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环虽不是唐门下的,可追根溯源,唐门脱不了干系,解毒还要落在你唐门身上。究竟是谁下的毒,就着唐门察访,限期三个月。至于中毒之人,唐门负责每人赔偿纹银五百两。”
面对数十家门派的代表,何冲脱去了唐门身上的嫌疑。
众人虽然甚有不平之意,可慑于何冲的权威和常威的权势,都只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何冲久在官场,早练就了一副城墙似的厚脸皮,脸上没半点尴尬之色,却嘿嘿笑了起来:“诸公不乏智谋之士,回去想想,就知何某是公心公断了。”
“无畏,没有你的话,恐怕何大人的公心就是把寒家直接送进衙门了。”唐锦衣地开起了玩笑。
何冲很清楚常威和唐门的感情,老谋深算的他不仅与常威亲如家人,更是立刻弄出了个施恩于唐门的机会,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当然也没有机会商议,他突然扮起红脸来。
何冲是老刑部,抓住七连环是唐门珍贵毒药从不外传这一点猛攻唐锦衣,问话可谓刀刀见血,唐锦衣因为无法说明七连环是如何外流的,很快就陷入了被动。而常威却立刻明白了何冲的用意,于是顺势扮演起白脸来,而这正是他极力想扮演的角色。
常威从下毒目的、时间以及方式等诸多方面指出唐门下毒于情理不合,中毒的虽然多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骨干,可并不致命,如果唐门真像何冲指责的那样有争霸江湖的野心,那完全可借此机会用唐门三毒将两大集团一网打尽,没必要费此周章。
而唐门几大堂主的行踪也极好确认,下毒缺乏时间人手,在常威力保下,何冲顺势做了人情。
“嘿嘿,你还是想想怎么给这么多人解毒吧。”
“抱歉,我不会解。”
“喂,大舅哥,唐三少,你可是唐门少主兼战堂堂主哪,你不会解,谁信呀?!”
唐锦衣白了他一眼,“如果我会解的话,恐怕家父都要受牵连。七连环的解药,早被寒家列为绝密,而这个级别上的解药数据,向来只有家主、二位家老和百草堂堂主四人知晓,我若是会解的话,家父就要承担莫大的责任了。”
“原来你还是会解。”
凝望着唐锦衣,他眼光果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常威从他话里听出了苗头。
既然唐刑天能徇私将解药秘方传给自己的儿子,那唐震天、唐威天自然也有可能将解药秘方告诉给自己的亲人、心腹,唐门到底有多少人会解七连环还真是个未知数。
“还好岳父大人眼下正在应天,请他老人家出手解毒,事情不就结了吗?担心凶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哩,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吧,再说那三个月的期限只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难道抓不到凶手,真就把你唐门给封了不成?”
“无畏,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北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秀,几缕青丝横在眉眼之间,把那张忧郁的脸衬得愈动人:“这家伙若是变成女儿家,还不得把男人迷死。”不知怎的,常威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奇异念头。
“七连环中的七味毒药环环相扣,每解一种都需调养一段时日才能解下一种,虽然此番群雄所中的七连环剂量不足,可要完全恢复,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武功底子薄的甚至要更长……”
没等他说完,常威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至少四十九天之内,这些人都失去了战斗力?”
“喂,无畏,你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那七连环的毒是你下的哟。”唐锦衣苦中作乐地笑道。
不错,常威是很开心,何止是开心,简直要乐的跳起来了。
江南江北两集团中毒的人看似不多,从人数上来说甚至可以被忽略,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和同盟中的骨干精锐,这些人的战斗力几乎相当于两大同盟战力的十分之一,远比单纯从人数上体现出来的实力要强大得多。
他们的病倒,无疑将延缓两大集团尤其是江南集团的动作,从而为常威的计划争取到时间,他怎能不开心呢?!
“只是,究竟是谁对我这么好呢?”
当然开心之余,也有点为唐门担心了,那些认为唐门有意争霸江湖的人现在恐怕又有了新的证据,两大集团战力无论是何种形势的折损,唐门绝对都是受益者。
唐锦衣把话题拉了回来:“不仅解毒需要时间,而且每解一种都需要观察才可以用药,如此一来,家父恐怕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回蜀中了。”
“这……会有什么问题吗?”
