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晃晃的刀刃从眼前晃过去,情急之下,姬妧倏地跳出来喝止他们道:“你们别闹了!”
狐黎手上的匕首抖了一下,刀尖一寸处恰好戳着小沙弥细皮嫩肉的脖子,小沙弥眉角抽动了两下,额头上冷汗直冒,顺着耳鬓滑落下来一颗豆大的冷汗,然后两个人动作僵硬地扭过头来,迟疑的看着姬妧。【】
姬妧察觉到两人眼神诡异,心里不由升起一丝狐疑,随即不解地扭头去看官清初,却见他抿嘴一笑,垂眸不语。
他居然偷偷在笑?!
姬妧心里一窘,回过头来狠狠瞪着动作僵滞的两人,一只手指着绿衣翩然的狐黎,“你磨磨蹭蹭的,要动手就快点——”另一只手指着光头的小沙弥,“你唧唧歪歪的,甭说狐黎公子,连我都想割掉你的舌头——”
说着,姬妧两手叉腰,“两个男儿郎纠缠不休,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吵死了!”
屋子里骤然安静得诡异无比。
狐黎和小沙弥脸上一阵抽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片刻后如梦初醒的两人纷纷松开对方,满脸都是阴恻恻的表情。
“今天有贵客临门,本公子不想大开杀戒,这次就放过你了。”
狐黎神色傲慢地斜睨了小沙弥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将手中亮晃晃的匕首收回去。
小沙弥翻了个白眼,又吐了吐舌头,对他的话完全不服,只是也不再吭声。
刚才的惊心动魄转眼间就春雨润物,那股紧张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姬妧瞪着他们,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啊!
“师父,您看,我都受伤了。”
回过神来,小沙弥戒痴渐渐察觉到脖子上的锐痛,拿手捂住伤口可怜兮兮的哼起来,尤其是一双幽怨的小眼睛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姬妧满眼狐疑的神色,听戒痴满腹委屈的口吻倒像是他师父害的,明明是狐黎的匕首割伤了他,他不敢惹恶人,反倒是怪起温柔不语的师父来了!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吗?
姬妧面部线条渐渐绷紧,心里一阵郁闷,她受不了别人这样欺负她的清初!
“谁让你非要和人家吵架了?!”
小沙弥咬着嘴唇,满脸哀怨,既委屈又郁闷。
见状,官清初忍住笑意,抬眸凝视着姬妧缓缓动嘴说了一句:“他们每次见面都是这副样子,就算不管他们也不会出现大问题,两人都以习为常,只怕今日倒是被你这副样子给吓着了。”
“被我吓着了?”
闻言,姬妧脸颊顿时微微发热,怎么可能是被自己吓着了?
就算如此,那不是应该直接向她诉苦抱怨吗?干嘛一张口就往他师父那边看去了?!
姬妧惊愕地侧眸,目光如尘,盯着小沙弥戒痴脖子上一条浅浅的小伤口,她记忆深刻,这是刚才她出声时对方的刀刃不慎划下的痕迹,羞愧的感觉自然而然的就冒出来。
大概是和她有关,她心中一悸,不敢再多看连忙把视线移开,心中隐隐升起来一丝负疚,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他们。
别扭了一会儿,她鼓起脸颊终于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哪知道他们是这样子,你都不告诉我,就是存心的。”
说着,她抬起低垂的脑袋,打量着小沙弥戒痴的神色,看上去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反正这里是药堂,既然是我害的,大不了让我来给他上药好了。”
“药堂里有伙计,这个不用你来做。”
官清初淡淡一句,戒痴也脸红脖子粗的咕哝起来,“对啊,小姬你是女人,我才不要呢!”
姬妧被他一噎,瞬间满头黑线,“别以为剃光头就是真和尚了,就这你这副唧唧歪歪的样子,佛门清静地还不收呢!”
戒痴气得脸鼓鼓的,手指着她颤抖不止:“你这女子果然蛮横!”
“好了,别吵了。”
官清初淡淡开口道,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既然安排好住处,那各自都回房好好歇着,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
“啊?”
