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当时已惘然(六)

  渐渐地,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不管怎样,你都不可以——”

  姬妧指了指男人晃动的脸,又指了指桌前那杯茶,眼前一黑,顿时脑袋往前栽去,扑倒在桌面上。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轻轻触碰到她绯红的脸颊,明澈湛黑的眼瞳里波光闪烁,不经意间掠过了一丝隐忍和冷酷。

  “乖,好好睡吧,等你睡醒过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半晌之后,他将昏睡过去的姬妧动作轻柔的抱进屋内的床榻上。

  门外有一丝异动。

  “进来吧。”

  白凤临如水的目光定定凝视着床上的人,没有回头,少顷房间的门从外轻轻被推开,迅速闪进来一抹黑影。

  “主上,管叔都打探过了,还没有找到藏人的地方。”

  露面的人是白凤临常年随侍的仆人阿宽,此刻阿宽面色沉肃,目光犀利,和平日里威武粗壮判若两人,俨然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让管叔先守着静观其变,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不要轻易出手。”

  说着,他目光在姬妧身上划过,“他们要找的人已经来了,迟早会先动手的。”

  “属下明白。”

  说完,阿宽又如来时那般黑影一闪,消失在房间里,只有那轻轻摇晃的门在静寂中动来,又动去。

  一声叹息从屋里悄悄溜走,似无奈,似嫉妒,又似松了一口气。

  “今晚,就彻底和过去做个了断吧。”

  夜幕低垂,远山沉寂,只有顶上佛塔星火点点,恍若天上的明灯,遥遥抚籍着十丈尘世。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万籁俱寂中,佛堂后院中,一丝轻微的吟诵从屋顶上不经意的流露出来,仿若最美丽的花在暗夜里静静绽放出来,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来,照着刚才的话字正腔圆复述了一遍,声音年轻而稚嫩。

  “师父,这是什么诗啊,感觉好美啊,不过我记住了。”

  小沙弥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扭过头,笑嘻嘻问身边的人。

  “这么快就记住了?还是戒痴你聪明,比小姬——”

  话到嘴边微微一滞,淡淡的笑意随即如同墨汁在宣纸上点点洇开,小沙弥满目茫然,“师父怎么了?你说的是小鸡?小鸡是谁啊?”

  他不解的挠了挠脑袋,好奇怪的名字?

  方丈大师摸着他的光头,笑了笑:“你比师父教过的另外一个人聪明多了,她啊,一背书就犯困。”

  小沙弥灵光一闪,“原来师父还有一个徒弟叫小鸡啊!这是他的真名吗?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方丈大师不置可否,又笑了笑,“把你留在山上,倒是可惜了!”

  “一点也不可惜,我才不喜欢念书,我也和那个小鸡一样念书就犯困,还是跟着师父混好。”

  小沙弥眼里闪过一抹慧黠,顿时变得贼溜溜起来。

  方丈大师仰起脑袋,漫不经心地望着夜空,鹊桥银河,繁星如斗,“今夜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小沙弥顿时也机警的点点头,溜溜的目光在黑夜里逡巡了一圈,周围安静得出奇,连鸟叫声都没有。

  “师父。”

  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小沙弥腾地从屋顶上跳起来,脚下一用力,还踩碎了两块瓦片,若不是被身边的人及时拉住,只怕就要踏碎瓦片掉进屋里去了,小沙弥一时战战兢兢的。

  连声音也夹杂着一丝忐忑不安,“师父,我去戒嗔那里瞧瞧!”

  说着,大概是怕遭责备,也不等住持方丈开口应答,他就逃也似的慌慌张张下了屋顶,不过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方丈大师微微蹙眉,夜里山风吹来,心里一悸,却骤然想开,罢了,不过是定数,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小沙弥一路匆忙飞快,转眼就跑过几个院子来到罗汉堂外,他在门口左右望了望,然后又极快极轻地推门进去了。

  外面静悄悄的,片刻之后,院子角落的大槐树发出簌簌的轻微响动,不知不觉间,苍茫的夜色里多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去通知主上,已经找到了。”

