎珞克的关系就远了一层,不方便留她在场。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见莎珞克离开,梅菲斯沉吟片刻,说。
刚才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仿佛被某种东西触动,一些已经过去很久的记忆片段,忽然从遗忘之海中涌出来,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似乎是一个下午,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我躺在一张小床上,应该是在午睡,忽然被惊醒了。我听到房间外面有人在说话,他们好像在争执,声音很大,其中一个是我母亲。我爬起来,站在床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看见三个人,除了我母亲之外还有两个男人。母亲背对着我,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我认识,别人叫他‘渡鸦’,另外一位是个完全陌生的中年人,坐在母亲对面,我看见了他的侧脸。”
“唐琦拉?”
梅菲斯点点头。
琼恩吐了口气,“如此说来,之前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的确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他既然去过你们的住处,那应该不是敌人,是伯母的属下。”
“不是属下。”
“嗯?”
“我母亲的属下基本都是巴尔信徒,但他如果是巴尔的信徒,我应该会有所感应才对,”梅菲斯说,“而且在我记忆里,他当时和我母亲说话的态度,不像是部属,更像是客人。”
“他是红龙教会的暗祭,说不定是代表红龙教会来和伯母谈双方合作?”琼恩猜测,“算是盟友?”
“我母亲可从来不喜欢红龙教会,曾经说他们都是一群白痴。”
“呃,不喜欢也不代表就不可以合作嘛,”琼恩说,“反正他要么是伯母昔日的手下,要么是盟友——还好,只要不是敌人就行。”
“你错了,如果是敌人倒还好一些,是我母亲的属下可就更麻烦,”梅菲斯说,“他们是一群疯子,绝对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总之,这一次入室调查,除了发现唐琦拉和梅菲斯的母亲是旧识——而且似乎还抱有某种爱慕与憧憬——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唐琦拉肯定知道你的身份,他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琼恩说,“他认识伯母,似乎关系还不浅,却从未向你透露过半点,他为什么要隐瞒?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凛点头赞同,“没错,他肯定不怀好意。”
“明天我们去试探一下他吧,”琼恩说,“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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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圣渊城的第四天,琼恩打算吃过午餐之后和梅菲斯一起去红龙神殿,和唐琦拉沟通一下有关魔法阵的修复进度,顺便也探探对方的底。
青铜豪宅的上午总是比较安静,翡翠女巫在认真地整理分配给她的工作,珊嘉在给她帮忙,维若拉却没看见人影,据说是昨天耗费精力太多,需要休息半天——虽然琼恩很想问她休息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房间,却要一大早跑到凛的床上。
“因为你已经有很久都没来安慰我了啊,”维若拉理直气壮,“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女郎,深闺寂寞,没有男人安慰,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也就才几天吧,哪有很久。”
“已经整整十天了好不好!自从离开辛巴城以后,你夜里就一次都没来过!我每天晚上都做春梦,早上醒来床单都湿透了你知不知道!”
“别激动,有话好说,别这么大声,”琼恩忙不迭地说,“让别人听见了误会,还以为你是个欲求不满的****呢。”
“这不都是你害的吗,要不是你给我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恶变态催情法术,我才不会变成这样。”
“那些法术明明是你教给我的吧?”
“但的确是你对我使用的,这个没错吧。”
“好像是没错,但是——”
“那不就得了,男人要敢作敢当。”
“......你说话的口气真是和凛越来越像了。”
“说到凛,这个小家伙也是越来越过分了,”维若拉抱怨,“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本来从早到晚缠着我不放,等艾弥薇一回来,立刻就转投怀抱了。”
“这个我要替她辩解一下,艾弥薇是旧爱,你才是新欢,人家两个才是原配,我都只能算第三者插足,至于你,老老实实在后面排队吧。”
“这样啊,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太.....”她想了一会,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太****了!”
