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阿喀琉斯之踵

  “天气真冷!”

  奇白石呵了呵气,一股白色的烟雾从嘴里冒了出来,他想起小时候每到冬天的时候,就会张着嘴仰着脖子一边呵气一边向前跑,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况切况切”的声音。这个扮火车的游戏一直玩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被班上的女同学发现,然后嘲笑声四起的时候,奇白石才放弃了这个游戏。不过,只要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将脖子仰起来,然后看着嘴里呵出来的白气慢腾腾地升到空中。

  他搓了搓手,早上刚起来,身体还是热的,只是他不敢大意,还是做完了几套热身,才开始拍着皮球在场地上跑了起来。刚才做深蹲的时候,每一次起身都能够感觉到膝盖“卡”地一声响,接着一股酸味从膝盖处泛出来,直接达到神经的深处,刺激的身体也跟着酸了起来。他先开始三步上篮,然后又跳投了几个球,效果不错。他拍着球在两腿之间换来换去,再一次换到左手之后,他向篮筐冲了过去,冲出了两步之后,左腿向前跨一大步,刹住了车,然后左手将球在身后一拨,换到身体的右边,左腿一使劲,身体向右边平移,向篮筐右边冲了过去,然后一个上篮,球稳稳当当地钻进了篮网。

  奇白石心里暗自笑了一声,然后又发力做了几个高难度的动作,等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膝盖又开始酸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心里一阵不服气,他又做了几个冲刺,做动作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一旦停下来,膝盖发酸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没有心情再练下去,穿好衣服,抱着球,回到了宿舍。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雁岚笑容满面地坐在他的对面,奇白石看着她的笑容有些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这个姑娘最近有些反常,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傻笑,自己只不过答应每天中午都跟她一起吃饭,她就开心地像中了五百万似的。

  也许,中了五百万,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心。奇白石心里有些得意,也有些感激王雁岚对自己的另眼相待,有时候,他觉得,这些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有些太奢侈了。

  饭吃到一半,王雁岚忽然住了嘴,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淡黄的盒子上有一条白色的丝带斜挎在盒子的一角。她将盒子整了整,让那条丝带平整了一些,然后将盒子递给了对面的奇白石。

  奇白石一愣,看了看左右,脸红了起来。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是什么?难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王雁岚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接过去。奇白石放下筷子,将盒子接了过去,王雁岚笑着说道:“打开看看!”

  旁边有学生有意无意间将眼光转了过来,奇白石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在自己和王雁岚脸上扫来扫去,他更是感觉有些不自在,说道:“要不,吃完饭再拆?”

  王雁岚坚定地摇了摇头。

  奇白石有些无奈,最好不要跟女人顶牛,她们钻起牛角尖来,有时候比男人更倔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奇白石别扭地将白色的丝带解开放在一边,然后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还有一层包装纸,他不知道是什么,笑道:“这一层纸后面不会还有一层纸吧?最后我拆开了一千层纸,最后一层里面写了三个大字:‘千层饼’!”

  王雁岚顾不上形象,哈哈大笑了起来,就算是掩着嘴,也遮盖不住她的笑声传遍了食堂,这一下子,朝这个方向看的同学就更多了。

  奇白石红着脸将包装纸拆开,里面竟然是一个黑色的护膝!

  “这……”奇白石心里一阵温暖,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你说你打球之后膝盖有些疼,我于是就买了这个。”王雁岚看见奇白石脸上复杂的表情,觉得有一些得意,她问道:“喜不喜欢?”

  坐在旁边吃饭的同学眼见奇白石从盒子里拿出来一副护膝,顿时感觉到有些失望,这个不算惊喜,他们一定这样认为。不过,他们从心底里又有一些羡慕奇白石,奇白石不仅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女朋友,这女朋友还这么贴心,想想自己兜里的两百块钱生活费,其中还要拿出一部分哄女朋友,他们真觉得人生怎么能够如此不同。

  奇白石点了点头,嗓子有一些哽咽。

  王雁岚见他说不出话来,心里有些得意,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俩,只要奇白石开心,她就开心。

  “戴上试试。”王雁岚说道。

  “现在?”奇白石有些为难,现在又不打篮球,众目睽睽之下戴护膝,他有点感觉像在人堆里穿裤子。他皱皱眉头,说道:“晚一点吧!”

  “不嘛,你戴上我看看,如果不合适了,还能去换。”

  奇白石左右看看,将一只护膝的粘扣撕开,然后朝右脚上套去。王雁岚看他那个猴急和笨拙的样子,笑道:“你为什么不把鞋脱了?”