  低若蚊蚋的声音在空气里传播出去,转瞬间那树叶又晃动了几下。

  小沙弥在佛堂里站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面前的黑暗后才开始往里走,他顺着右手边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默念着数,等到了第八十二尊罗汉像前时,他微微抬头,黑暗里看不清罗汉像的原来面目,只是从黑压压的雕像轮廓去分辨,小沙弥走上前去,凭着脑海里的记忆摸向佛像身下的坐骑,随着手上勾勒出来的轮廓,黑暗里的坐骑在他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尊张嘴的吊睛老虎,龇牙咧嘴,似乎冲着来意不善的人张开血盆大口,然后露出一条如献血般红得刺目的舌头。

  小沙弥用手渐渐抓住那条舌头,一咬牙,暗暗将那条舌头使劲拉出来。

  蓦地一声轰隆巨响,雕像下面的方形石台倏忽打开了一面,露出一条石阶砌成的密道顺势而下,里面有微微的光束透出来,小沙弥深深抽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密道里走去。

  一步一步,眼前的光线也越来越明亮,直到他最后停下脚步,眼前的石室明灯如炽,将周围的光滑如镜的墙面映着光芒四射,迷离而梦幻。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顿时脚步声也迅速靠近过来,对方看到小沙弥微微一怔,随即问道:“戒痴,你怎么来了?”

  一切都安然如常,小沙弥心里骤然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今天晚上有点不同寻常,师父让我们都要多加小心!”

  戒嗔被他高出半个头,显然心思也更加灵活缜密,听完他的话,看上去仍然十分淡定。

  “看来师父说得没错。”

  “如果师父的话没有错,那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戒痴,既然师父都说今晚有点不寻常,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

  另一个人探出头来,也朝这边望了望,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师父平日里最疼的人就是你,这会儿你还不去保护他老人家?!”

  “这里没有事,人都在这儿。”

  戒嗔朝他点了点头,也适时在旁边附和了一句。

  小沙弥被两位哥哥教训得傻愣愣的,刚一转身,倏地一股风刮过来,脖子上骤然一凉。

  整个人顿时如石头一样僵化了。

  “戒痴——”

  小沙弥盯着脖子上那柄寒光凛冽的刀刃,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蒙着脸的黑衣人,额头上立马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大哥哥,有话慢慢说,刀剑无眼的..”

  小沙弥可怜兮兮地瞅着黑衣人,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无辜的模样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黑衣人目光犀利,当真冷血无比,面对他的讨饶,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时小沙弥身后的两位哥哥乍然惊起,指着黑衣人这边,大声怒骂道:“什么人——还不快放了戒痴!”

  黑衣人冷哼一声,只见对面两人举起手里的剑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黑衣人当即嗤声一笑,嘴里吐出四个字来:“不自量力!”

  说完,他倏地推开眼泪汪汪的小沙弥,手里寒光一闪,身轻如燕,迅速往前飞跃而去。

  刀光剑影之中,只见几道身影上蹿下跳,金属激烈碰撞后产生的火花在眼前一下下炸开,小沙弥在一旁看得傻眼,竟然忘记去搬救兵。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不小的异动,空荡荡的密道里渐渐涌来一股肃杀的气息。

  “戒痴,你还愣在那儿——”

  戒嗔为了躲避黑衣人的剑气,一闪身之际后退数步才堪堪避过,不料还是被划破右手的袖子。

  一抬手,就瞥到右手边的小沙弥,一想到这黑衣人功夫不弱,心中急躁,不由朝小沙弥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人带走!”

  “哦——”

  小沙弥恍然大悟,立即收回视线就往里面走,而那黑衣人洞悉到这边的情况,手上的剑锋一转,也有意避开二人想追上去,刚甩开一人,偏偏戒嗔又迎上来加入战局,纠缠数招之后,竟然脱不开身。

  小沙弥急急忙忙跑进石室的另一个房间,手往墙上的壁灯推去,石门一伸一缩,转瞬又是一间新的密室,而刚刚进去的门已经不知隐秘在那面墙上,碧山寺历经数朝,这里香火不旺,外人却很少知道这寺底下的秘密,而就算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人也很难从这里走出来,岔路太多,又变化来去,有些地方甚至机关重重,宛如一座地下迷宫。

  他上前几步,急匆匆地喊了一声,“有人追来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这间石室里有一张石床,而石床上还有一人,原本静静躺在石床之上,听到小沙弥的声音后,那人才缓缓坐起来。

  那人看了看他,问了一句:“你师父呢?”

  小沙弥微微蹙眉,神情有些沮丧,“师父还在外面,可是密道里来了一群黑衣人,没法出去了,如今惟有离开这地下迷宫下山去这条路了。”

  那人一袭素衣,长发垂落在脑后,静静凝视着他片刻,宛若天地间一抹凄楚的白月光,声音有点迟疑,“就我们两个人?”

