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铮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这些演员的心里,形象已经直接和地主恶霸画上了等号,见过面之后,简单的聊了两句,分配好角色,把剧本发下去,他就让大家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三天之间,宋铮他们这一帮人就闷在了旅店里,将手中的剧本翻了个烂,当他确定所有人都已经对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他开始挨个找人分析角色,第一个找到的并不是将要出演许三多的王保强,而是班长史今的扮演者张毅。
宋铮需要和张毅谈谈,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张毅聊聊史今这个人物,整个这部戏里十几个重要的角色,让他不放心的其实只有两个,一个是许三多,另外一个就是将许三多这个人物衬托出来的班长史今。
宋铮上辈子看,最喜欢的人物不是许三多,而是史今,宋铮得庆幸他不是从头看的,那样他不会喜欢上这部电视剧,更不会喜欢上史今这个角色。
这样一个经典的新时代士兵形象,绝对不能演偏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瑕疵都不能有,等到其他人离开之后,宋铮甚至顾不上寒暄两句,便将史今这个角色掰开了,揉碎了的,按照他的理解,给张毅分析了一遍。
上辈子,在火爆荧屏之后,很多人都以为许三多是最大的虚构,可是,在宋铮看来最大的虚构应该是史今。
这个人物从出场开始就演绎着什么叫完美,很不真实的完美,他的完美,让许三多的故事有了前行的可能性,让许三多的成长有了真实性,许三多的虚构,是建立在史今虚构的基础上,没有史今,就没有许三多。
宋铮必须要让张毅明白,在故事当中,史今为什么要帮许三多,为什么要成全许三多,哪怕是最后牺牲了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史今和许三多的初见,当他看到一个软弱到连他自己老爹张口闭口都是“龟儿子”的许三多的时候,那种闪躲的眼神,一定是碰到了他成长过程中最脆弱的那根弦,虽然史今那个时候已经很强大,从内到外,真正的强大,但是,再强大的人,都有一个成长的疤,否则,他不会走向强大。
所以,当史今看到许三多,竟然意外的和他聊起他当兵前的故事,所以,当许百顺百般训斥许三多时,他终于忘记了接兵的原则,在咕隆咚灌下一碗酒后,以几许悲壮的气势吼出了那句话,许三多和史今都会铭记一辈子的话:“我要把他带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其实,现在的宋铮回过头来在回忆那场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场戏演得其实有点儿过了,确切的说是舞台剧的痕迹太浓。
不过,在当时的那种氛围之中,史今这个角色确实应该有一个爆发,不是为了许三多,而是为了他日后退伍的提前爆发,或许史今当时并没想到,他吼出那句话,竟然是他兵史的终结。
因为对于一个触疼自己成长伤疤的人,人们多数时候会想办法去帮助他,去帮助他成长,希望他不用吃自己吃过的苦,受自己的受过的伤,希望他可以多得点儿阳光,多走点儿直路。
至少史今是这样想的,所以完美如他,在有能力去帮一个和自己曾经类似的弱者时,会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当然了,以许三多当时的心理和生理状态,他在新兵连的弱势是可想而知的,史今心里自然无比着急,也试过想把许三多带到七连,但连长高城和伍六一的话,又让他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借口和理由。
这看似一笔带过的一段其实很重要,因为没有留下许三多,所以史今心里一定有深深的自责,所以当许三多从被人从遗忘的五班,来到尖子扎推的七连遇到他时,他会认真的对三多说:“三多啊,班长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会在和许三多干杯的时候,眼睛里依稀有什么东西闪烁,他说这些,他闪那些,是因为他从许三多那一脸真心的笑容里,明明白白,充充分分的感受到许三多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崇拜、感激、依恋,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些,因此也就更加自责。
所以当许三多兜了一圈来到七连时,史今会不顾一切的要求,把许三多带到他的班。
只因为他曾有过承诺,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史今赔上了自己的右手,赔上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高城纵容了史今留下许三多,当史今不得不走,高城脸上的伤恸,只有两个时刻可以比拟,一个是七连解散,一个是瘸腿的伍六一铁了心要离开部队。
这种对承诺的坚守,在宋铮看来,弥足珍贵,也正是史今这个人物身上最为高贵的品质。
虽然每一个人从小秉承守诺的教育,很小的时候,人们就会说拉勾上钓,一百年,不许变,再大一点儿,会用雅敕的声音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到再大一些,则会用略微沉稳的声音说“言必行,行必果。”
可当满怀赤子之心的人们踏入社会时,才会知道,承诺可能会有另一种解释,承诺可能还会被利用,承诺可能还会被抛弃,人们一次次的守住自己的承诺,得来的,可能是他人的欺骗与背叛,于是人们明白,承诺有时是一种手段,为达某种私己目的而采用的手段。
但人们还是需要承诺,如同史今问“你有要在心里边答应完成的一件事吗?”
