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叔默默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的走进屋子里。【】
姬妧和官清初站在门口,没有得到屋里传出来的命令,阿宽不肯放他们离去。
片刻之后门露出来一点点缝隙,管叔站在门后,用沉甸甸的声音说:“少主的命令,放他们回去,备一间屋子好好守着,任何人不能动用私刑,没有少主的手谕不得探视。”
话音一落,那扇门瞬间又关上了。
阿宽瞪着姬妧二人,既然管叔这样说了,阿宽这回自然是信了,立刻叫来士兵带着他们二人离开。
士兵带他们离开后不再将他们送去之前的柴房,而是和几名驿馆的管事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姬妧二人就被一路引领着到了其他院子,关在驿馆一间普通的房间里。
不仅如此,驿馆里的小厮还送来了一碟白花花的馒头和一壶冷茶,屋子里虽然没有白凤临居住的房间那样敞亮精致,看上去环境简陋,但姬妧站在有光线的地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相较于柴房他们的境遇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原本还不觉察,这会儿看到食物,姬妧才发现肚子的确是在咕咕叫,白天出门到这会儿都过了大半夜了,她一直滴水未进,的的确确是饿得慌了!
她转头看着官清初,他们一起出门,他也同样到现在滴水未进,不仅如此,清初应该比她的状况更糟糕,他一直在打斗斡旋,而且左臂上还中箭受伤了!
“清初,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箭头已经被他拔去,染红的袖子上血迹已经干涸成印,他一直没有提起过,不动声色仿若不存在一样,但是姬妧心里清楚,那么深的箭头拉出来就是皮开肉绽,怎么可能会不存在呢?
他不过是不想让她看到害怕而已!
官清初摇头,拿起桌上的馒头先咬了一口,随即又倒了半杯凉茶将馒头给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馒头全部递到姬妧面前,淡淡的说了一句:“吃吧。”
姬妧一怔,眼眶有些发热。
慢慢拿起盘子里剩下的大半个馒头,一点点塞到嘴巴里。
清初紧接着又咬了另一个馒头,但是每个馒头他都只咬了一小角,而且只咬一口。
他的用意,姬妧有怎么会不明白呢?!
只是心中越清楚,就越无法装作不在乎!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呢喃了一句:“清初,你别这样,我想活着,也想让你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不会独活的。”
姬妧的语气异常坚决,官清初看着她,她却伸手递了一个馒头过来,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官清初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和无可奈何,最后还是缓缓将馒头接过来。
屋子里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阿妧——”
他第一次这样亲切温柔的唤她的名字,姬妧握住馒头的手微微一颤,好半晌没有动弹,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这颗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握住,没来由的慢慢收拢起来,她隐隐预感到,清初有话对她说。
官清初将她微妙的反应收进眼里,心中的悲哀更加浓烈。
他慢慢握紧自己的手掌,“你知道你的母皇临终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姬妧猛地抬起头来,一眨不眨的瞪着他,声音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的情绪,“最后是你在她的身边?”
官清初明白那一丝情绪隐隐掺杂着什么,他抿起唇角轻轻弯起来,然后淡淡嗯了一下。
姬妧脸色微微变色,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瞅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就算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无法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她说了什么?”
官清初没有回答,兀自喃喃低语起来,“我爹曾经是杜皇夫的旧部,他是名忠心耿耿的武将,一生所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对杜皇夫尽忠分忧,所以他擅自纵火烧死了你的亲生父亲,惹怒了先皇,最后连累整个官家一起落难。”
他静静诉说,姬妧也始终没有说话。
“无忌大师是位德高望重的僧人,他从没有对官家做过任何事,而且杜皇夫也从来没有让我父亲对他下手,是我们官家欠了他的。”
他看着沉默的姬妧,一字一顿道:“先帝说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确没有错,是我欠了你的,所以就算我为你做过什么,你也不用愧疚。”
末了,他轻轻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清初——”
姬妧眼里泪光闪动,声音低微而哽咽,“这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你不要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你不知道。”
姬妧垂着脑袋摇头,不,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五年里她知道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曾经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再也不是秘密,而她却渐渐成为这些宫闱秘密的一部分了。
深深抽了一口气,姬妧的眼睛平静没有波澜,她看着官清初,“你是不是还想说,母皇最后喝下的那些毒药都是你亲手端上去的?”
