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凤羽在京中想着小奸商在做什么的时候,薛蟠却是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他和张添锦的铺子好歹算是开了。为了名字,俩人还颇费了一些功夫来讨论。
张添锦道:“依我说,得找个有学问的,给弄个文雅点儿的名字才好。”
薛蟠倒是不这么想,“文雅不文雅的,让人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做什么的才好。你找个秀才来取名字,满大街的人倒有一多半不知道啥意思的,那有个什么用啊。”
“那你来想个。”张添锦一挥手,“你说叫什么?又得让人看了直白,又不落俗套。”
薛蟠倒背着手踱了几步,煞有介事点头,“就叫做‘锦绣衣坊’,如何?”
张添锦看他那副小样儿,跌在椅子上,指着他大笑,道:“蟠哥儿你……哈哈哈,人家古人七步成诗,你也要学着七步取名?”
薛蟠不以为意,“切”了一声,不屑道:“咦?难为你还知道‘七步成诗’这个词?我没那才情去作诗,捉个虱子倒还差不多。你别只是笑,说说这个名儿怎么样?”
“俗了些,不过还算直白,倒真是能让人一眼瞧出来卖什么。”
薛蟠得意,“布料成衣女人固然是买卖的大户,这爷们儿的钱其实也是好挣的。就说锦哥你吧,全身上下,从脑袋到脚,除过了衣裳外,还挂着多少东西呢?哪天也没见重了样!这要是一块儿弄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添锦手里头正翻着店里头衣裳布料的画册子。这也是薛蟠的主意,衣裳的就是仿着薛家为宫里采买首饰头面的样儿,描着衣裳的形儿画了出来。开始张添锦还担心那会画的人不好请,薛蟠直接将自己铺子里的几个画师调了过来。
这几个人都是做熟了的,原先画的都是珠钗簪环,最是擅长精细处的描绘。那衣裳的册子一出来,张添锦便笑了——先不说花色,单只那样子,画的那叫一个飘逸一个雅致!
薛蟠两眼一眯笑嘻嘻,看着张添锦的面色,便知道他满意,登时便得瑟起来,“叫人连着赶出来六七本册子,你先拿着往几家交好的女眷多的人家去。这头一炮要是打响了,往后就擎等着收银子了。”
张添锦珍而重之地将册子收了。对他来说,这是头一次自己个儿出来做些事情,总是希望能够做好的。
薛蟠倒是没有张添锦的那份激动。他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这么一个铺子,还并不能占用他过多的精力。
金陵虽是遭了一场水患,但说到影响,多是那些普通的百姓。至于城里官宦富人,和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两样。“锦绣衣坊”一开,因着卖的衣裳样子又新,布料又大多华美,还是拿着册子上门请人随便儿挑,省去了不少麻烦,因此倒也颇为受到了一些女眷们的喜欢。
张添锦出身商贾世家,很有一些经商的天分。他还记着薛蟠之前说过的,搭着卖些成套的小物件。他也有自己的想头——那些个赤金镶珠嵌宝点翠的,一般的人家不会经常添置,大富大贵的人家呢,多是有了固定的买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又磨着薛蟠,将薛家金楼里的首饰匠人借了两个出来,用些金线银线串了米粒大小的珍珠织成发圈,或是按着薛蟠给描画出来的几个样子弄成镯子腕带一类的,图个新鲜样子罢了。
薛蟠眼看张添锦做的不错,也就不再费心。横竖他最初也是抱了多一半用铺子绑紧张添锦,进而拉拢张家的主意。
经水患捐粮一事,薛张何三家暂时是绑在了一起的好名声,又有徒凤羽当初有意无意的显示对薛蟠的另眼相待,都不是傻子,张信也好,何勉之也罢,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薛家翻脸。
