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薛蟠回到家里的时候,薛王氏和宝钗已经吃了饭。母女两个正对坐在灯下,宝钗正在灯下绣着什么,薛王氏却是斜斜地靠在枕头上喝茶。一个体态轻盈眉目秀美的小丫头坐在脚凳上,替宝钗理着绣线,却是香菱。
看见儿子进门,薛王氏登时眉开眼笑,“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妹子这是干嘛呢,”薛蟠凑过去看了看,东西不大,二尺见方,上边绣得花团锦簇的,倒是亮眼的很。看样子,是做插屏用的。“咱们家里又不是没有针线上的人,妹子何苦大晚上的做这个?没得熬坏了眼。”
“也没有常做。”宝钗拿起精致的小银剪子,剪断了手里的线头,笑着起身来给亲手给薛蟠倒了杯茶,“原是做着玩儿的。今儿姨妈那里打发人来说,三月初四是三表妹的生日,请我过去聚聚呢。我想着姐妹间倒是也不必送别的了,自己做的针线更显心意。”
薛蟠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撇嘴道:“你过生日也没见她们过来呐。”
薛王氏伸手给了他一下子,“说什么呢,你妹子生日又没请人家。”
“那也不必自己费这个神啊。”薛蟠歪着脖子躲开了,“咱家铺子里什么没有啊,妹子要什么,打发人去取来,岂不是方便?”
宝钗掩口而笑,腕子戴着的金玉镯子叮当作响,“哥哥财大气粗。”
薛王氏也笑了,温声道:“你哥哥不懂你们这些个闺阁女孩儿的东西。”
又对薛蟠道:“你姨妈家里的三丫头,虽然养在她们老太太跟前,可到底是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再者也不居长。咱们来的日子不算短了,也没听说她们给二姑娘做过生日。所以这礼倒是不好送。只是你姨妈既然说了,也没个不去的道理。罢了,横竖你妹子整日在家里也是闷着,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薛蟠听了,低下头想了想。也是,本来自家在京里来往的人家就少。满打满算的,至亲就两家,舅舅还出京了,只剩下舅妈和表哥在京里。舅妈跟荣国府里的那个好姨妈一般,眼界高着呢。叫他来说,那就是有点儿装。明明对着自家的那些个好东西眼馋心热的,偏生还要拿捏着架子,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范儿来。也不怕装瘫了那张脸!
不过,这么一来,自家就更没处去走动了。
“要不这么着,天也转暖了,这两天杏花都开了。再过几日,那桃花啊梨花啊也都到了花季,不如我带妈和妹子到城外头去赏花踏青,也散散闷子,如何?”
薛王氏尚未说话,宝钗却是眼睛一亮。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整天闷在府里,就算是再稳重的性子,那也难免要感到枯燥。来了京里这许久,薛蟠一直忙着外边的事情,还真的没有带薛王氏和宝钗出去过。
听了薛蟠的话,薛王氏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好吗?你这天天忙得不能着家的,有功夫和我们一块儿出去?况且钗儿到底是个女孩,抛头露面的,也不大好。”
薛蟠被她一句不能着家说的有点儿心虚,挠挠头发,再瞧瞧宝钗脸上先是期盼后又有些失落的神色,笑道:“也没啥大不了的,一两天的功夫还是能腾出来的。再说,我往常在外边也常看见街上有女眷出行呢。妈十分不放心,我先打听着,看有没有那景致又好,又清静些的地方也就是了。”
“那……也罢了,横竖我跟你妹妹在家里也是无事,出去转转倒是也好。”薛王氏也闷,不过她寡居的身份,平时也不好出门。因此儿子这么一劝,倒也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宝钗索性也不管那插屏了,叫香菱收拾起来,自己坐在薛王氏身边,歪头想着出去的事情,如同桃花一般鲜嫩明媚的脸上笑意盈盈。
薛王氏因又想起来,薛蟠早上出门的时候跟她说过要去拜见林如海,忙拉着儿子问道:“今儿去见了林大人,可还顺当?带过去的礼也不知道合不合人家心意。”
“妈这话说的,林世伯是读书人,再不会把礼看的多重。当初咱们在金陵的时候,我开玉坊没少得了林世伯的帮忙,如今也就是表表心意罢了。我看妹子预备的就挺好。”
一时又想到要替林家采买嫁妆一事,薛蟠托着下巴问母亲:“妈,这女孩子出阁儿,都得预备什么东西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薛王氏看了一眼宝钗。
“林世伯家的千金已经定了亲了,世伯说,想让咱们帮着采买大宗的木料做家具呢。”
薛王氏惊讶,“林家的姑娘,如今才多大呐?”