你这个每天床单都湿透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
最后琼恩只好应允,保证今天晚上一定去找她,终于才成功脱身。
说起来,琼恩还记得第一次和维若拉见面的场景,似乎也就是一个来月前的事情,那时候女巫师还是挺正经的模样,怎么感觉堕落得这么快。虽说男人和女人发生过肉体关系之后,的确心态也会发生变化,会更加随便一些,毕竟都已经袒裎相见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但感觉还是太快了一点。琼恩在她身上用的那些粉红法术固然是一方面因素,但法术只是改造身体,又不会直接影响人格吧。
“这说明她原本骨子里就是个****,只不过以前一直被压抑住了,自己都没察觉而已,”莎珞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现在被你开发出来,自然就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个解释我喜欢——咦,你干嘛去了,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好像一夜没睡似的。”琼恩怀疑地看着她。
“放心,我没有夜里溜出去偷偷勾搭别的男人。”
废话,我当然知道没有,这座青铜豪宅是有智能门禁系统的,任何人的出入记录,琼恩只要愿意就可以查到。莎珞克从昨天晚上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而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男人,连珊嘉那只宠物黑猫都是母的,莎珞克想勾搭别的男人也办不到。问题在于,琼恩现在担心的不是她勾搭男人,而是也像凛、维若拉学习,将目标转向女人,那麻烦可就大了。好不容易收集到这么多漂亮妹子聚在一起,又殚精竭虑让她们能够和平相处,眼看后宫大业指日可待,如果这些女人自己搞在一起,一个个变成了蕾丝边,那还有琼恩什么事?
“我也没有去偷偷勾搭女人,”莎珞克没好气地说,“我是被那只色龙骚扰了一整夜。”
色龙?哦,你是说冰虹,那老家伙怎么了?
刚才琼恩说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其实不准确,他忘了还有一头雄龙。不过冰虹连身体都没了,区区一个器灵,能看不能摸,琼恩倒不是很担心。
“你不是把它丢给我了吗,让我去搞定它,”莎珞克说,“它昨天早上睡醒了,然后就闹着要画画,要我给它做模特。我本来以为,做模特很简单,随便摆几个姿势就完了,谁知道它还要求一大堆,把我累得够呛。”
“它都有什么要求?”
“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衣服要我换上,还用幻术弄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场景,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剧本,要我表演给它看。一会让我扮演武士,一会让我扮演杀手,一会让我扮演教师,最后还让我扮演海盗船长——真是够了。”
都是很经典的角色啊,这只龙口味不错嘛,有空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它甚至还要我去找艾弥薇借她的盔甲和剑,说要扮演圣武士,当然我没听它的,否则你现在大概就看见我在被艾弥薇追杀了。”
“......它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么。”
“它已经死了。”莎珞克提醒。
“哦对,它已经死了,”琼恩想起来,“而且它要你扮演圣武士,应该去借圣徽才对吧,盔甲和剑又不能表明圣武士的身份。”
“圣徽不需要,它自己就有。”
它怎么会有——唔,这条龙以前是提尔教会养的打手,也算教内人士,有个圣徽也不奇怪。
“听说是它的上一个模特留给它的,”莎珞克说,“它跟我吹了半天,说它之前那个模特是多么有身材有气质有镜头感,总之完美得一塌糊涂。最后好像是和朋友闹翻,离家出走,临走前把圣徽丢给它做纪念了。”
“......”琼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拍了拍魅魔的肩膀,“辛苦了,”他诚恳地说,“我会给你加薪的。”
“加薪就不用了,你赶快解除诅咒才是正事,”莎珞克哀怨地说,“我都已经快两个月都没进餐了。”
她所谓的进餐,指的当然不是凡人的食物,而是男性的****。魅魔又称****魔女,可以通过不断吸取男性****而增强力量,反之则会衰退。正常情况下,一个魅魔来到凡间,“食物”要多少有多少,然而莎珞克情况特殊,琼恩既不允许她去找别的男人,自己又在诅咒之中,所以她就只能被迫“节食”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提到这个问题,琼恩不由得有些尴尬,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女人满足,这显然是很伤自尊的事情。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因为那个诅咒的缘故,而那个诅咒是维若拉下的——想到这点,琼恩就怒火中烧,决定晚上一定要给女巫师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教训。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琼恩正准备落荒而逃,却被莎珞克叫住了。“等一等,”魅魔说,“那只龙有句话转告你。”
“如果是要我帮它去向艾弥薇借盔甲和剑什么的,让它趁早死心,”琼恩头也不回地说,“它是已经死了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再死一次,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不是这个,”莎珞克说,“它让我转告:它终于想起之前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和那个埃卜拉身上类似的味道了。”
琼恩停住脚步,“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是最近,我们在辛巴城登岸的那一天,船长的身上。”
“普朗克船长?”
琼恩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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