  见她眼神如此伤心,明明没有眼泪,却好似有泛滥的泪水流淌过脸颊一样,小沙弥看着也觉得十分伤心,嘴不由一动,“那不如我们出去后再绕回到寺里来,你觉得如何?”

  那人缓缓点头,“嗯。”

  如浓墨般的夜色,一轮孤寂的弯月挂在天上,如同尖锐的钩子剜上心头,呼吸里微微透着疼,却止不住那一阵阵越来越紧缩的抽搐。

  他看着屋顶上的人,心如此月,无法顺畅地呼吸。

  一股细细的凉风吹过去,他飞跃而上,翩然如蝶,轻轻落在瓦片上,至落下如针坠地般的响动,临风而立,长长的黑发和身上墨黑的衣袍一起怒然翻飞,在黑暗里张牙舞爪,恣意撒欢。

  “你来了。”

  坐在屋顶上的方丈大师没有回头,印上皱纹的脸容渐渐添上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而他的声音清泠而低醇,在暗夜里如陈年美酒静静弥漫开去,配上他极不相称的脸居然产生出一种诡异至极的魅惑。

  听到这三个字,白凤临终于忍不住先笑了一声,干涩而勉强。

  他未雨绸缪,步步为营,没有想到对方却心如止水,隔岸观火,仿若置身事外,却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

  等着他飞蛾扑火一般往下跳。

  周围的树枝间如同蝙蝠蛰伏的黑影明明都是他埋伏的暗卫,明明他胜券在握,可这一刻,这种微妙的不适感,却好像他已经先输了。

  为什么?

  他在心里冷笑不止,却更像是在嘲讽自己,怎么可能先输掉了?

  杜轻寒为了她可以忍辱负重委身姬姒多年,放弃掉一个男人所有的脸面和名声,没错,他不能比,至少在姬妧心中,完全不能比。

  他背弃祖训,将依附的皇权拉下马,甚至外戚专权,手握重兵,步步设套诱她入局,将整个白氏家族推到风口浪尖之地。

  呵呵,这些都是野心,这些都是他罔顾君臣的野心罢了。

  何止姬妧这样想,连他自己都这样反复告诫自己,又有谁会知道,他对姬妧的爱,不比任何人少一点点。

  深深抽了一口气,他镇定自若地说:“过了今晚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是过去。”

  坐着的人笑了笑,望着眼前的黑暗,没有说话。

  见他如此,白凤临也索性在旁边的屋脊上坐下来,本就是在山顶上,如今就更是孤高在上,俯瞰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宛若万丈深渊。

  “你设了如此大的局,就是为了得到她。”

  方丈大师淡淡地开口,“没有想到,你对她居然是有一份心思的。”

  惺惺相惜的知己,居然是自己忌惮的敌人,命运真够讽刺!

  白凤临淡淡一笑,“这几年我步步为营,我不止是为了得到她,而且是为了找出你。”

  “我知道。”

  又是一句洞察先机的话,白凤临怔了怔,眼里不由微微一沉,似乎真的是自己输了。

  不过他并不是乖乖弃械投降的那种人,“无论你是官清初还是碧山寺的方丈大师,我都比姬妧更加了解真正的你,若是你知道,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会变成怎样不是吗?”

  一声淡淡的笑意,皱纹满脸的方丈大师突然站起来,扭头正视着白凤临,“这世上若是有人待她更好,护她更周全,我愿意远远看着,我知道你对她并非无心,可是这些年来她被白家折腾成了什么样子,让我看着她去死,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就无法冷眼旁观。”

  白凤临暗暗攥紧手中的拳头,到了这一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对方的那份决心..

  可是,这个世上不需要两个深爱她的男人。

  “你觉得你今天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吗?”