至于甄家,薛蟠表示完全不用理会。要是他没记错,他们被抄家还在贾家之前。只要害不着自己,那他们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去。
徒凤羽走之前,嘱咐了又嘱咐,书馆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薛蟠不明所以,不过徒凤羽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悖逆。不管怎么说,到底人家是当朝的皇子王爷,这件事情看的肯定比自己要深,万一犯了什么忌讳呢?还是听话比较保险。
这天金楼掌柜张德发来找他。这是个在薛家干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儿了,从小跟在金楼当伙计,一步一步熬到了掌柜。如今家里头颇有些家底,按说不做了也是使得。不过这老人家对薛家真是尽心,上回薛蟠叹了一回好的玉雕匠人难找,他便留了心。
“这人祖籍是咱们金陵,他打小儿得了一个机缘,拜了苏州那边儿的一个玉雕师傅。算他运道好,那师傅老俩口一辈子只得了一个姑娘,看他还算勤勉,就索性招了徒弟做姑爷。如今他师傅俩口早就没了,他和家里头的带着两个孩儿原也过得不错。也算是飞来的横祸,他家里头大小子在街上冲撞了人,说是苏州知府家里的公子。事儿不大,可他们一家子在苏州也没法再混下去。这不是么,拖家带口地回来了。只是他原先娶媳妇时候,说的就是入赘。如今这么回来,爹妈也都过世了,兄嫂弟妹的,谁能让他再分份儿家产去?也实在是没法子。哥哥家里住了不到两日,嫂子酸话连天,一气之下,他带着媳妇儿女都出来了。因着我们小时候也是熟识的,托人又找到了我,想让我帮着踅摸个地方,是开个小买卖,或是找个作坊做老本行都行。”
要说起这苏州的玉雕,历史既久,工艺又极其精湛,说句鬼斧神工也不为过。薛家承办宫内的不少采买事务,薛蟠如今接手的时候虽然不长,小心思也还有些。
本朝尚玉,上到宫廷,乃至于宗亲权贵,下到一般的富庶人家,谁家里没有几件儿玉器?或是玉石盆景,或是摆件儿,再不然就是身上佩着的头上插着的,随处可见玉。
薛蟠见每年薛家替宫里采买的玉石,多是从苏州或是扬州的几个作坊里进,不过是转个过手的费用。若是自家有个玉石作坊,那可又是一个丰厚的来钱买卖。
不过,这玉石的雕琢一般都是很有些门户之间的,轻易还真的很难找到好的匠人来金陵。
“你那小时候认识的玩伴儿,人品如何?到底闹个什么事儿,连苏州都待不下去了?”
张德发细细地说了,末了道:“我也多年未见他了,到底如何,不如大爷自己瞧瞧?”
薛蟠点了点头。
次日,张德发果然带了那人来请安。
那人名唤刘万全,年岁要比张德发小些,看上去倒是一副老实面孔。
因听说是来大名鼎鼎的金陵薛家,刘万全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打进了院子,便没敢抬起头来。
请了安问了好,规规矩矩地站在下首。
薛蟠看了觉得有些木讷,笑道:“刘师傅,你不必拘束。听说是从苏州回籍的?我这里有盆水仙,刘师傅瞧瞧。”
刘万全听着他说话声音年轻,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但见一个白净面皮团乎脸,眯着眼睛笑的十几岁少年。
其时天已进了十月,薛蟠换上了棉装。今日正穿了一件儿品蓝色遍底银直身棉袍,领口和袖口都滚着白色风毛儿,衬着一张脸越发讨喜。
他的手边儿摆着一盆玉雕水仙,青玉叶子象牙根,白玉雕成的花瓣儿里裹着黄玉雕成的花蕊,蕊上缠着金丝,就连底下的盆儿,都是鎏金嵌珐琅的。
“回大爷,这是水仙是苏雕。”
薛蟠小眉毛一挑,“怎见得呢?”
