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蟠的胡思乱想中,日子“咻……”的一声便过去了。【】
一年多的时间不算太长,却让薛蟠从初来此处的惶恐无奈渐渐转变为胸有成竹。
他是个挺矛盾的性子,既带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认命感,又有一种改变命运的跃跃欲试。只是这个前任留给自己能用的资源不多,几个贴身小厮,数名狐朋狗友。要是真的算起来,留下最多的就是“性情奢侈言语傲慢”的臭名声。
不过也好,薛蟠倒是想得很开。这原主儿要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或一目十行的少年俊杰,那还不如现下呢!但凡有点儿和之前不一样的,不但薛王氏,就连府里几个还算忠心的老仆活计都不免要感慨一番“大爷长进了”。
“大爷,这是咱们铺子里头今年春天各铺子采买的清单和账册,这两日已经一一核对了,数目上没有什么问题。请大爷再过目一下。”薛家的账房管事将厚厚的一摞账册清单呈给了薛蟠。
薛蟠端了一盏青花瓷的小盖碗喝了口茶,“府里头近十年的账目可都留着?”
管事吓了一跳,忙道:“都有留存,不知大爷要看哪一年的?”
“说了近十年的啊,都要看。”
管事姓张,在薛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了,人很是老成。听了薛蟠要查近十年的账,虽是有些为难,还是开口道:“这账册虽是有底,可十年的东西到底太多了些,我这就回去叫人理了出来。”
“不必各处的都送,当铺酒楼的不要了。我只看这几年进上的采买册子,再有绸缎布庄的。”
张管事应了一声出去,到了晚间,果然遣人来说已经理了出来。薛蟠亲自带着小厮几个小厮过去搬了回去。
好歹吃了几口晚饭,薛蟠叫人点上灯,自己翻着看账册。
张管事做事很是细致,已经将册子分门整理好了。饶是如此,薛蟠依旧费了老大的力气来看。
他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就只见书案上铺着一张上好的雪浪纸,自家大爷手里拿着一枝果木烧成的细碳条,正伏在在那里写写画画。
秋雨性子浮躁,忍不住过去伸脖子看了看,见那纸上横七竖八地十几条线,上头画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字。不由得将手搭在薛蟠肩上,问道:“咦,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原本很是娇嫩。只是薛蟠不妨,吓了一跳。手上的劲儿一岔了,炭条便折了。
“你跑过来做什么!”薛蟠怒了,“不是叫你们外头伺候么?都当成耳旁风了?”
春华秋雨是薛王氏身边伺候过的,薛王氏看着两个丫头长得干净,人也还利落,就派到了薛蟠屋子里伺候。要说呢,这许多人家里头都有这样的例子,但凡从小伺候过爷们儿的丫头,大都会被收房。若是有了一子半女的,抬举起来做姨娘也不是难事。
秋雨的娘曾是薛王氏的陪房,老子是薛家的家生子,如今老两口子都是管事儿的,在薛家很有几分脸面。她自己生的又好,自小看多了薛家的富贵,哪里还愿意只做个丫头,日后出去配小子?她性子又爱掐尖儿,在薛蟠的屋子里很有几分隐性姨娘的架势。平日里头指使婆子叫骂小丫头是常有的。大伙儿虽是不忿她,奈何她娘在太太那里是个心腹人,因此也都并不敢惹她。
薛蟠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谁见过一个丫头,还在主子孝里头就飞着眼老想勾引少爷?更何况,这一年多他看着是个乱逛乱闯的,其实也将家里的一干奴才下人查了个底儿掉。薛讯使出来的人,大多还是老实的。不过秋雨的老子娘,可就另说了。
被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儿发作了,尤其里头还有春华等素日不大对付的,秋雨一张俏脸儿涨得绯红,眼泪跟着就下来了。好在她也算聪明,在薛蟠跟前绝不至于顶嘴,只是用手掩在鼻下,手掌虚握,小指翘起,犹如兰花一般。
她今儿穿了一件儿浅青色的交领短比甲,里头素白的薄袄,白色绫子裙,腰间紧紧束着一条水蓝色汗巾。因是晚饭厚了,墨黑的头发松松挽着。这么一哭,倒真有几分梨花带雨楚楚可人之态。
若是寻常男人看了,怕不得上前去安慰安慰?