  迎视着对方投递过来的目光,白凤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但是他丝毫没有退避,眼神交锋,波涛暗涌。

  方丈大师没有说话,只见白凤临的右手慢条斯理的抬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若有什么话想对她说,我可以帮你转达。”

  修长的食指屈起微微一动,手指上的戒指在暗夜里泛起一抹幽怨的银色光芒,说时迟那时快,顷刻间猎猎风声穿透空气袭过来。

  白凤临镇定地站在原地,数十支冷箭仿若长了眼睛一样从他的脑袋和身侧疾速穿梭过去,而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凌厉的风掀起他耳鬓的发丝,一瞬间轻舞飞扬起来。

  而就在这时,眼前的人目光骤然一凛,右手倏地抓起胸前的袈裟猛地抛起在半空中撒开成一张黑色的大网,那袈裟明明只是普通的衣裳,骤然间却好似金属软甲挡住数十只冷箭的攻势,只见他身姿如同陀螺那般在空中疾速旋转,渐渐汇聚成一股强劲的气流,生生将数十只冷箭反弹回来。

  白凤临动作敏捷,一闪身堪堪避过了两支冷箭,而躲在身后的暗卫中却有一两个没来得及躲开,一声痛吟之后便呜呼断气了。

  方丈大师暗暗翘起嘴角,身体倏地回旋落下来,然后一声噼啪的剧烈响动,瓦片四溅。

  白凤临急忙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面,等到稳住身子再看过去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刚才面前那人已经不见踪影,而屋顶上的瓦片也破了一个大洞。

  居然趁机逃走了!

  心头一凛,顿时冷着脸大喊了一声:“出来——”

  话音未落,屋顶上就出现三名黑衣蒙面的暗卫以半跪的姿势俯首听命。

  “快去陛下的房间看看——”

  还记得刚刚那人最后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他心里猛地涌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一时焦躁不安,话语里的狠戾也骤然重了几分,“若是见不到陛下,你们就提头来见。”

  说完,转瞬之间他也跟着那个大洞跳下去,他和白凤惜不一样,而且这次他一定不会再让对方有机会逃走了!

  站在屋子里摸索一会儿,他渐渐适应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左右环顾并无人影,他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烛台,在房间内找了一会儿,最后窥出端倪,走到床边拉起蚊帐上的钩子,果然床上石板倏地打开了一条通道。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他就跳上床往里面滑落下去。

  而落下来后,他才发现已经找不到刚才掉落的入口了。

  密道里光线阴暗,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感觉到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有几只疑似老鼠的东西从他脚边疾速窜过去。

  白凤临犹豫了一会儿,脚步微动,顺着老鼠离开的方向慢慢前行。

  半个时辰后,没路了,他摸着眼前那面坚固的石墙,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笑出来了。

  错了,居然是条死路。

  没有想到他堂堂一国的皇夫,白家的嫡长孙,最后居然会命丧在这碧山寺的密室里尸骨无存吗?

  顺着石墙滑落下来,他索性坐在地上歇息,脚边有老鼠过来啃噬他的鞋头,被他一脚甩开,只听见骨头碎裂的细微声音,大概是摔死在地上了。

  骤然间,周围安静得如同万物死去。

  他想起了官清初最后那一番话,那个男人没有怨恨他嫉妒他,居然是在怪他不够好好珍惜,他爱姬妧居然如此深,不求回报,不问索取,只要姬妧过得好,就算不是因为他也值得,这份爱,他不及..

  原来,他一直都比不上的。

  就在他一个人静静感伤的时候,阿宽等人也在密道里追丢了人,密道机关重重,一旦深陷其中,竟然无法全身而退。

  就在其他黑衣人被墙里射出的箭翎射成刺猬的时候,阿宽侥幸在管叔的救助下捡回一条命。

  阿宽惊讶地看着管叔身边的女子,嘴里不由脱口而出一句:“三公子?”

  白凤惜冷着脸,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因为常年都是这样的叫法,所以一时都没法改口,碍于对方如今尴尬不清的身份,就更加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就按原来的称呼唤人。

  “管叔你怎么会和三公子在一起?”

  管叔应该跟随在主上身边才对,这会儿怎么和他要找的人站在一起了?

  管叔看了他一眼,“逃走的人是陛下,我按照主子的吩咐去看陛下见到的是清醒的三公子,如今最要紧的不是找人,主上也进了这地下迷宫,如今只有三公子能够带我们找到他离开这里。”

  言下之意,也是提醒他,暂时不能对三公子动手。

  虽则如此,阿宽目光如炬,“三公子居然连同叛贼一起对付主上?”