“苏雕讲究疏密得当,虚实相衬,再就是要八面玲珑。若是扬州的玉雕,讲究的便是浑厚圆润了。”
刘万全平时看着木讷,一说起这做了几十年的活计,便换了个人似的,侃侃而谈。
薛蟠听得有趣,也不打断他。说了小一刻钟,还是张德发忍不住咳了一声,刘万全这才省过来,忙闭了嘴。又恐薛蟠生气,小心地看了一眼。
薛蟠托着下巴,“刘师傅真真不愧是做了这许多年的,我只知道这玉能戴能佩能摆着,其它的就是两眼一抹黑了。刘师傅既是回了金陵,也是合该咱们有缘。只是不知,你好好儿的苏州不待,为何非要还乡?不是我说,咱们金陵这雕玉的地方可没有。”
刘万全叹了口气,又将自己回祖籍的缘故说了一遍。
薛蟠听了一下,跟张德发说的差不多。叹了口气,命人拿出一块儿玉料来,“这个刘师傅瞧瞧能雕出个什么来?”
刘万全自然知道这是考校自己,忙躬身道:“这里头是什么样的还不好说,须得先行开了出来才行。”
“既然这样,你拿了回去,三天,不管雕出什么来,都来见我。”
“是。”
薛王氏对于薛蟠要开办玉坊的事情并不支持,“我的儿,咱们家大业大的,就是之前你父亲留下的产业,还不够?何苦再去费心做这个?况且,咱们家里金楼不是就做着头面首饰?”
薛蟠笑道:“我也就是先有个想头,多少事情还没成型呢。玉坊并不是单做首饰。等我把事情都理顺当了,再跟妈说。”
薛王氏不死心,劝道:“不是我要拦着你,蟠儿你想,弄个玉坊跟开间铺子可不一样。那本钱要多少?弄出来的东西又往哪里卖?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
薛蟠剥了个栗子放到嘴里,“妈,做什么简单?老祖宗刚开始的时候,能知道什么?还不是慢慢摸着来的。妈,你放心,风险太大的咱也不做,啊!”
薛王氏叹了口气,要说儿子要争气,那是好事。不过她到底是个妇人,平日里只在内宅里,所想所求的,倒是平安稳妥为主。依着她,薛家的家产不少了,别说薛蟠和宝钗这一辈儿,便是再有几辈子,也吃喝不尽,何苦再去折腾呢?
三天后,薛蟠看着一枚纹路精美,手法细腻玉佩,笑了。
不过只刘万全一个,这玉坊肯定是弄不起来。母料从哪里进,匠人从哪里请,还得再细细规划了才行。
叫薛四安置了刘万全一家子,薛蟠觉得自己雄心万丈,除了金山银山,往后自己还能弄座玉山出来!
日子过得挺快,转眼间便到了年底。薛蟠身为族长,难免要比别人更加忙乱些。
因往京里送了信,说了自己要开玉坊的打算。过了年儿,徒凤羽从京里遣了两个人来。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叫崔亮,一个叫赵方。俩人长得都挺平常的,若是扔到人堆里,大概就是找不到的那种。
“王爷说,薛大爷年纪尚小,让我兄弟两个好生跟着薛大爷。”
薛蟠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这是怎么话说?我这么大人了,还让王爷操心不成?”
崔亮赵方飞快地看了一眼对方,都垂着眼皮不语。
这话薛蟠说得,他们却是不好接口。两个人当初都是跟着徒凤羽来过金陵的,知道自己主子对这个商贾出身的少年很是照拂。见过两个人相处的情形,崔亮赵方对薛蟠能这么说话也算是见怪不怪了。要是换了两个人,难免就要觉得薛蟠太狂妄了一些。
瞧着俩人低眉顺眼的样儿,薛蟠心里一时也拿不准,这徒凤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要在自己身边儿安插两个眼线呢,还是确乎出于本心要这俩人来保护自己?要是前者,这么明着来?要是后者,这,这,这到底为了什么嘛?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薛蟠索性甩了甩头,爱咋咋地吧。为了脑袋,王爷大腿要抱牢!