戒痴大吃一惊,“师父,白家的暗卫搜不到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所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钱塘吧。”
“风声太紧,这会儿不好出城。”
“那就让花狐狸想办法,反正是在他的地盘上,就让他露两手呗!”
说着,戒痴得意洋洋的怂恿了两句,然后循着他的目光,官清初和姬妧也纷纷把视线落在绿衣公子狐黎身上,只见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裳,顷刻间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依我看,还是听取少主的意思比较好。”狐黎无视戒痴投递过来的白眼,指尖轻轻在脸颊上摩挲,“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少主在这里住上几日,官府若是迟迟抓不到人自然会认为人已经不在钱塘了,等到风声没这么紧的时候,我再安排送少主离开。”
姬妧在旁边频频点头,“我觉得狐黎公子说得有道理。”
官清初看了她一眼,目光十分温柔:“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药堂前面铺子虽然开间不大,但后院却深长且宽敞,姬妧和官清初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推开北边窗子是药堂的院子,推开南边窗子能够看到后门的大街。
而她屋子里的摆设显然也是精心布置过的,姑娘家的梳妆台和妆奁盒,绣花的屏风和浴桶,紫檀木做的衣柜和衣架,还有挂在床架上的纱帐都是妩媚的妃粉色,香风罗衣,也全部是熏染过。
比起之前住过的屋子,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渐渐领会其中的妙处,清初的温柔总是在无声无息中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个细节,所以就算他什么也没有说,她也能够感受到那一丝丝缠绵与柔软。
细细回想起来,当初能够识破白凤临的伪装也有这层原因使然,本来凭借白凤临的心思缜密,他断然不会轻易去做这件事,然而他学到清初**分的样子,若是旁人难免会混淆不清,只是对她而言,爱别离的痛苦太深,反而清醒而敏感,一丝丝微妙的迥异都足以摧毁整个世界。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清初,于他人是一样的,而于她却是不一样的。
她站在屋子里痴痴的想,傻傻的笑,压根没有注意到敲门的声音,更加没有留意到敲门未果的人直接推门进来了。
官清初手里端着一盘黄油油的香梨,瞅着姬妧脸上的表情,微微纳闷,“想些什么如此开心?”
姬妧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张俊俏的脸,眼里片刻的茫然后骤然回过神来,脸色大窘,两颊绯红一片。
“清初,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官清初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刚刚有敲过门的。”
姬妧尴尬地笑了一下,虽然他敲过门,但是她完全没有听到,更加不能这样说出来。
视线移到他手中的盘子上,姬妧眼前一亮,小脸上顿时灿如夏花,“咦,是香梨。”
闻言,官清初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盘子,伸手从中拿出一个递给姬妧,剩下的全部放在桌子上。
姬妧双手捧着黄油油的香梨,心里一暖,不由撇起嘴撒娇道:“还是清初你最好,就连一盘梨子都会拿来给我。”
官清初倒是无所谓的笑了,“我本就是你的男仆,自然凡事都应该以你为先。”
姬妧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怎么还说这种话?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我的仆从,你知道吗?清初,我从来没有——”
她一时情绪激动,说话也变得急躁不安起来。
官清初伸手抓住她急躁乱动的小手,温柔的安慰道:“不用烦,只是我这些年习惯如此,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仿若跟着皮肤的毛孔一丝丝钻进血液里,让心跳渐渐沸腾起来。
姬妧眨了眨眼眸,黑白分明,熠熠闪烁。
而有些话憋在心里,她忍不住不去在意,还是说出来了。
“在你心里一直只把我当作你的殿下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等着那个答案。
官清初笑了笑,手上一紧,仿若把她牢牢给捏住了。
“是,又不是。”
姬妧撇了撇嘴角,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悦道:“清初你是不是故意回避我?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可是你从来没有表露过一丝丝明显的暗示,我几乎每天都在胡思乱想,可是我笨,我猜不到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和母皇之间有承诺,若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殿下,你必须对我尽忠,那你大可不必如此照顾我,你做的早就够了,你早就补偿我了。”
她抽回自己的双手,紧紧攥住桌子旁边坠下的桌帷。