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宝钗身上。
宝钗觉得微微有点儿尴尬,起身笑道:“哥哥,我前儿说给你做双鞋,还差锁边儿就完了。这会子赶着去缝上几针,明儿个拿给你试试。”
“哎哎,别走啊。”薛蟠右手比划了一下,拦住宝钗,“又没有外人,只咱们娘儿三个说说话也不碍的,等一下子我还有话问妹妹呢。”
宝钗无奈,只得又坐下了。
薛王氏便搂了闺女在怀里,笑对着她说:“你哥哥说的对,只要大规矩不错就行了。咱们自己人说话,你听听也无妨。”
又向薛蟠叹道:“要说起来,林姑娘的亲娘未出阁儿的时候,我也见过几回。那时候,她还是国公府的千金呢。平心而说,那真是个妙人儿。生的容貌好,老国公爷掌上明珠一般地养大。一般的闺阁女孩儿都是学些规矩道理女红阵线的,她却是能和兄长一块儿,跟着先生念书识字。我跟着母亲出去走动时候,听人提起贾家的小姐,都是赞了又赞呢。后来两家里做了亲,你姨妈嫁到他们府里,许是性子不和,回到娘家时候没少跟我抱怨她这个小姑子。我也不大清楚这里头的事儿,也不好说。只是到底是命薄了些,年纪轻轻倒是先撒手了,跟前也只一个女儿。唉,可叹,可叹呐。”
又追问:“那姑娘你见过没?多大了?”
宝钗失笑,扯了扯薛王氏的袖子,“妈说什么呢,哥哥一个外男,岂是能够轻易见到女眷的?”
薛王氏一拍自己的大腿,也撑不住笑了,“只顾着问了,没想到这一层。这位林姑娘,原先还是养在你姨妈家里几年呢。我听你姨妈说,那姑娘身子骨怕是不大好,可能还有些小性儿,看着不是个多福的。”
“妈!”薛蟠皱眉,“这话可别出去说。”
老妈耳根子太软,尤其是对着王夫人的时候,那人说什么,她都能信了。
薛王氏一时脸上讪讪的,“这又不是我说的,都是你姨妈那两年写信告诉我的。”
“妈妈,哥哥说的是。咱们没见过林家小姐,姨妈再怎么说,也不当相信。这话传出去,不是就落到妈身上了。”宝钗软软地劝道。
拜薛蟠所赐,她对贾政和王夫人都没什么好感。小姑娘觉得,虽然每回见着的时候姨妈都对自己慈眉善目的,可是那眼里总像是算计着什么。能算计什么呢?宝钗摸着腕子上的一只镶珠嵌宝的金镯子心里冷笑,哥哥说的对,不过是看着自家的银子罢了。
薛王氏被儿子闺女一通说,也不以为意。“行了,我记得了。这不是就咱们娘三个的时候我才说了一句么。瞧瞧,倒是招的你们兄妹俩一块儿朝我来了。既是要替人林家姑娘筹备嫁妆,你一个爷们儿不懂,多去问问老人儿。再不然,我这里还有一份当年的嫁妆单子呢,你看看也行。不是我说,当初我出门子的时候,嫁给你们父亲,你外公陪送可是不少……”
薛蟠兄妹相视一笑,耐心听着母亲回忆往昔。
带着对当年青葱岁月的一点儿回忆,薛王氏絮絮叨叨说了老一阵子,大到她出阁儿时候陪送的千工拔步床,小到一只装首饰的匣子,都说了个遍。末了呷了一口茶,长叹一声,“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一想起来呐,还跟昨儿似的呢。”
摸摸宝钗乌压压的一头秀发,“我啊,那些个好东西都存着呢。”
薛蟠眨着眼睛取笑:“可不是么,我也趁着机会多淘换些好东西,给妹妹预备着。”
宝钗会意,红晕上脸,拉着薛王氏的手不依:“妈和哥哥取笑我!”