其实徒凤羽也确实没什么安插眼线的念头。要真是有这个心思,那多少个人都能安插进来,还能不叫薛蟠察觉一丝一毫。不过,不知道怎么着,想起来薛蟠那个偶尔会得瑟的小样儿,就觉得这孩子往后少不得要得罪了人。先遣了两个人过去照看着些,倒也是好点。
展开了薛蟠写来的信,徒凤羽总有一种庆幸,庆幸看信的时候没有喝水。不然,那水都能喷出去!
薛蟠继承了原来的那个呆霸王狗爬似的两笔字。那字写得不小,真真正正的大字,一张信笺上头盛不下多少。简简单单的一封信,说了两件事,足足十几张纸。
徒凤羽有个琴棋书画样样都行的爹,他自小为了讨得永淳帝喜欢,在这些方面也多少有涉猎。他的字乍看之下圆润俊秀之中带有一种飘逸之感,但用永淳帝的话说,“一笔一划中皆暗藏着遒劲清健”。
这么一比较,徒凤羽对薛蟠拿两笔蜘蛛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索性决定过一两个月将自己身边儿一个名叫程紫溪的门客送到金陵去,好歹看着那小奸商念些书。
又想起薛蟠心中用斗大的字暗示自己把给他妹妹的教养嬷嬷忘了,笑着叹气摇头,却还是拿起笔来,给自己远在扬州的堂姐舞阳郡主写了封信。信才装好了,又觉得不妥,索性命人叫了程紫溪来。
舞阳郡主乃是徒凤羽的叔父信王嫡女,永淳帝的亲侄女,如今正随着丈夫定远侯秦慕天住在扬州。
这一天舞阳郡主听说堂弟徒凤羽遣人来访,忙命人传了进去。她与徒凤羽关系不错,看了信中所写,堂弟要两个当初王府陪嫁的嬷嬷送人,不由得很是诧异。她是个聪明人,心里虽然疑惑,还是很痛快地选了两个规矩好的,交与了程紫溪带走。
不过背地里却悄悄地问自己的丈夫:“你说凤羽是个什么意思?这教养的嬷嬷,无非就是个些小姑娘们用的。难道是他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信里说的含含糊糊的。”
秦慕天拉着郡主的手,笑道:“你一向精明,怎么忽然傻了?凭他什么意思,两个人罢了,给了就是了。”
舞阳郡主点点头,“也是。”
又见丈夫没穿官服,只一身儿湛青色蜀锦长袍,问道:“今儿没去营里?”
秦慕天如今任着忠武军节度使,就屯驻在扬州。
“老林前几日病了,去瞧了瞧他。”
秦慕天口中的老林,便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两个人一文一武,难得是脾气秉性相投。林如海欣赏秦慕天为人磊落坦荡,秦慕天却是因家里几代从武,对林如海这个前科探花很是佩服。
“林大人如何了?”
秦慕天重重叹了口气,“没什么大事,我瞅着,不过是心病!”
他是个粗人,说话直白,“年初时候,体仁院总裁甄士仁参奏老林治下不严,所辖淮南盐场出了盐民动乱一事。要说起来,体仁院虽是总理江南一带大小事务,却与盐政毫无相干。盐场便是真有盐民闹事,也当由盐场外驻军平息。偏生那姓甄的插了一脚,事后不说请罪,反倒告了老林一状。老林自然也上了折子自辩。谁知道圣上怎么想的,就那么各自申斥了一回,就算揭了过去?倒叫姓甄的得意了。”
舞阳郡主看看屋子里,只两个丫头是自己的心腹,并无外人。忙劝道:“这话老爷心里想想便是了。”
秦慕天一仰头灌下半盏热茶,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我是瞧着老林可怜!江南盐政一职,折了的官儿海了去了。他如今尚能支撑着,我佩服!可他也够可怜了,夫人没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就一个姑娘,还远在京里。你说说,这人……唉!”
舞阳郡主摇摇头,也是长叹一声,“可怜呐,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哪怕是女儿能在跟前尽尽孝,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太累,明天再扑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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