官清初微微一怔,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说,不,应该是没有预料到她知道这件事,没错,就如同她所言,姬悦女帝最后不见任何人,只有他可以走进殿内,而那些催命符般的药水都是他亲手端给她的。
他点头,然后无可奈何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应该再离我太近。”
“你就是这样想的?”
姬妧狠狠咬牙,瞪着他时眼里闪过一丝薄怒,“你休想!这辈子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除了我死掉,否则你休想甩掉我!”
官清初心里一震,有些生气起来:“不许再说这种话!”
“好!”
姬妧爽快的答应下来,说着把盘子里最后一个馒头递给他,“那你也不许再故意推开我了!”
官清初盯着她瘦长的手,末了,还是把馒头接过来,“为了我,输了整个天下值得吗?”
姬妧坐在桌边用手撑着脸颊,不以为然的笑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要我愿意就够了。”
她粲然一笑,两只眼睛弯成迷人的月牙儿,“我愿意为了你放下这片天下!”
儿时的一句无知的话,她却一直用行动在证明。
这些年,他们之间究竟是谁轻易辜负了诺言?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姬妧走到门边,敲了敲门,终于将一名士兵引过来。
士兵站在门口出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这里有人受了伤,麻烦你们那边准备些创伤药和止血的布条过来。”
姬妧一字一字清晰无比,不卑不亢道。
士兵迟疑了一下,又听见里面的人说:“虽然我们现在是被关在这里,但我比较是凤国的女皇陛下,倘若有个闪失,恐怕你也是担负不起的。”
淡漠的口吻,却是一针见血,直接击中对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
士兵听完果然态度有所转变,“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禀给大人。”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士兵带着一名大夫回来了。
大夫恭谦的踏进房间,为官清初查验伤口,撕开那些被血粘住的伤口时大夫一直皱着眉头,姬妧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头皮一阵发麻。
“大夫,你轻点儿!一定要轻点儿——”
嘴里不停的嘀咕,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当事人还要紧张,官清初咬着嘴唇没有露出声音,他另一只手不着痕迹的轻轻握住姬妧的手心,感受到对方投递过来的目光就翘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笑容十分苍白,姬妧看着他佯作无事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
官清初的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瞅着大夫,声音有一丝微弱,却异常的坚决:“大夫,你快点动手吧,我不要紧!”
他盯着姬妧,只有早点结束这个过程,她才能够放松下来。
好在大夫处理伤口的技法还算娴熟,约莫半个时辰清理完伤口缝好线后,再撒上一些消炎止血的药粉就重新给他包扎起来。
“不要沾到水,也不要触动伤口,多多静养。”
大夫简单吩咐了几句,又留了一些伤药后就跟着士兵重新离开了。
姬妧愣愣的站在一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了,过来吧。”
官清初浅浅而笑,朝她招了招手,姬妧抿起嘴角,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感觉怎么样?”
小心翼翼的语气,她不敢朝他受伤的地方看。
刚才大夫撕开衣袖时,她的确是被吓坏了,箭头拔出来带着皮肉外翻,由于伤口太深隐隐可见血肉之下森森的白骨。
官清初察觉到她的微妙情绪,若无其事的笑起来:
“大夫已经给我包扎了,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姬妧点头,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往下掉落,“是我连累了你。”
“傻瓜!”
官清初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是说不要计较这些吗?”