在那些承诺、自责和内疚之后,史今已经对许三多产生了更多的感情,当伍六一再次劝他放弃许三多时,他躺在坦克车上说了“可是,我对他已经有了情份。”
在宋铮看来,这情份不仅仅是战友情,还有兄弟情,父子情。
在这份情感之下,他让许三多抡锤,并就此锤出许三多的新天地,在情理之中,在意料之中,但他为了让许三多第二次抡锤说的那番话,还是如平地一声雷令人不禁动容。
史今吼出的话里,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前程,他明明白白的对许三多说了,你想让我明年走人吗?
这句话冲出口,预示着史今已经准备用自己的前程去换许三多的前程了。
史今提到了自己的前程问题,换成另外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或许会让人感觉他之前对许三多的好是带着利用目的的,可是从头原原本本的看过了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之后,宋铮更加感觉到史今这个角色的完美。
甚至不只是完美,是因为许三多对此时的史今,已经很重要了,他为许三多付出了那么多,他回不了头,回头放弃?那就不是史今,而再往前付出,便只有搭上自己的前程。
所以当许三多问史今:班长,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史今说:算!
所以许三多对史今说:你对我很重要。
史今说:你也很重要。
这些事,这些话,对于重构许三多的心理状态,是关键,是重中之重,或者说,是史今重构了许三多的心理,他让许三多彻底走出自卑,并开始试着相信和最终相信:我行的,我和其他人一样,我行的!
在史今的鼓舞下,在史今的温暖下,在史今的帮教下,许三多爆发了封闭了二十年的潜能,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故事进行到这里,任谁都应该能预感到史今必然要退场,因为主角是许三多的成长,史今能帮到许三多的,也就到底了,剩下的事,是另外一个人一一袁朗。
史今退场,留给人们的是一幕幕温暖的回忆,他会在许三多独自站在团长面前硬背军事知识投来求救目光时,勇敢的出了列,在部队的人知道,在会操时,这是违了大规的;在许三多展现泄密记性之后,他追着连长问“他帅不帅!他帅不帅!”;在让许三多一个人站在路边傻傻示范军姿后,一个人偷乐着开溜;在演习开始前,微笑着为许三多整理他的容装。
在每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当中,温暖是用来缓冲的,温暖是用来填色的,温暖是用来麻痹的,真正痛到不能痛的离别,即将拉开序幕。
“就是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把枪拿起来,三多,再也没人照顾你了,以后你真不能再犯错了,冲吧,冲啊!”
在演习的时候,当史今“阵亡”,倒在地上对着许三多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谁能不为之动容呢?
那些无奈,那些不舍,那些压了又压,抑了又抑的难过,全都藏在了他那低沉的声音和那瞬间失去了光芒的眼神里。
可怜的许三多,又怎么会想到史今这段话有如此深的含义,他甚至有一些高兴,因为这不是真正的战争,就意味着班长没有真正的死掉,如果他知道,班长是在和他告别,他还会往前冲吗?
他会的,他会冲上去撕了所有的敌人。
当然,许三多来不及撕敌人,因为他要代替史今去师部比武了,而临阵换人意味着什么,除了许三多这种后知后觉的人以外,谁都知道。
史今更知道,所以他安静的站在房间里,他料定了许三多会闯进来,所以当许三多风风火火的闯入他的视线,质疑为什么是他去,而不是班长去时,他给出一个平静而温暖的微笑。
他太了解许三多了,于是那么动情的讲出一个女同桌的故事,他把同桌的性别设置为女性,这可能是真,可能是假,但在光棍扎堆儿的军营,这个男孩儿和女孩儿的故事,让本就慢半拍的许三多放弃了最后的疑虑。
而史今的重点是在于他最后要说的那句话“从天南到海北,那不过是一抬腿的距离”。
可这真的只是一抬腿的距离吗?