唐门几个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解七连环之毒的人当中,唐震天、唐威天远涉重洋,另两位家老更是年逾古稀隐世不出的老家伙,不可能出川。
而两大集团中毒的人又不可能集中到一地进行诊治,唐刑天势必要分头给两大集团解毒。只是听唐锦衣的语气,似乎话里有话。
“百草堂的收入以前占了寒家收入的七成,现在占了一半,虽然下游出货的客户大多数在江东,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去拜会他们,不过眼下蜀中风干物燥,也正是药材生产的大好时机,没有老爹坐镇,恐怕质量难保。”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单单为了这个,唐锦衣没有必要太担心吧,唐门其它人都可以代劳。
常威很快就想到他更担心的该是自己的父亲唐刑天离开唐门的日子太久了,难道唐门内也有争权夺势?
“无畏,你看,孙章的死会不会和群雄中毒有关?”见常威半天没言语,他问道。
他是有病乱投医胡乱把原本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还是想到了一起呢?
其实,在知道群雄中毒之后,孙章被杀案中一个似乎被人忽略了的明细就引起了常威的遐思。孙章的尸体距离官道足有四丈,又没有被移动的迹象,那么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偏离了大路呢?
大解小解?大圣门的那群猴子似乎还没进化到需要钻进林子里那么深处的文明程度;贼人布局引诱?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如果凶手中再有一个女人的话,那么以这些猴子的智力,鲜有不上当的可能,只是为了这么几个小角色,凶手用的着如此大费周章吗?那么,会不会是同党招呼入林后被杀人灭口呢?
“你是说,孙章假意离开庄园,之后返回下毒--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都在自己的地头上狂欢,想下毒也不是件难事,下毒之后却被幕后主使灭口,对吧?”
“原来你早想到了。”唐锦衣眼睛一亮。
这该是个很大胆的猜测,而且大圣门这几年为什么突然了财也有了相当合理的解释,“只是,且不说下毒之人有何目的,如果你是幕后主使的话,你会选择大圣门那群猴崽子吗?”
唐锦衣一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泄气道:“江湖上确实有些门派专门替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这些门派个个都很神秘,而大圣门显然不是,况且孙章是个很招摇的人,他到哪里都相当引人注目,并不适合做这种下毒的事情,看来是我想差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他又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唐锦衣显然被他弄糊涂了,笑道:“真服了你,就说你到底想怎么帮我查案吧。”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七连环事件已经被何冲定为江湖事件,官府不会再轻易插手,所以想借用官府的力量查案不太现实。但孙章不同,毕竟是四条人命,总要有些交待。虽然何冲因为种种原因对此案处理的有些草率,但已经把孙章在龙潭镇的主要活动查得相当清楚,让接手此案的应天府有了回旋的余地,如果把方才的猜测透露给他一点的话,以何冲和我的身份,想来应天府不敢太怠慢。届时就可以看看孙章究竟与七连环有没有关系。”
“其实,从唐门内部自查才是最有效的途径,七连环外流的去向,唐门应该一清二楚,就算对方处心积虑,肯花费几年时间,动用大批金钱人力来收集七连环,总也有脉络可寻……大舅哥,别苦着脸了,难道,你是怕自己真的查出点什么吗?”
“无畏,你能和我一起去应天府吗?”唐锦衣左顾而言他道。
因为神机营担负起了江湖庄园的安全保卫工作,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大部人手开始6续撤离,只留下少量精干人马负责照顾那些中毒的病人。
“老爹他喜欢工字房的飞刀,瑞孚祥的竹器,纯粮酿的烧刀子,林家铺子的担担面、夫妻肺片,当然是最辣的那种……”
“知道啦……”
唐锦衣生怕常威不知道岳父唐刑天的喜好,一路上不厌其烦的嘱咐着。
进了南京城,唐锦衣轻车熟路的找到一家当铺,看样子这是唐门的一个秘密据点。虽然那块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的福隆匾额还高高挂在屋檐下,可主人却是唐门。
福隆的柜台并不认识唐锦衣这位少东家,想来他并不想插手别人所管辖的事务,他只是说一来年关将近,要给东主拜年,二来有笔生意要与老东主商谈,特来拜会老东主,之后便把一块精美玉佩递给柜台,说拿它,老东主就知道是谁了。
那柜台听他竟知道自己的东家来了,又带着厚重的礼物,那块玉佩也是用极名贵的和阗玉琢磨而成,便不敢怠慢,忙进去通禀,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极恭敬地说了句:“敝号东主有请。”
同样的一方玉佩唐书雪也有一块,只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它,却没想到这竟是唐门身份的象征。
这里的格局几乎和普通当铺一模一样,穿过了一座月门,在小小庭院的北面便是花木掩映的两间青石瓦房,那该是主人的居所,只是花木树叶早已枯落,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锦衣,有朋友和你一道,是谁?哦,原来是无畏啊。”
屋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一口标准官话虽细却清晰可闻,而随着话声,那门突然吱扭一声,无风自开了。
“岳父好高明的六识神通啊!”