  奇白石悄悄褪下鞋,然后将护膝套了上去,套到膝盖这里,他左右看看,说道:“大小正合适。”然后就想将护膝脱下来。

  王雁岚赶紧叫道:“急什么,粘上去试试。”她怕奇白石要将护膝取下来,迅速站起身来,坐到了奇白石的旁边,拽着他的手,不让他把护膝取下来,然后认真地将护膝的粘扣合上。

  大小正合适。

  奇白石觉得自己的膝盖忽然间被包紧了,他将腿曲了曲,发现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将膝盖弯曲。他摸了摸护膝,原来在护膝的两边有两条钢片支撑,这样在跳起来落地之后,弯膝盖就可以借助钢片的弹性迅速将腿打直,并且也能保护着膝盖减少外力的撞击。

  奇白石砸砸嘴,问道:“这个,不便宜吧?”

  王雁岚嘴一撅,摇了摇头,笑道:“合适就行,别管价钱。再说了,你这是保护膝盖,又不是拿钱吃喝,多花点钱买个质量好的,也是应该的。”

  奇白石低头沉默了一会,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谢谢!”

  王雁岚故意皱了皱眉,说道:“你说啥?”

  奇白石脸红了一下,挠了挠头,不肯再说一遍。

  王雁岚轻轻捏着他的胳膊,笑道:“下午训练的时候,戴上啊!”

  下午训练的时候,王雁岚怀着兴奋的心情跑到篮球馆去,想看看奇白石戴着护膝训练膝盖会不会好受一点。

  奇白石没有带着那副护膝。

  王雁岚很失望。

  训练结束,奇白石托着有些疲惫的双腿走出了篮球馆,萧隶跟他打了声招呼,转身就消失了。这小子不知道最近在跟谁热乎,晚上也不再跟奇白石一起宵夜了。

  奇白石刚离开篮球馆,就看见王雁岚站在路口的路灯下等着他。等他走近的时候,他看到了王雁岚那张气鼓鼓的脸。

  奇白石笑道:“走,一起吃饭去!”他转身朝学校后门走去,现在那里一定人身鼎沸,摩肩接踵。

  走了两步,却发现王雁岚没有跟上。他回过头来,发现王雁岚还站在路灯下。

  奇白石往回走去,牵住她的胳膊,说道:“走吧,姑娘!今天不接客吗?”

  王雁岚被他逗笑,骂道:“你才接客呢!”

  奇白石抬手指了指路灯,说道:“正经姑娘都不会站在路灯下等人。”

  王雁岚气得将手一甩,说道:“你说我不正经?”

  奇白石赶紧赔笑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莫生气。”

  “我不生气。好,那你说,你训练的时候为什么不戴上护膝?”

  “人家都没有戴,我感觉怪怪的。”

  “人家膝盖有没有发酸,有没有疼?难道医院里面的病人都因为健康人不用打针吃药,自己也就不打针吃药了吗?”

  “那不一样,我又不是病人。”

  “你就是病人。我查了好多资料,打篮球的有三大伤,膝盖,脚踝和后背。哪一种伤时间长了,都会影响到你打篮球,如果更严重了说,以后还会影响生活。”

  奇白石笑道:“那NBA里面那么多球员,也没有见谁退役之后半身不遂啊?”

  “那你有没有发现,人家打球的时候都是护膝,护肘,绷带什么的都缠得紧紧的?”为了给奇白石买护膝,王雁岚也算是学习了不少专业护理知识。

  奇白石不服气,他说道:“那不一样。我们不是专业运动员,也不会像他们一样那么多伤病。”

  “你说错了。伤病才不管你是不是专业运动员,只要运动就会有受伤,没有受伤,也有损伤。所以,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奇白石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也知道那副护膝也好。只是,整个篮球队就我一个人戴,我总觉得别扭。”

  “习惯了就好,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眼光?”

  奇白石沉默了一会,说道:“不行,还是别扭。”

  “那我给你买有什么用?”

  奇白石笑道:“要不,我现在戴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戴着?”

  王雁岚又被他逗乐,骂道:“那有什么用?晚上睡觉的时候戴着,就像晚上睡觉不脱裤子。”

  她脸红了一下,也不再怄气。奇白石再扯了她一下,她就顺从地跟着奇白石走了。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去省城江城参加省大学生篮球联赛的复赛了。小组赛阶段,烟城师大毫无悬念地从小组中出线。吴洛甫所在的江城理工大学篮球队,江宇峰所在的江城大学篮球队都进入到复赛中,再加上江城科技大学,江城职业技术学院、江城师大、江城水电大学,以及地方上的华州电力大学,共同组成了这一届湖中省篮球联赛的八强阵容。烟城师范大学与江城师大、江城水电大学及江城科技大学处在上半区,而其余四只队伍则在下半区。这样的话,烟城师大只有打入决赛,才能够与江宇峰所在的江城大学碰面。“当然,前提条件是,你们能够战胜吴洛甫,打入到决赛。”奇白石跟江宇峰打电话的时候,这样说道。

  一次训练结束之后,萧隶走到奇白石的面前,他看看左右,然后问道:“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奇白石满脸疑惑,笑道:“哪有?我又没有女朋友?”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王雁岚,脸色一红。