“可是——”
官清初摇头,止住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冲动,“没有可是,就像你说的,不管是我欠了你,还是你连累我,我都不在乎,我惟一在乎的,是你好好的活在我的面前。”
姬妧怔了怔,乌溜溜的眼睛有零碎的水光闪烁,璀璨得耀眼。
驿馆里的另一边,屋子里白烛煌煌,床榻上的人气息微弱,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
但是他知道身边有人。
管叔恭恭敬敬的候在他的床边,神情深沉而肃穆,没有一丝不怠。
“管叔..”
“老奴在这里。”
床上的男子似乎听不清他的回答,又轻轻呢喃了一遍:“管叔..”
“老奴在,少主有何吩咐,只管说便是,老奴一定替你完成。”
这一回,管叔的声音微扬起来,听上去更加清晰。
床上的人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昏昏沉沉,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今晚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好,老奴这就去安排。”
管叔垂低脑袋,恭恭敬敬应了一句。
“去吧。”
两个字如烟雾般轻易飘淡在屋子里。
管叔慢慢往后退去,这时床上的人嘴唇又动了动,奄奄一息:“管叔..”
管叔步子一顿,再也没有往后退去,而是定定的站在原地。
这一刻终究要来,不会早一秒,也不会迟一步。
他听见穿上的人最后淡淡嗫嚅了一句,仿若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成为他余下残生所有的人生。
“替我照顾好她..”
狐黎公子在驿馆的屋顶上兜兜转转了一会儿后就迅速离开,等他回到药堂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整座钱塘城里就像墓地一样死寂安静。
他摸黑回到房间里,不料屋子里倏地燃起一盏油灯,小徒弟玉莲和小光头戒痴都坐在他屋子里翘首企盼,四只小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芒。
“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狐黎公子挠了挠头发,有些无奈,只好回身走到桌边来。
小徒弟玉莲笑嘻嘻的回答道:“师父你一出去,我和戒痴就进来了。”
狐黎公子瞅着桌子上摆的点心和茶水,眼角微微抽动,这两个小鬼倒是会享受啊!
不过看戒痴一脸沉闷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胃口,多半是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徒弟干的。
果然是有其师父必有其徒弟啊!
不可否认,他们都是一对奇葩!
狐黎公子摇了摇头,自顾自的拿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小徒弟殷勤的倒了杯茶水递过来。
“师父,您夜探官府情况如何啊?”
小徒弟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狐黎公子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不看她,反倒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另外一边坐着的戒痴。
“嗯,算是有点收获吧。”
闻言,戒痴的脸上果然有了一丝激动的情绪,“是不是找到我师父的下落了?”
狐黎公子点头,却一阵唉声叹气。
戒痴不耐烦了,瞪着他骂道:“臭狐狸,你快点说话啊,我师父到底关在哪里?”
狐黎公子冷哼了一声,“你师父和你那个师姐的确还活着,而且关在一起,不过就算我告诉你,凭你这点本事可以把你师父救出来吗?”
戒痴被他激怒了,刷地站起来狠狠一拍桌子道:“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算我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找到他们!”
“师父,您有什么高招吗?”
小徒弟玉莲笑嘻嘻的凑过来问了一句话,殷勤的给他奉茶,压住火气。
狐狸公子慢吞吞喝了一口后,想了想,然后神秘兮兮的翘嘴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姬妧和官清初在屋子里待了一夜,翌日清晨,管叔推门走进来看了看他们,不露声色说了一句:“跟我走吧。”
姬妧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清初受伤了不能轻易乱动!”
管叔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院子,而尾随在他后面的士兵立马开始催促起来。
“磨蹭什么啊!快点走啊——”
姬妧不悦地等着他们,这时官清初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唤了姬妧一声,劝慰道:“我没事,我们跟着他走一遭吧。”
姬妧不解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妥协,她扶着官清初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路上都在士兵指引,过了一会儿她在一处隐秘的门前见到静静等候的管叔。
管叔看到他们走过来,然后转身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闷不吭声的抬起脚来跨进去,姬妧不解的站在原地,身边的官清初已经先迈出步子过去。
姬妧拉住他的袖子,非常谨慎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清初!”