常威心中有些惊讶,唐门工暗器,作为一派掌门的唐刑天精通听风辨器之术自是理所应当,只是他竟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判断出来人是谁,这份敏锐六识怕难有与之匹敌者。
就听屋里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你们是从燕子矶来的吧??”
那声音尚在耳边回荡,屋门口已现出一位身材颀长的士,相貌与唐锦衣有五六分相似,与年轻秀美的唐锦衣稍有不同的是,他看上去颇有些道骨仙风,面露亲切微笑,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常威。
不是唐刑天是谁?
唐锦衣喊了一声“爹爹”,常威也赶忙上前一步拜见,进了屋分宾主坐定,唐锦衣道:“爹爹,燕子矶江湖庄园的事情您知道了吧?有近百名江南江北武林的骨干中了七连环,正等着您老人家前去解救呢!”
唐刑天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握着茶杯的手也是轻轻一顿,目光电闪般扫过唐锦衣,里面分明有些责怪的意思,不过转眼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听儿子把燕子矶生的一切述说一遍后,他起身在厅里踱了两个来回,站定下来,从容笑道:“慌什么,燕子矶有何冲坐镇,他是刑部探案高手,这等栽赃嫁祸的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再说,不就是七连环吗?那药毒不死人,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今天天色已晚,咱们爷三个好好畅饮一番,明日再去不迟!”
“爹?”唐锦衣心中一急,便喊出声来。
“岳父明见万里,何大人确实已将唐门嫌疑一洗而清。不过,锦衣为了给武林同道一个交待,已经立了誓言,今天务必把您老人家请去,唐门的声誉可是更加重要啊。”
“也罢!”几句话一说,唐刑天便同意了,可见常威这个女婿在他心里的份量。
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又道:“无畏,你和书雪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常威笑道:“日子已经看好了,腊月二十六行礼,还有十天。衣装、彩礼都备好了,宴席也定下了,就等好日子了。”
“哈哈,那就好!”
把唐刑天和唐锦衣父子送回燕子矶上的江湖庄园,常威转身又回了南京城,找到了高良才准备的一处秘密宅邸,先期到达的魏希捷就在这里安胎。
还有一个多月就生产的魏希捷身体很健康,在高良才的调养下更是万无一失,另有柳敬亭做她的保镖,保证安全无忧。
快到生产的时候了,魏希捷没法缠常威,又嗜睡,说了一阵话常威就离开了。
想象离开南京一年,里仁街的房子还是空的,索性去看看,不想一进门,现除了丫鬟之外,还有人在。入目是一张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笑脸,那对秋水横波般的眸子竟是羽飘翎的,只是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彷佛是修正了所有缺憾似的完美无瑕,直如天地造化一般,竟让常威心中恍惚了片刻。
虽然,在京城常威见过羽飘翎的真容一次,但此次再见,仍旧心中免不了一阵震撼。眼前的这个陌生少女直如一朵解语花一般温柔可人,彷如吹绿大地的春风,忍不住让人心生爱怜。
不过,很快常威就从震撼中解脱出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这副容貌了,可什么羞花闭月、沉鱼落雁,都不足形容啊,造化钟神秀,容貌惊天人啊!小羽,你怎么来了?”
羽飘翎嫣然一笑,直如牡丹初绽一般,娇声道:“相公竟会夸人家,真是相当意外呢,人家真的很想听相公的夸赞呢!”
虽然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娇柔,可熟悉的声音还是驱散了大部分的陌生感。
“你是想听‘调铅无以玉其貌,凝朱不能异其唇’,还是‘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亦或‘香唇吹彻梅花曲,我愿身为碧玉箫’呢?”
“人家都喜欢,可是,相公你好没诚意喔。”羽飘翎虽然不知道常威为什么一返前态,却撅着小嘴儿,跑过来摇着他的胳膊嗔道,眼中却流过一丝迷茫。
难道他和师尊一场比武就化解了所有恩怨?从此,七海盟和飘渺修好了?