  “如果我要对付他,早就一走了之,如今就不会站在这里。”

  白凤惜淡淡道,这迷宫的机关地形是她被带到这里后从官清初那里获悉的,其实这座碧山寺的每个房间几乎都是这座底下迷宫的入口,而出口却只有两条,一条在碧山寺内,一条通往寺外的山中树林。

  原本她可以和姬妧一起进入密道,但她还是决定留在房间里,一是为了掩人耳目拖延时间,二来终究无法对白家人的死活完全坐视不理。

  管叔轻轻将阿宽推到一边,阿宽顿时后退数步,让白凤惜先行,而苍老浑厚的声音里隐约也可以窥得此人内力十分高深,“先找到主子再说。”

  另一边山路崎岖,小沙弥带着姬妧逃出来,两人却因山路难走,磨磨蹭蹭。

  “你就不能换条好走的路吗?”

  姬妧手背上又莫名多了一条小伤口,她忍着疼意终于朝后面的小沙弥看去。

  小沙弥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不小心摔了一脚,满脸的泥污,更加郁闷难受。

  “好走的路都有人埋伏起来的,你想被抓回去吗?真笨!”

  姬妧憋了一口气,好久没有人如此说她了,“你居然敢说我笨?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沙弥犹豫了一会儿,犹似喃喃自语:“你不会就是师父口中的小**?”

  “小鸡?”

  姬妧愣了,前夜里她被白凤惜唤醒后,也渐渐得知了一切真相,枯萎的荒漠也在一瞬间仿若听到水细细流淌出来的声音。

  原来,他没有死。

  犹记得自己倒在白凤惜的怀里哭得像个泪人,“谢谢你,凤惜..谢谢你..”

  “其实你应该怪我才对,我没有违背宗主的意思,我刺了他一剑,就在胸口致命的位置,然后将他推下悬崖,是生是死我告诉自己全凭老天爷来安排。”

  “他还活着..”若是其他人,根本不会给他这一丝丝的活路。

  “嗯,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五年前我做错了一次,我不能再做错第二次,你若和他走,我不会阻止你。”

  她来叫醒姬妧并非要带她走,而是要给她一个清楚的选择,她将白凤临不惜性命救她的事情以及那般情意也悉数相告,一切都让姬妧自己考虑做决定,跟着白凤临一起回去,还是跟着官清初一起离开?

  “若是你回去,断然也不会和从前一样大权旁落,大哥并不想要这江山,他想要的人是你,五年的时间我才渐渐读懂他的心思,当初提亲原来他是真的想娶你,而且如今他已经舍弃白家了。”

  舍弃白家..

  回想起这句话,姬妧仍然心中一悸,白凤临舍弃了白家,他做的居然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喂,你傻了?怎么愣着不走了?”

  见她发愣,小沙弥顿住脚瞅着她,心里嘀咕,果然如同师父所说,这个小鸡真是脑子笨。

  姬妧回过神来,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声音也低落了几分,“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你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

  小沙弥翻了一个白眼,姬妧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可能去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叫姬妧,姬是那种很美丽能迷惑人的妖姬的姬,妧呢,”她想了一会儿,“反正就是姬妧的妧。”

  小沙弥满头黑线,“姬是凤国皇族的姓,而凤国如今只有两个人姓姬,一个是应该比我小的公主,而另一个——”

  说着,他瞟了瞟姬妧,似乎有点不太愿意相信,“就是当今的女皇陛下,你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你就是她?”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唉声叹气,“原来女皇陛下如这么笨,咱们凤国的命运真是堪忧啊!”

  话音未落,脑袋忽然被人狠狠敲了一记,姬妧瞪着他,眼里闪着两簇火苗,恶狠狠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黄毛,居然也敢藐视我?!”

  “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凶悍啊!”

  小沙弥捂着脑袋伤心得几乎掉眼泪,完蛋了!完蛋了!师父怎么找回来这么一个凶巴巴的婆娘,住在一起那还有好日子过吗?

  闻言,姬妧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第一次有人说她凶悍,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十分开心,前半生宛若虚幻的梦,而她第一次真正的畅怀大笑。

  “笑什么如此开心?”

  一道淡淡的声音倏地从身后传过来,姬妧怔了怔,笑声骤然而止。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身后的人也没有动,静静地在她身后。

  梦吗?

  她不敢回头,万一是她的梦怎么办?

  小沙弥敏锐地察觉到微妙的气氛,既然师父来了,他就不用担心了,索性不知不觉地走了一边去。

  “陛下。”

  那个声音又淡淡唤了两个字,温柔而无可奈何,似宠溺,似甜蜜的笑,又似早就对她习以为常。

  “别叫我。”

  姬妧慌慌张张地喊了一句出来,心跳如鼓,她咬紧自己的嘴唇,直到有疼痛的感觉袭来,她依然拼命的在脑海里问自己。

  如此真实,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呢?