官清初回头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摇头,反过来拉住她的手说:“龙潭虎穴,你愿意陪我一起去闯吗?”
姬妧微微一怔,随即眸光跳动,然后坚定的点头。
“好,我陪你去,无论那道门后面是什么,我都愿意陪你一起去面对!”
官清初静静凝视着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捋了一下她的发丝,闪烁的光芒分不清是喜是忧!
末了,只有一句淡淡的感叹:“小傻瓜!”
姬妧嘻嘻一笑,搀扶着官清初两个人随即也跟着踏上石阶,走到那扇门边,然后推开走进去。
门后是一条甬道,两边竖起高高的墙壁,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走路人的脚步声,而甬道的另外一边尽头也是一扇厚重的木门,使得整条甬道显得森然而幽谧。
姬妧搀着官清初沿着甬道缓缓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边嘟着嘴咕哝起来,“你说他们究竟是卖什么关子啊?”
官清初沉吟了一会儿,淡淡答道:“这个嘛,估计要等我们跟上去后才知道。”
“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姬妧心里惴惴的,她不怕死,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她怕生不如死,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就算她没有体验过也忍不住本能的害怕。
“别担心,或许会是不一样的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官清初瞅着她担忧的神情摇头,轻声安慰了一句。
“会吗?”
姬妧瞅着他的脸色,哪知官清初却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谁知道呢?”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管叔又在等候着他们,而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姬妧左看看,右晃晃,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士兵。
这回管叔没有再一个人先行离开,他神色漠然地看着姬妧二人,然后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既然对方开口了,姬妧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儿?”
“你跟着我来便是了。”
管叔瞪着她,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话。
姬妧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会突然有如此大的反应,眼神里不由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
“你?”
管叔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神情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唬住脸道:“我怎么了?”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因为他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姬妧心里的疑虑更加浓重起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说完,她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将身边的官清初的也一并拉住。
“跟着我走就是了,不要废话!”
管叔也有点急了,一下子暴露出更多的本相来。
姬妧脑袋里乍然闪过一道亮光,脱口而出惊叹道:“你不是管叔?!”
管叔脸色微变,顿时呵呵笑起来,“没想到这次居然被你这个小师姐给识破了!”
姬妧一听他的声音,立马转怒为喜,笑着走过去,“你是狐黎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狐黎公子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自然是来救你们的,废话少说,先跟着我离开这个地方后再细细说吧。”
“不愧是狐黎公子啊!”
姬妧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转头去看一直站在原地的官清初。
对方脸上没有表情,淡淡的,看上去让人捉摸不透。
“清初,我们走吧。”
姬妧走回去拉他,却他拉在原地如同千斤重的巨石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姬妧微微诧异,不解的注视着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清初,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狐黎公子也走过来,一起劝他:“快点走吧!等会儿被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官清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潋滟的凤眸深不见底,过了好半晌以后,才从嘴里淡淡逸出一句来:“狐黎公子,你走吧。”
这下把姬妧和狐黎公子都愣住了,姬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清初,你不走吗?”
官清初看着她,眼神里隐藏着说不清的情绪,“阿妧,我们不走好吗?”
“为什么?”
姬妧不解的瞪着他,一步步后退,这时狐黎公子也挤上去,眼里闪过一丝愠怒的神色。
“少主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啊!”
官清初默默看着他,然后再次一字一字重申道:“你走吧,我们不走了,我们要回去。”
说着,他朝姬妧伸出一只手来,默默看着她。
他说:“你相信我吗?”
姬妧凝望着他,眼里晦涩如海,反反复复,明明灭灭,最后都化成一片沉寂了。
“我信你。”
姬妧抿住嘴,深深抽了一口气,缓缓朝她走过去,“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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