“没诚意?那相公就来点诚意,俗话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常威故意停了一下,羽飘翎顿时晕生双颊,目光既期待又似乎有些遗憾,他便把捏到了她的心事,哈哈一笑道:“小羽天生丽质,不作画留念,岂不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心意?!”
羽飘翎欣慰一笑,松开他的胳膊,赤足上了窗前长榻,拉起竹帘,然后斜倚在短几上,灯光照着她的脸,自是娇艳无比,相形之下,就连花瓶里的那株异种红梅都失去了颜色。
拿起紫毫,面对画纸,平生第一次觉得踌躇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皆堪入画,竟不知该如何落笔,腹稿打了几遍,总觉有些缺憾。想画个临摹,偏偏她的娇容似乎千变万化,虽是生动已极,可每一刻的表情都是至美至媚,心中竟是无法割舍,过了好一会儿,画轴上依旧是空白一片,“小羽,你别动,忍一会儿吧!”
说着,扯过一方罗帕掷向她,正把她的头盖住了。
闭目沉思,羽飘翎那两张迥异的面孔渐渐在脑海中融为一体,提笔在纸上勾勒点染,一幅美人冬卧图竟是一气呵成。
“这是我吗?”
虽然出了这样的疑问,可惊喜之色却霎时间布满了她的脸,“这……才是真正的我吧!”她喃喃自语,轻轻偎进常威怀里,目光再也离不开那张画了。
丹青难写是精神,画中少女的容貌只与眼下的羽飘翎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可眉目之间那股自由的飞扬神态和小女儿心有所属的娇憨的完美结合,让画中人物的精神更符合她此刻的心情。
“妖娆百种宜,总在春风面。含笑又含嗔,莫做丹青现。”半晌,她才看到了题画诗,低低吟了一回,回眸莞尔一笑:“人家真的那么好吗?”
这一笑真是风情万种,常威忍不住心头大动,搂着她纤腰的手臂顿时紧了紧。
“相公~”她察觉到常威身体的变化,抿嘴儿娇嗔了一句,提起笔来,就在题画诗下,又加了四句诗,自是情意绵绵。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羽飘翎换上了一套官造金彩提花绒的对襟比甲从里屋走了出来,常威笑着问道:“你师傅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来?”
羽飘翎摇摇头:“师尊只说叫奴来,听爷的安排,其它的一概没说。爷是不是跟师尊有了什么协议?”
烟凌云当然不会说明,常威自然也不会说,他岔开话题道:“你们有烟千波和柳战云的消息没?你师傅是不是要不惜代价的找到她们?”
羽飘翎道:“那倒没有,寻找战云师姐和千波师姐的事情是楼师叔、苗师叔她们负责的,不过,到现在都没消息呢。”
没消息是一定的,常威笑笑,“到时候我帮你们找找吧。”
第二天上午,常威带着易容的羽飘翎赶到燕子矶,武林庄园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何冲和唐锦衣留下的两封书函。
唐家父子随身携带的大批解药很快让那些中毒人的症状得以缓解,虽然群雄在得知需要服用七次解药之后才能完全恢复正常的消息之后有小小的骚动,但被坐镇的何冲弹压了下去,为了伤员的安全,江南江北两大集团不得不妥协,以配合唐门解毒。
次日一早,两方都开始迅撤离,江北伤员取道镇江奔扬州,而江南的则拟落脚于苏州。
这些都是何冲在信中说的,洋洋洒洒的竟有千余言。而唐锦衣的信则潦草简单得多,只是说这两个月他父亲唐刑天拟驻扎在苏州,而他自己则在两地周旋。
唐刑天果然行事周密,他虽然亲自替江南武林的人解毒,却没有住进任何一家门派的属地,分明示意他不偏不倚的行事态度,让两方都挑不出理儿来。
“武林大会总算结束了,咱们该回家了。”
一到镇江还没进门居然碰到了沈匡,这家伙却是满身污血淤泥瘫软在椅子上,衣服破烂得连叫化子都不如,彷佛是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似的,只是面目尚算干净。
“世卿,又出什么事儿了?!”常威大吃一惊。
沈匡形容极其憔悴,若不是身后的沈从福搀扶着他的话,他早倒下了。
“无畏,吃的,有吃的吗……”沈匡见了他,眼睛亮了一亮,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半,就昏了过去。
常威见状忙抢上前去,伸三指搭上了他的脉,沈从福沉声道:“大人,我家公子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他是饿昏的。”
“快拿桂花粥来!”新来的小丫鬟见沈匡昏倒了,都慌了手脚,听他一声断喝,才似活了过来,急忙奔去厨房,兑了杯温水,沈从福接过去一点点喂进去。
“老沈,莫非你们遇上了贼人?”