在抬腿之后,人生的轨迹便从此向左向右划开了距离,相信史今、许三多这两个名字会在彼此的生命里不断重复出现,但此去注定经年。
所以,许三多坐上吉普从营房离开的那一天,史今站在雨里送他,那么大的雨,那么挺拔的身姿,那么温暖的笑,那么标准的军礼。
这是史今给他最后一个兵最好的别离礼物,许三多最后记住的,一定是他的笑,他的军姿,他的军礼,可惜,这是史今对许三多唯一的一次判断失误,因为许三多提前一天回来了。
当车子缓缓驶过天安门,流光溢彩,威武雄岸,在宋铮看来,天安门,代表的是国家,车子驶过天安门,就代表作为守护这个国家的兵的史今,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所以史今终于哭了。
哭得太爷们了,九年的青春铸就了一个完美的班长,一段峥嵘的岁月,如今,班长要和他的岁月告别了,那是什么滋味?
宋铮没当过兵,所以他不能形容,他只是知道,一个士兵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从此就要离开他了。而这一段成长的岁月,必定于多年之后,仍主宰他的喜怒哀乐。
回来的许三多看到那空空的床架,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于是不顾一切的奔跑,身后追着的纠察,更印衬了许三多此刻的心情。
当许三多吼出那句“不好”的时候,史今脸色突变,像是做了亏心事,是的他骗了他,最重要的是,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又该如何来面对这个自己付出了一万分十万分好的兵?
史今能够洞透人心,特别是许三多的心,因为许三多是他一点一滴帮着成长的,所以许三多都不了解自己,但他了解,他最后对许三多说的那一番话,也注定要成为许三多人生的分水岭。
“三多啊,你别老把这个想法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自己心里就开着花呢,一朵一朵的,多漂亮啊,我走了,能帮你割掉心里最后一把草,许三多,你该长大了啊,该长大了,我走了。”
割掉心里最后一把草!
是的,史今就是许三多成长路上最后一个依赖,史今这一走,许三多最后的拐杖终于不得不去,或者说,他的内心,终于强大到成为一个整体了。
史今这一走,为许三多的心理重塑,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剩下的困难,许三多必须一个人去面对。
当然,史今可以放心的走,因为他给了许三多足够强大和丰富的内心,去应对他走以后的困难。
他在许三多内心里,播下了种子,只等来年春暖开花。
其实,许三多也是史今的草,对许三多的付出,对许三多的不抛弃,不放弃,会让他的内心,变得更加丰富和强大。
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宋铮和张毅面面相对,剩下的是沉默,是回味,回味这一个精彩到了极致的角色。
过了很久,宋铮打破了沉默:“老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到这个角色的,我只是想要拜托你,成全这个角色,因为这也是成全你自己!”
张毅抬头看了宋铮一眼,嘴角翘起,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宋总!来之前我还一直想要跟您说呢,我做梦都在演许三多,可是听了您的这些话,我知道了,就像您说的,我得成全我自己!”
张毅说完,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又说了一句:“可惜啊!我没遇到史今。”
宋铮一愣,不禁笑了,真正读懂了史今这个角色之后,怕是很多人都会这样想吧!
可惜我没遇到史今。
尤其在每个人自以为聪明,不可一世,实则懵懂糊涂的青春年代,每个人都太想遇见史今这样的一个人了。
那样就不用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那样就不用从一个火坑里出来,再跳进另一个火坑,那样哦酒不会早早的铁了心肠,钻营人生,那样就不会狠狠的头破血流,也要所谓胜利。
宋铮站起身,按住了张毅的肩膀,道:“记住你说的话,成全你自己,有些角色,一个演员一辈子能碰上无数个,有些角色,一个演员一辈子只能碰上一次,机会就在你面前了,能不能成全你自己,重要的不是我,而是你!”
宋铮说完,转身离开。
张毅看着,下意识的问道:“您这是要去哪?”
宋铮笑道:“去成全史今班长心里的那根草!”
该说的,宋铮全都说了,能不能成全史今这个角色,接下来要看张毅的了,只有他成全了史今,在演这部戏的时候,史今才能成全许三多。
就是不知道那小子现在读没读懂许三多这个人物。
宋铮走到门口,打开门,不由得一愣,他正要去找王保强呢,没想到王保强已经到了他的门口。
王保强看到宋铮也是一愣,而后有点儿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道:“大哥!你你给我说说呗!”
宋铮一笑,让开了身子,道:“得嘞!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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