可惜了的,她对面的是薛蟠。薛蟠这两辈子不喜欢女人,尤其不喜欢惺惺作态的女人。
“哭什么哭!出去!”
一声怒喝,让秋雨身子不禁一颤。抬起泪眼幽怨地看了一眼薛蟠,双手捂着脸跑了出去。
这么一来,另外的几个丫头也都吓着了。全都垂了头,逼着手,不敢再出一声儿。
薛蟠烦躁地揉揉眉心,本来对着一大堆的账册他就觉得头晕,秋雨又过来来了这么一出儿!
看看自己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炭条笔”,就这么折了一大截儿,倒是还能用,只得又捡了起来继续。
忙了好几日,才算看完了,只熬得两眼都红了。
“大爷,太太那边请您过去一趟。”春华过来轻声道。
薛蟠也有些事情要问薛王氏,便起身来换了衣裳,把账册锁好了,这才往薛王氏的屋子里来。
可巧儿薛王氏正在和宝钗一块儿看着莺儿打络子,见了他进门,宝钗起身笑道:“哥哥来了。”
“嗯。”薛蟠点点头,“妹子坐下罢。妈妈今儿可好?”
“好着呢。”薛王氏这段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儿子懂事儿了,虽说言语还是有些不着调,可到底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多少能撑起些事儿了。再者,许是顾忌着京里头自己的哥哥和姐姐,族里那些个人也并没有敢再次上门来放肆,反倒是有几个女眷上门多了,都客气着呢。
看薛蟠额头渗出了几个汗珠儿,眼中隐隐有血丝,白白嫩嫩的脸上也显得红扑扑的,薛王氏忙叫道:“同喜,去,赶紧着给蟠儿端冰镇酸梅汤去!”
又让同贵给他打着扇子,嘱咐道:“我听说你这几日都忙着看先前的账册子?那都是对过账的,先你父亲在时候每季每年都要查对,不会有错的。大热天的,我儿何苦费这个心思?”
“并不是要查对账目。”薛蟠笑道,“正是看了账册子,才有事情不大清楚,要问问妈。”
说着,从同贵手里要了扇子自己大力扇着。
同喜端了酸梅汤来,装在一只极大的白瓷碗中,里头加了桂花儿和碎碎的冰屑。才一端过来,便可闻见一股子细细的甜香。
薛王氏笑道:“这东西虽是解暑,我年纪大了,却是不敢用。你们兄妹俩也别多喝,仔细肚子疼。”
宝钗抿着嘴笑,“我也并不很热,同喜给我盛半碗便好。”
薛蟠知道薛王氏素来不用冰,接过同喜递来的碗一气儿灌了下去。抹了抹嘴角儿,抬头间正瞧见宝钗一手端着碗,一手用一柄精致的汤匙喝,举手抬足间很是舒展好看。
垂了眼皮道:“我瞧了这几年的账册,发现咱们不管是往宫里进上的,还是铺子里头自己卖的东西,大多是金陵周边儿的——原先倒是每年都往各地去采买。这里可有什么缘故吗?”
薛王氏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这是你父亲的主意。我记得先前他说过,咱们的买卖铺排太大了,人精力有限,难以顾及那么多,倒是不如只做些稳妥的。也就是这几年间收敛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你父亲怎么说了,我也就是怎么听听。怎了?”
薛蟠又示意同喜再盛一碗酸梅汤来,自己白乎乎的手轻轻敲着桌子,“没什么,就是看了册子后有些不解罢了。”
薛家生意的缩减绝不是因银钱不支所致,薛讯竟是从几年前便开始有计划地缩敛?
“对了蟠儿,”薛王氏忽然想起一事,“昨儿我听说,你把你房里的秋雨骂了一通?为着什么事儿?”