  他就在这里,清初他在这里..

  眼泪婆娑间,肩头倏地被人轻轻扳过去,满是皱纹的脸,只有那双潋滟的凤眸如月光倒映在湖面上。

  “这不是梦,陛下,我在这里。”

  姬妧点了点头,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将他脸上的面皮一点点撕下来。

  远山如黛,剑眉凤眸,鼻梁如挺翘的山脊,绯美如脂的薄唇,渐渐露出来的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容,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历经沧桑,隐忍内敛,眉间染上点点憔悴,却依然温柔如故,只是静静凝视着她,就让她心口微微发疼。

  “你还活着,真好。”

  她的手指在他的脸边犹豫着,终于还是颤抖的收回来,深深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是无法停歇的颤抖,让她心悸。

  “虽然有白凤惜带路,他们应该没那么快就会找到出路了,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察觉到她的动作,官清初淡淡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抚摸着手背上的伤口,眼神微黯,“以后恐怕要让陛下跟着我受苦了。”

  姬妧摇头,“不要叫我陛下了。”

  或许连白凤临都没有察觉到,他给自己取名不弃,其实清初和她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如此卑微的态度,以前唤她殿下,如今唤她陛下,他从未唤过她的名字。

  想到这点,姬妧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并不知道清初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官清初笑了笑,没有说话。

  “既然出来了,以后我就不是什么陛下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小鸡?”小沙弥突然插了一句,姬妧愣了愣,忽然就笑了,“小姬也可以,不过是妖姬的姬。”

  “我又没说是哪个ji,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小沙弥偷偷笑起来,满脸都是得逞的表情。

  姬妧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扭头就看到官清初嘴角微微翘起,心里那股闷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清初,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小黄毛?”

  “谁是小黄毛?”

  小沙弥烦躁的哼了一声,姬妧扳回一成,笑嘻嘻道:“小黄毛还问,不打自招!”

  “师父,她欺负我——”

  小沙弥皱着脸可怜兮兮地瞅着师父,官清初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边,这会儿被小沙弥求救,却反过来把姬妧的手握的更紧,拉到自己的胸前,“人心都是偏的,师父自然也是偏心的。”

  “天哪——”

  小沙弥哀嚎了一声,欲哭无泪,以后的日子还能好好过吗?!

  见状,姬妧和官清初互相看了看,捂着嘴都笑起来。

  天亮时分,三个人终于下山了,小沙弥找到早就准备好的一辆马车拉过来。

  姬妧瞅着马车,不由愣了愣,脱口问道:“这不是昨日——”

  小沙弥嘿嘿一笑,“小姬记性真好,就是哦,而且我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好多吃的!”

  姬妧满头冷汗,“你不怕被人发现啊?”

  “不用担心,我们走另一条山路进城,到了城郊就弃掉马车。”

  小沙弥挠了挠脑袋,“况且这是那些坏人的东西,他们把咱的窝都掀了,就该有点补偿!不然你想自己走下山去?”

  姬妧两条腿早就累得快断了,听到这里连忙摇头,乖乖爬上车去。

  清初在身后扶了她一把,随后也钻进马车里来,小沙弥坐在外面开心地当起车夫来,手里的小皮鞭一挥,马车就嗒嗒嗒动起来。

  姬妧摸出角落里的几个包裹,果然是昨日白凤临带上山的东西,她打开一个纸包,是城南那家的灯影牛肉丝,白凤临还故意在她面前献宝似的说了一大堆话,她拿了一根放进嘴里,心里没来由地划过一丝怪异的感受,十分不是滋味。

  “清初,你肚子饿不饿?”

  说着,她又递了一包点心给官清初,官清初察觉到她眼神的黯然,默然接过去,将纸包给了外面的小沙弥。

  “不用担心,有白凤惜带路,他会安然无恙的离开那里的。”

  温柔的语调,淡淡如同细流,姬妧惊愕地抬起脑袋,迎上他潋滟的目光,“若是你后悔了,待到进城后,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姬妧连忙摇头,小脸上怅然若失,“我一直以为他是要害我的,原来他对我也很好,白家下毒害我,他却自己的性命来救我,凤惜告诉我,为了我,他甚至要舍弃白家了..”

  说着,她慢慢朝官清初这边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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