官清初垂着眼眸,一只手支肘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桌面,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在细细琢磨着她的话。
沉吟了一会儿,他喃喃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殿下的承诺,就算与天下为敌,也会站在我这边,生平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殿下真的傻傻的这样去做了。”
“因为你对我好,”姬妧很平静的说,“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我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一句话猝不及防地打断了她,官清初微微叹气,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和惭愧。
“你有。”
姬妧的声音也很固执,“如果当初不是你救下我,根本就不可能有如今的姬妧女帝。”
官清初眼里一片黯沉,“虽然那时候救下你,但是再得知你的身份后我就后悔了,我救了仇人的女儿,为此我曾经夜夜煎熬。后来我被安排陪在你的身边,不过是你的母皇对我们官家的报复,因为我的兄弟姐妹被你的母皇当作质子威胁,所以我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照顾你,就算这样的生活看上去光鲜亮丽,但真正的处境确是如履薄冰。”
“那样的日子我心里时时刻刻都是忍耐,我讨厌被人称作男宠,官家世代为武将,而我成了玷污门楣的耻辱,而每次看到殿下无忧无虑的笑容,我就会想起关在牢里受苦的妹妹,我会恨自己救了你。”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好,为什么你还要一直信任我?唉,居然为了我得罪高慎,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那个时候他的确被深深的震撼了,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她是个单纯又依赖他的孩子,那些怨恨的感情渐渐淡了,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最初的想法。
所以当温琉璃被送来的时候,他本应该终于松一口气了,再也不用因为她而遭受女皇的惩罚,但内心隐隐的失落似乎在提醒着他,他并不因此而好过,尤其是温琉璃和她一起大笑的时候,他的胸口从未有过的闷堵,仿若一根针深深刺进来了。
“温琉璃是你的母皇安排送来的,姬悦陛下一直心思缜密,也很少走错棋子,但那次却走眼了,甚至没有找人查清他是杜皇夫的私生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我,她本想让我成为你的奴仆供你使唤补偿你,但你中毒后的表现让她幡然醒悟,她的女儿为了仇人连命都不要了,一切都反过来了。”
“所以她寻找天下间最貌美的少年送给你,让你不再执迷于我。”说到这里,官清初抬眸瞅了瞅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这世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六年里,你的确对我疏远很多了。”
姬妧迎视着他的视线,眸光深深。
他以为她和琉璃感情变好才疏远了,殊不知她是看到他和姬姒之间的暧昧不清才渐渐灰心不去理会。
姬妧张了张嘴,惊讶得骤然间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姬妧心中大恸,痛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忽然伸出一条胳膊横过桌面抓住对方胸前的衣襟,眼中怒气腾腾,隐隐有一丝咬牙的声音,“我和琉璃并非你想的那样,那段时间你和皇姐秘密来往,我很难过,可是我也不想拆穿你,这件事只有琉璃知道,他怕我伤心所以天天陪着我哄我高兴!清初你这个大坏蛋——你居然觉得我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了?”
说着说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湿润起来,如同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氤氲着轻烟般若有似无的哀伤黯淡。
“就算是又如何呢?琉璃死了,我连他的尸首都没有见到,我连他的墓在哪儿都不知道……”
最难熬的十年时光,琉璃骂她恼她惹她生气又始终陪着她,她曾经以为会永远在她身边的人却烟消云散,五年里她派人去找无迹可寻,就真的像一缕烟都捕捉的痕迹都没有了。
任由她揪扯着衣襟像只抓狂的小兽那样痛诉,她的心疼那样显而易见,官清初抬起手指,温凉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迹,她眼神那样悲恸,让他也一下下的揪心,末了,只听见他无可奈何的叹气,然后一声唏嘘:“那你是被我的美色给迷惑了吗?”
低低柔柔的一句话,仿若千回百转,柔肠寸断,碎成千百片慢慢坠落在尘埃里,却又在碎碎屑末里悄无声息的开出一朵花来。
姬妧怔了怔,雾水氤氲的眸子里闪过片刻的茫然,然后缓缓移上来,和他的视线在静寂中交触在一起。
他无奈的笑,潋滟的目光如水一般温柔,“你看,我对你并不好,甚至是让你伤心难过,你这个小傻瓜还是如此痴迷于我,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迷惑吗?”