沈从福说:大人还是等我家公子醒了之后问他吧,并不多话。心中暗赞了一声沈家果然家法森严,也不再多问。
沈匡半昏半醒地把两碗桂花粥吃了进去,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老者虽然也是饿极了,却能控制住自己,慢条斯理的把热汤热粥喝了下去。
看他的模样,知道一时半时醒不过来,吩咐丫鬟细心照料,回头去见了二哥常同,皇帝改元昭武、提升官员俸禄、推行诸多新政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下面官员说什么的都有,但因为有了涨俸禄这一条,倒没那么多反对意见,议论了一番朝政中午回去,沈匡依然昏睡,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眼就喊饿,只是这回倒是自己动手,狼吞虎咽地足足吃下了两人份的饭菜,若不是常威挡着,或许给他头牛他也能吃了。
“妈的,我这回总算知道饿是啥滋味了,回家我他妈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设他一个粥铺子,专门施舍给乞丐穷人!”
“嚯,经这一难,倒造就出一位善人来,这贼也算有些功德!”
“我呸!”
沈匡顿时激动起来,跳起身来才现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与华丽的客房极其不协调。
“无畏,我和福伯先洗个澡,茯苓粥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做点?我真是饿疯了。”
二人梳洗干净,沈匡才恢复了公子哥的模样。
“无畏,我遇上了倭寇,又是他妈冲田这杂种!”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不瞒你说,这一次我急着用钱,进了上百万的红货,在东山被人洗劫一空,同行的八个人被杀了六个,若不是福伯拚死相救,我险些死在了东山!从东山逃出来,怕贼人追杀,又不敢报官,一路上昼伏夜出,又身无分文,险些又饿死在路上!”
“东山?苏州东山县?你去了太湖?确定是冲田和也?”
常威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怒火,奶奶的,上次黑石村、南京沈家的账还没算呢!冲田这倭寇竟然又来了,看样子是专门冲着沈匡来的?
“绝对是!”
沈匡咬牙切齿地道。
“想不到冲田真的深入到苏州了,难道是以太湖为基地?世卿,事关重大,你弄清楚了吗?”
“绝错不了!是柳生十兵卫带人动的手,他们不知道福伯的实力,以为定能杀死我,所以没太掩藏形迹。”
沈从福点点头,却道:“大人,他们一共九个人,武功都相当出众,那个柳生的功夫甚至不在我之下,只是用的都是汉人的剑不顺手,才让我有机可乘。贼子中还有个汉人,我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便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讲述了一遍。
汉人与倭人的相貌相差无几,只要换个装束,任谁也分辨不出来,而要深入到苏州一线,势必要带上通晓语言的汉人,只是这汉人竟然颇会些功夫,就让整个事件耐人寻味起来。
难道江湖败类跟倭寇牵扯到一起了?太湖东山岛那可是飘渺的老巢,这回说不一定要借他们的力量了。
再次从常威手里借了点银子,沈匡立刻赶回周庄沈家去打点后面的事情。
虽然常威不是苏州的官,可锦衣卫密谍系统几乎无孔不入,有了马远亲自过问,每日生的案子抄报甚至案情重大的更是直接报到常家,可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东山县关于凶案的报告。
事关六条人命的大案,县里若是知晓的话,绝不敢隐瞒不报,想来定是冲田手下焚尸灭迹了。
“连年都不想让我好好过!”
