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内,随着采访环节结束,影片开始放映,宋铮真的如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坐在放映厅靠后的位置,尽管刚刚在进行采访的时候,主持人几次点到他的名字,想要让他上台,结果都被宋铮给拒绝了。
今天来捧的场,一方面是和冯晓刚斗气,另外一方面不过是为了还陈恺歌的人情,如果他真的上台,卖力的给做宣传的话,到时候,疯的可就是冯晓刚了。
电影开场,昏暗的灯光映衬之下,少年时代的梅兰芳用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打开了大伯那口紧锁着的箱子,也开启了梅兰芳传奇的一生,当然,这传奇的一生是经过了演绎和艺术加工的。
前世上映的时候,很多观众都把这部电影当作这位京剧大家的传记来看,可事实上应该算是一个故事片,并非传记片,全片虽然跟着梅兰芳一生脉络而行,但并未按照各式资料穷根索据,而是隐去人物本事,选择了几件影响梅兰芳一生的事件,并从细微出发,把几件事情讲成结结实实的细节和具有戏剧性的故事。
这种选择当然聪明巧妙,也很是谨言慎行,但真正体现在这部电影中,倒算不上出色。
从结构上来讲,将几件事进行了三段式的分割略过明显,最终倒有些记不得这是一个整体,让人无法串联成一个传奇人物的一生,当然很多部分细致真诚不乏动人之处,比如青年梅兰芳挑落无敌十三燕,梅兰芳遇到一生挚爱孟小冬,抗日时期让梅先生名动天下的八年停唱。
总体来说,整部电影以梅先生大婚为界,前面的大约三分之一可谓惊艳,而后三分之二则习惯性地流于平庸。
影片开始时,正是纠结着旧时的悲苦和未来的希望的时代。在这个背景下,梅兰芳和十三燕的冲突就顺理成章。
大伯所言的“纸枷锁”如谶语般挥之不去,逃脱命运是包括梅兰芳和十三燕的梨园中人的无法卸去的重负,却让他们不能分离。
只可惜这份接通人性的力量,却逐渐在影片中不见踪影,那个十三燕倨傲、保守、刚强,喜怒不形于色,既迷恋旧时的黄马褂,也乐于炫耀以自己为原型的电影公仔。
对燕十三这个人物的完美演绎,得益于王学齐先生“现象级”的表演。
梅兰芳要求改戏,而引得十三燕悲愤交集,是影片中最具光彩的一幕,可惜这个老人只限于一个时代的背影和新一时代引子。
余少峮塑造的青年梅兰芳同样立体,有血有肉,真实而且美丽,他在戏台上梦幻一般的表演,直教人对邱如白的一见倾心感同身受,如果影片能就此节奏,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那么它定然会不朽于殿堂之中。
只可惜秩序在在一瞬间被打乱,而伤筋动骨,全片不复那份存活于优雅淡定中的紧张。本来属于阿娇的幼年福芝芳被用“光影手段”去掉,恰是在她的盖头被掀起的那一瞬,影片的灵魂淡出。
从此,日常生活的繁杂琐事遮盖住了“纸枷锁”,尽管类似的表达在不绝于耳,却不再有老少斗戏时的那种震撼。
梅兰芳与孟小冬的惺惺相惜,雨伞传情,不见得比里的那双毛线手套来得更加自然,而此间的黎名也仿佛萦绕着沈世钧的影子。
黎名表现的阴柔,更趋向于木讷,倘若平静,还有些文艺气息,但有几处情绪骤变时却仿佛撒娇一般。
拿捏情绪一事上,黎名可能尚不如咆哮帝,国际章的孟小冬,迷失在豪放与轻佻之间,她与梅夫人擦出的火花都不那么具有说服力。
相形之下,孙洪雷的邱如白就当真有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头,从头到尾的种种都把他对梅兰芳的挚诚表现得相当到位。
除去雇佣杀手多少荒诞不经之外,还有出访美国时,“留洋回来的”邱如白却显得浪得虚名。
言称莎士比亚的邱如白,照理不应该不知道洋人听歌剧的习惯,比较好的解释可能是他欠缺些文化相对主义的考量吧。
到后面蓄须明志的部分,则更显游离,空谈民族大义,却缺乏绵密的铺陈,虚构出来的日军文艺兵形象更是薄弱,形止都不断彰显着自己的虚构身份,直到在困惑和压力中玉碎。
影片结尾,本可显出不温不火,或者微言大义的力量,结果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和意犹未尽之感。
所谓虎头蛇尾,看上去陈恺歌可以做出三十分钟的大师级作品,如果能再好一些,至少会成为遥望的另一座高峰,毕竟他们那么相像。
这或许也是陈恺歌绕不过去的一个命题,当初,陈恺歌要拍,大家的第一反应难免是要拿来与进行一番对比。
的确,在陈恺歌的导演生涯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他艺术生涯中最闪亮的巅峰,影片中对于传统文化、生存状态、以及人性的思考与表现,都达到了令人吃惊的出色程度。
的成功在给陈恺歌带来蜚声国际的名利与口碑的同时,也把他推入了一个创作的窘境。
影片中段小楼与陈蝶衣的悲欢离合,持续了整整半个世纪,半个世纪的起伏动荡造就了这段影史上不朽的传奇。
本身有着一个戏剧张力十足的出色剧本,有着挣扎的社会环境、有着大范围的时代背景、有着丰富的人生百态,它充满着生生死死的戏剧冲突,节奏感与冲击力伴随着戏剧元素的相互碰撞得到了最完美的爆发,于是,陈恺歌的电影传奇诞生了。