说着便用帕子捂了脸。
薛王氏将她的手拉下来笑道:“这可有个什么,在妈和你哥哥跟前还用害臊?”
宝钗的性格稳重,往日里都是一派落落大方的。此时难得露出几分局促几分窘意,一张脸蛋犹如胭脂染了般红透,倒是惹得底下伺候的几个丫头婆子都忍着不敢笑出来。
偏生薛蟠还一本正经对薛王氏道:“妈,咱们早就出了孝,妹子正是好年纪,也该给她操持亲事了。”
又看着宝钗问:“妹子喜欢什么样的人?先让我心里有个底。”
当着母亲和丫头婆子,宝钗窘迫的不得了,起身一跺脚,嗔道:“哥哥你……”
话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索性自己打了帘子快步走了。
薛王氏忙叫人:“快跟着姑娘,黑灯瞎火的别摔着。”
又一扭头,朝着薛蟠胳膊掐了一把,“大了大了说话倒越发没个忖量了,当着你妹子说这个!”
薛蟠哎呦了两声,揉着胳膊,皱起眉头,这下子又得青了。
“我也是好心呐,到底女孩儿出阁了,是要跟人家过一辈子的,可不是得合乎她的心意才行么。”
薛王氏对女儿的婚事依旧抱着很高的希望,不过眼下里女儿还是不急的,儿子才是头一个啊。
不过看着薛蟠是个有主意的,她又不大出门,也拿不定什么,便试探着问道:“蟠儿,这自古长幼有序。怎么着,也得是先说定了你的亲事,再定你妹子的才是。”
薛蟠登时有一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不过他一向脸皮厚实,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搂住了老娘的肩膀,下巴一点一点的,“我又不急。妈你想啊,妹子再好,那也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就算咱们再如何疼爱她,怕是也难免受委屈。所以哪,咱们得长住了眼睛,好好儿地相看几年,什么家世啊容貌啊品格儿啊,色色都要妥当才能给妹子定呢。唉,我这都琢磨着,只要各色齐全,哪怕他上门入赘呢,我都给妹妹办妥了!”
“胡说!”薛王氏一把拍了薛蟠下去,斥道,“谁家好男儿会入赘?”
“所以么,”薛蟠殷勤地将茶杯递到薛王氏嘴边,“妈,我的事儿不算啥,妹子的终身才是大事情……”
薛王氏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骂道:“每回提起亲事你就这么跟我混!”
薛蟠做出一副羞涩状,捂脸道:“就算我是个爷们儿,脸皮儿也薄着哪,哪里禁得住您这么说哇……”
一边说着,一边蹭到门口,一溜烟儿地跑了。
薛王氏咬牙骂了两声,忽然又笑了,起身摇着头去瞧宝钗。
却说探春的生辰到底没有贺成,就在三月初一,一道口谕宣了贾政进了临敬殿,再出来的时候贾政两腿如拌蒜一般——自己的女儿元春,忽然蒙了圣宠,一跃数级,由贵人变成了贵妃。
消息传回去,荣宁两府里犹如滚油中撒了沸水一般,炸开了锅,不但贾母王夫人喜极而泣,贾赦贾珍等人欢喜若狂,就连满府里的下人,也都是一个个喜气洋洋。
既然有了这样的好事,两府中的人自然要进宫去谢恩,又有各处的亲戚友人不断上门道贺。忙乱之间,谁还能有心思去为探春过生日呢?
作者有话要说:脸歪了,所以偷懒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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