一句戏谑的话语似真似假,她有些讶然,脸颊上却莫名的热起来。
静静凝望着对方的脸,她的视线早就在心里默默勾勒着对方的轮廓和眉眼,若说没有,她为何对这副模样痴痴眷恋,若说有,这世间比他更加绝色出尘的男子并非没有,为何她却对他情有独钟,哪怕是相同的容貌站在她面前,感觉还是不一样……
恰恰是这样的矛盾与纠结,让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一时失神,手上的劲也松了,官清初察觉到胸口处那股力道渐渐消失了,不由低头轻瞥,姬妧的手悄然收回去,只见他胸前的衣襟上多了几道褶皱,他整了整衣襟,然后抬头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
神色恹恹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隔了好半晌,姬妧微微蹙眉应了一句。
官清初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是被你的美色所迷惑,那又怎样?”
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那盘未动的香梨上,官清初淡淡说:“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姬妧嘟起嘴咕哝了一句,对他的话颇有几分不满,“那除了我,皇姐喜欢你,其他女子也喜欢你,难道她们喜欢的不是你的样子,难道她们的喜欢也都不是真的喜欢了?”
“她们的喜欢我不在意,她们痴迷于我的外表我亦不在乎。”
说着,他眼角微微挑起,丹凤斜飞入鬓,颇有深意的看着姬妧,然后轻轻的笑了,那笑容动人心魄,让姬妧的小心脏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世间千千万万,芸芸众生只有一人于我有不同,你懂了吗?”
姬妧摇头,她不懂,他永远这样模棱两可,她不要这样,她要听到他心里切切实实的声音。
“我不懂。”姬妧唯唯诺诺的回道,“我一直很笨,清初,你别再让我猜了好吗?”
很累,她真的累了。
官清初摇头叹气,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因为在我心里,你和她们不一样,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意的是我的样子。”
姬妧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间或还故意朝他的光头多瞅了一会儿,微微哼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若是贪恋美色,也不会看上和尚呀!哪怕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和尚,我可不好这一口!”
纵然是寡淡的人也不淡定了,俊俏的脸微微变色,瞅着她欲言又止,一双潋滟的凤眸里蓄满幽怨的神色。
屋子里的气氛好像也因为这个眼神而骤然降温了。
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感觉到危险,姬妧慌忙站起来,妆模作样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念道:“我好像肚子饿了,去厨房找点东西填肚子。”
说着,她匆匆忙忙的迈开步子往房门边走,而身后那道幽怨的目光仍然如影随形。
终于走到门口,她双手抓着门框正要拉开,倏地被一股力气给挡回去,门又结结实实的关上了。
一颗梨子落在地上滚到她的脚边,姬妧特意扭头朝它看了看,刚从就是这颗梨子撞在门框上了。
梨子当然不会自己撞在门框上,姬妧心里很明白,不由身子微微僵住。
“过来。”
波澜不兴的声音传过来,姬妧不得不回过头来,顺便还捡起掉在地上的梨子,“梨子都摔坏了。”
他云淡风轻地扫过梨子,好似置身事外,然后若无其事道:“没事,盘子里还有三个梨子,既然你饿了,正好可以把它们吃掉。”
清初心里发颤,乖乖在他目光的指示下坐回原来的位子,无辜的小眼神偷偷瞄过去,“清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
他蓦然抬首,眸光深深,勾起半边的嘴角透着一丝魅惑。
被他这样一问,姬妧连忙摇了摇脑袋,然后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电光火石之间,那双凤眸里似乎有一股低气压的飓风刮过,姬妧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不等她忏悔完,眼前骤然一黑,大片的阴影侵袭过来,她忽然就被人从椅子上给拎起来了。
“啊——”
一声惊呼,她来不及看清眼前旋转的事物,整个世界就已经颠倒过来了。
“清初,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姬妧张着嘴巴求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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