可是在踏上高峰之后,陈恺歌在电影艺术这条路上却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让他在以后创作的每一部作品都始终被人习惯性的拿来和做比较,而事实也证明,陈恺歌在之后,始终都没能再攀上另一座高峰
特别是那部,直接把陈恺歌打入了无底深渊,折服了数年,这部顺利成章地成为了陈恺歌必须打赢的一场翻身仗。
他很讨巧地选择了自己最擅长,并且最成功的京剧元素作为创作的首选,但与此同时也一步步地迈入自己那座艺术顶峰的阴影。
观众们不会去管与从类型上就截然不同这样一个事实,观众们只会在乎二者同样的京剧元素孰优孰劣。
当张国容用自己的纵身一跃,把昔日的荧幕传奇定格为了永恒的经典,忧郁的黎名能否挑战成功,也就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而人们对此多数都早早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是黎名的悲哀,也是的悲剧。
事实也是如此,黎名在这部电影中的表演。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毫无任何亮点可言,他那种优柔的气质,并没有为表现梅兰芳的性格特点起到丝毫作用。
相反地,这种优柔,给人以一种始终不在状态的感觉,就拿梅兰芳与孟小冬之间的那段对戏来说,黎名的肢体动作十分僵硬,无法给人以一种京剧大师的感觉,这构成了影片中段一个不可否认的败笔。
整部影片中最让人称赞的段落基本上都被定格在了第一段之中,少年时期的梅兰芳扮演者余少峮给人的感觉,绝对可以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余少峮扮演了梅兰芳从少年到成名阶段的整个过程,也是梅兰芳早期人生经历中最具有戏剧性的一个时期。
大伯给他的信,始终都是梅兰芳心中不可抹煞的标记,大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平凡的人,不要唱戏,平平凡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这是大伯生命走到尽头时感悟出的。
如果梅兰芳接受了大伯的想法,那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个震惊世界的文化名人了,少年梅兰芳的那种勇于挑战守旧派的激情,使他拒绝了大伯信中对他的要求,他没有沿着大伯为他规划好的道路走下去,相反地,他走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历史之路。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梅兰芳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影片的第一段出彩就出彩在对于这些主要人物的命运与情感之间的刻画上,梅兰芳如何成为名角、三哥为何放弃做官、十三燕的临终遗言,都是影片第一大段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
而影片的第二与第三段由于“和谐”的关系,只能逐渐地消耗第一段所建立起来的那种优势,梅兰芳与孟小冬之间的故事也难以用“真实”二字来衡量。
对梅兰芳与孟小冬之间的瓜葛的改变,应该是整部影片中改动颇大的地方。
影片一再强调表现梅兰芳的纯洁,却纂改了梅兰芳的感情生活,这对于梅兰芳一再表示要做个“凡人”的目标产生了一定的矛盾。
从影片中后段的情节安排,以及故事叙述上来看,很容易感受到传记片的一种悲哀。长久以来,中国都缺乏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人物传记电影,能够既尊重人物的史实性,又同时兼具作为电影所需要故事性。
反映主旋律的“传记片”处处都是,而讲述传奇人物的“传记电影”却少之又少。
好莱坞在进入21世纪之后,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人文主义电影的兴起,它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地鼓吹美式主旋律,用大量的爆炸场面来吸引观众的眼球。
传记电影就是21世纪美国电影中一个十分重量级的电影类型,且不说、、这些新世纪制作的人物传记,就说上世纪80年代,好莱坞也已经有了这样出色的传记电影。
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故事性与自由性,以及最至关重要的传奇性。
梅兰芳这个人物本身就具有传奇性,并且有着时代感。1894年至1961年这段时间正好是中国近代史上变化最激烈的一个历史时期,从甲午战争、新民主主义革命、二战、一直到共和国的诞生,所有的这些事情梅兰芳都经历了。