  萧隶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还坐在远端的王雁岚,他笑了笑,说道:“你要不承认这个漂亮的女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相信全篮球队的人都不会承认,当然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个负心汉!”萧隶最后一句尖着嗓子,模仿着女人的声音,吓了奇白石一跳。

  奇白石笑一笑,也不辩解。

  萧隶又说道:“我不是指这方面。这方面,你愿意怎么样跟你的女朋友玩,那是你的事情。”

  奇白石脸一红,他知道萧隶是什么意思,他笑道:“我可不像你。深得日本电影真传。”

  萧隶哈哈大笑,他从来不像奇白石,会因为别人提到他的男女之事而感觉脸红。他笑道:“多谢夸奖!我问的是,为什么最近一个星期,很多空位的跳投机会,你很多情况下都用了踮投。我开始还以为你是在为比赛省力,后来发现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你腿上的力量不足,感觉跳得没有以前高。”

  “不用跳那么高,我也可以投很准。”

  萧隶拍拍他,那手指比划着说道:“你我打球都那么久了,都知道有时候少跳那么一公分高,都有可能被别人盖帽。何况,你得分后卫的位置,对跳投要求又很高。”

  奇白石了解萧隶的个性,今天再怎么编也逃不过去的,他一定会对你所有的回答进行质疑,打破沙锅问到底,一直到事实的真相最后都呈现在他的面前他才会罢休。

  奇白石左右看一看,冷航还在带着其他的几个新球员进行三对三,自从江宇峰走后,冷航不敢大意,当年他大一的时候击败吴洛甫震惊全省,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像江宇峰这样的高手,正在等待着击败他冷航以一鸣惊人呢?

  奇白石说道:“我的膝盖疼!”

  萧隶脸色一变,他看了看奇白石的膝盖,问道:“是哪种疼?”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每天训练结束之后就会疼,一开始是酸,但是现在开始疼了。”

  “你有没有去看看医生?”

  “医生?你是说校医院吗?有医生懂这个吗?我上次感冒和发烧,校医院的那个医生给我开了同一种药,以后我也不敢去了。”

  “那倒也是。那外面大医院呢?”

  “去拍过片子,说是运动过度,要减少运动量。”

  “那你******,训练的时候还这么卖命。”

  “比赛要开始了。”奇白石说道。

  萧隶也了解奇白石的个性,在篮球上他从来不会偷懒,就像当年告诉冷航的一样,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在篮球上感觉到遗憾。

  萧隶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我每天晚上都用热水敷。”

  “那不行,你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吃点药。”

  奇白石“嗤”地笑了一声,他说道:“我又没病,吃什么药呢!医生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运动量不要太大就行。”

  “你确定医生这样说没有问题,你自己感觉又是如何呢?”萧隶还是不放心。

  “我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

  “奇白石,大学篮球生涯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你不要因为这个牺牲了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萧隶指了指走过来的王雁岚,笑道:“你以后还要跟女人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呢!你不要残废了让女人照顾你一辈子吧!”说完这话,萧隶也不等奇白石接话,转身就走开了。

  奇白石还愣在原地,他不明白,膝盖伤跟自己结婚生子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跟女人结婚的事情还早得很咧,就不能只聊聊篮球吗?

  “刚才,萧隶跟你说什么,他这么开心?”

  奇白石吓了一大跳,他转过身去,王雁岚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他仔细看了看王雁岚,这女孩一一如既往地扎着清爽的马尾辫,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里面一件白色T恤衫,下面一条紧身的牛仔裤,那看着奇白石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和关怀。

  奇白石心里一动,他原来觉得王雁岚挺漂亮,现在觉得她的确是真漂亮,就算是男生内部盛传的各系校花相比,她也不输给他们。只是她很少将自己打扮地像个女孩子,也不喜欢化妆,更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男生队伍中对她了解不多。只有个别整天无所事事,对整个学校各个学院的女生都喜欢评头论足的男生,才将王雁岚列入到高级别美女的队伍中去。从大一开始,有好事者就宣称,如果这个叫王雁岚的姑娘能够打扮更时尚一些,更女性一些,绝对可以成为整个学院的三甲。

  如今已经大三了,王雁岚早已经不是当年才入校园时的那个清纯小姑娘,只是多年未变的,仍然是牛仔裤、马尾辫和运动鞋。

  当然,未变的还有对奇白石的喜欢。

  奇白石笑道:“你耳朵还真尖呢。没有说什么,就说我要好好保护膝盖。”

  “他看出来你膝盖有问题了?”

  “嗯。”奇白石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把护膝带上?”王雁岚小嘴一撅,那可爱的样子,看得奇白石都想上去拧一下她的脸。

  “不急不急,等我比赛的时候,如果感觉不好了,我一定会带上的。”奇白石摆了摆手。

  王雁岚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

  谁知道,危险就这样悄悄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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