“跟您诉委屈来了?”薛蟠立马要炸毛。
薛王氏笑道:“哪有?不过是听了一耳朵。她老子娘都是在府里头有点儿头脸的,若是得放过,便放过。再不然叫老嬷嬷去说,你一个爷们儿,骂了她,又有什么好看的?”
薛蟠冷笑道:“老嬷嬷说她?我院子里头还有谁敢说她?正像妈妈说的呢,仗着老子娘的一点儿脸面,在院子里就横行霸道的。光是我听着,不是骂老婆子就是打小丫头,都不是一回两回!”
“这……不至于吧?”薛王氏诧异,“我素日里瞧着那孩子,还算是个伶俐的啊,怎么会这么轻狂?”
宝钗从旁边儿轻声道:“妈先听哥哥说说是怎么回事。”
薛蟠不耐地一摆手,“没怎么回事,就是那丫头不会伺候,凡事没眼色。再要是说,品性不大好,太过轻浮了。既是妈提了,我跟妈说一声,正好她也不小了,正经打发出去算了,由着她老子娘自去做主配人吧。”
话一出口,不说薛王氏,连同喜同贵莺儿都是一惊。
薛王氏才要说话,外头一声嚎哭,冲进来一个穿着驼色衣裳的妇人,跪下来便冲着薛蟠磕头,“大爷,好歹留些脸面给我们啊!秋雨丫头打小儿就伺候您,要是这会子放了出去,可怎么做人呢?”
却是秋雨的老娘,王才家的。
薛蟠登时大怒,一脚踢开了她,喝道:“外头的人都死绝了?也不知道拉住了她?”
薛王氏也气,既气王才家的没规没矩地这么闯进来,又气薛蟠发作自己的陪房给自己没脸。
宝钗见母亲脸色阴沉了下来,忙起身,柔声劝道:“哥哥且消消气。”
又低下头对王才家的道:“王嫂子,你素日也还知道轻重,母亲哥哥没说话,你怎么就敢私自进了屋子?还不快起来?别丢了脸面才好。”
王才家的一惊。秋雨那日被薛蟠骂了一通后自觉没脸,只推说自己病了,连着几天不曾到薛蟠的跟前去伺候——原也是她有些小心思,若是离得远些,说不得大爷倒会想起自己的好处。哪怕就是打发了人来叫自己上去呢,也算是圆了脸面不是?哪知道薛蟠那里就没了她这个人一般,理都不带理睬的。她着了慌,昨儿借着自己老娘进来回事儿的功夫,偷偷地跟她讨主意。
王才家的养了女儿这么大,也是存了借着女儿攀高的心思。当下便将女儿臭骂了一通,又安慰了两句,只说自己来太太这里打听打听,谁知道才到了游廊底下,便听见了薛蟠那两句要打发出去的话。当下心里一急,也就忘了规矩,直愣愣地闯了屋子。
现下听着宝钗清清冷冷的话,才想起来这个茬儿,慌忙道:“好姑娘,我原是一时忘了……”
薛蟠冷冷地看着她,“忘了也好,跟你女儿一块儿出去罢。”
王才家的吓傻了,怎么就一句话,连自己都得出去了?
“蟠儿!”薛王氏沉着脸开口道。
薛蟠摇摇头,“妈别替她说情了。先前有些事情儿子不想说,原也是看着她是妈妈的陪房份儿上。如今看来,不说不行了。”
一撩袍子又坐了下来,“去外头叫管家和各处管事都过来。”
大爷发了火,在太太那里叫人都过去,谁敢怠慢?一时小跑着都进来了。薛蟠站在游廊底下,双手负在身后,脸上阴阴沉沉的。游廊底下跪着两个人,一个是秋雨,一个是她老娘。
薛王氏和宝钗坐在屋子里头,宝钗紧挨着薛王氏,轻声劝道:“妈别生气了。看哥哥到底是怎么说的。”
薛王氏叹了口气,点点头。这儿子如今是上进了,可在自己这里,也越发不听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我能很高兴地说,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感谢就是不告诉你我是谁(呃,我真不知道你是谁啦啊啊啊)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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