他一直都过着一种酝酿式的生活,所有的欢喜、悲伤都可以随时光慢慢沉淀、发酵,继而成为一种历练,这种感觉,有点像酿酒,很有味道的人生。
然而,并没有着力去表现这种酿酒式的人生传奇,它重点放在了几件被打了折扣,重新编排的故事上,这样一来,影片的故事性与时代感就瞬间被削弱掉了大半,所遗留下来的只剩下那些美丽的京剧表演以及舞台灯光。
这是带给陈恺歌的创作束缚,也是中国电影制度带给传记电影的创作束缚。
虽然,基本上回归了陈恺歌的导演水准,在人物关系与情感刻画上都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用来雪洗的耻辱完全可行,然而陈恺歌要想依靠回归时期的导演功力,或许依旧遥不可及。
和前世一样,宋铮在看的时候,依旧难掩失望,如果整部电影都能保持前三分之一那种质量的话,陈恺歌绝对有机会再造经典,只可惜~~~~~~~整部电影,在梅兰芳揭开福芝芳红盖头的那一瞬间,便不可逆的一路下滑了。
到了全片结束的时候,黎名扮演的梅兰芳,一袭白衣,朝着众多仰慕者微微欠身,轻声道:“谢谢大家,都别跟着了,我要去扮戏了。”
戏是好戏,词是好词,全片至此,轻轻巧巧弄了个花腔,逝入云端,似有若无之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尾,可就是~~~~~就是缺了点韵味,少了点劲道。
黎名并非是个不努力的演员,除他以外,当今世上再找一个“梅兰芳”扮演者,恐怕至多也只是与他在伯仲之间。他在戏中,一直努力的靠近梅兰芳。
然而,这个梅兰芳,还是有其形而失其魂,似其貌而无其神。
梅兰芳应该是一个温柔的抵抗者,要知道,梅兰芳抵抗的不是某个人,某种势力,某样困境,他抵抗的是一个时代。
首先,要抵抗京剧从“老戏”向“新戏”转化时候,来自业界同行、广大票友的普遍置疑,甚或是明枪暗箭的诋毁,背负的是“输不起,一输就永不翻身”的压力。
其次,要抵抗戏子从“下九流”向“有身份”转化时候,来自包括鲁.迅、胡.适等人在内的文化巨擘、社会主流声音的蔑视与不理解,背负的还是“输不起,一输就是永不翻身”的压力。
梅兰芳所抵抗的,是当时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一个人走在时代最前端的时候,整个时代都在拖着他往回走。
仅仅“温柔”是抵抗不了的,支持他拖着时代朝前的,必然有一股内在的无比坚定执着的力量,然而这在黎名身上看不到。
黎名还是那个黎名,那个中的黎小军,那个中的世均,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不是一个披荆斩棘的斗士,他学会了梅兰芳的妆容,学会了他的身姿手势,甚至学会了极具专业水准的京剧的身段台步,但是他没学到梅兰芳的斗志与魄力,因为他从来没有跟一个时代决绝过。
从前有过一个决绝的人,演过一个类似的绝好的角色,只是可惜:世间已无张国容。
2003年4月1日,张国容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宣告了他与这个世界彻底的不妥协,在他留下的难以计数的角色中,最光彩照人的还是中的程蝶衣,那股疯魔,除非再世为人,否则难以企及、无法复制。
在影片中,有许多地方需要那股子疯魔,比如:梅兰芳对“平生最爱的女人”孟小冬可望不可即,最大心愿只是与她一起看场电影,就当两人即将成行,却有戏园子老板要他去救场,这是一个极富象征意味的情节,因为错过了“这一次”,也会错过“下一次”,永远错失下去了。
于是梅兰芳对老板说:“去不了,我有急事。”
老板笑道:“还有什么事比救场急?”
梅兰芳沉声道:“我要是非要犯上一回浑呢?”
老板笑道:“您不是这样的人。”
梅兰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就是那样的人呢?”
只言片语中,是梅兰芳拼了命的要抓牢自己手中命运的线绳,恰好中也有类似的情节:段小楼与程蝶衣在后台卸妆,蝶衣试探小楼,说要与他演一辈子的戏,小楼觉察不对,尴尬笑道:“不是演了一辈子了吗?”
蝶衣听出他话中有逃脱的意图,嘶声道:“不成!少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都是想抓牢而抓不牢,张国容的表演是倾尽全力,玉石俱焚的拼杀过去,而黎名却只是温水绕身,似怒非怒,一股子气都提到嗓子眼了,却没有逼仄住口腔鼻舌,平平无奇的吐了出去。
一样境界,两种表演,张国容把他那股子疯魔全部收缩到体内,又一字一字的往外吐,凄婉绝伦,而黎名的台词在胸腔,英雄气短,只是借了个“梅兰芳”的躯壳,说的不是他内心的话。
在中,张国容讲的似乎句句是他内心的话,不疯魔不成戏,他也最终把自己的生命演绎成了一出让万千人落泪伤心的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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