翻看着送来的简报,府衙的捕头在东山县城外十里拉网式搜捕,虽然抓了十几个小偷小摸的盗贼,可并没有冲田手下的消息。
“离婚礼还有十天,你要担心的话就亲自去一趟东山如何?记得及时赶回来哟。”唐书雪善解人意的说道。
中午,常威带着颜如玉、羽飘翎与东山县的几个捕快已经出现在了太湖岸边。
接近年关,路上行人相当稀少,加上沈匡早把行程路线告诉了常威,而柳生那几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说汉话,故而相当引人注目,从东山县城一路向西查来,就很容易现他们的行踪,只是在沈匡描述的出事地点,只现了血迹,却不见尸体,而柳生他们似乎也在这儿消失在了空气里。
“再往东,可就是松江地界了。”
常威和颜如玉都没有算到的是羽飘翎出人意料的执着,返回东山之后,她竟建议向东继续查下去,直到找到柳生的老巢为止。
“就这么放过他们,日后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惨遭涂炭,除恶务尽,这可是我们习武人的理想和职责!”
常威笑骂一句:“胡扯!都像你这般恣意妄为,还要朝廷作甚!”
羽飘翎不好意思的笑笑,“就算是为了飘渺侠义道的名声也要追查下去嘛。何况,此番倭人的行动有迹可寻,轻易放过,殊为可惜。”她凝视着常威,目光清澈而又蕴含深意:“爷身为朝廷大员,更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难得啊,真是难得!如今这个乌烟瘴气的江湖里,坚持侠义道的人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那是,咱们这就往松江去,这个方向大概是金山卫!”
有了沈匡提供的线路,三人南下的度相当快,定更鼓刚响过,已经到了松江府境内。
沈匡就是从这里出的,这儿是沈家的老巢。据他说,进了腊月,官府对松江的检查明显松懈下来,不少人又重新回来进行走私的买卖,沈家这笔交易也是在这附近的海上完成的。
柳生的行踪从这里开始会变得模糊难查起来,松江金山卫临海,极其容易潜入,柳生他们很可能与那些江湖亡命采用的是同一种方式,遇城而不入,逢哨卡则另择他路。
“要去沈家看看吗?”
常威摇摇头,虽说沈家在松江的势力极大,可眼下的事情沈匡不但帮不上忙,牵扯进来反而会害了他性命。
第二天,总算幸运地找到了剿倭营的吴思远,二女为行事方便,都简单易了容。寒暄了半天,常威才把沈匡遭袭之事告诉了他。
“柳生十兵卫??”吴思远颜色微微一变,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早料到冲田不会轻易对沈家死心,对他的行踪便颇为注意,他的旗舰‘三笠’几日前尚在舟山附近,所以我就没有提防他。”
他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道:“而且,原以为他会直接溜走的,没想到却是杀个回马枪,去截杀沈少爷!”
“这怎么说?”
“冲田此人心狠手辣不假,可他是个直性子,没有那么多鬼主意,一击不中转身就走这才是他的风格!再说他怎么知道沈少爷身上带着珠宝呢?”
“冲田定是早有预谋,派人监视沈匡的一举一动,自然就知道这几日的交易,而沈匡一行八人,目标相当大,跟踪也很容易。至于大船,那只是冲田使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常威解释道,心中却不由暗生轻视,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还要考虑什么,这帮军官真是一点都靠不住啊!
不过,他的话还是让人想起了冲田手下的那个汉人,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搞的鬼呢?
颜如玉静静坐在常威的身后,听他给吴思远分析如何才能除去冲田这个心腹大患,并不插言,而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香茶她只是浅尝辄止,倒是一缕极淡的女儿幽香透过茶香缓缓飘来,清雅而持久。
羽飘翎却是好奇得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把舱里的瓶瓶罐罐摆弄了一番之后,就趴在窗边望起海来。
“大海好无聊耶,什么都看不见,水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连渔火都没有……”看了一会儿,她竟出了这样的感慨,不由得流露出了小女儿神态。
吴思远却微笑道:“姑娘在船上生活些日子,你就知道大海的好处了,大海给我们吃、给我们穿,就如同土地之于农夫一般。何况,守着大海,自己的心都觉得宽广起来了!”
“是吗?可我怎么没觉出来呢?就像远处的那条船,它上面怎么连一点光亮都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家看了心情怎么能好?!”
就在常威微微一怔的时候,吴思远也皱起了眉头,几人齐齐往窗外望去的时候,猛见二里之外爆出一团耀眼的红光,红光映照出船的轮廓,竟然是一条与吴思远的座舰苍山铁更大的战舰!
而且,是铁甲战舰!
“不好!”
常威刚刚喊了一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巨雷就猛然在头上炸响起来,船体顿时剧烈晃动起来,架子上的花瓶茶碗瓷器呼的一声飞舞出去,眨眼间遍地都是碎片水渍,可一点都听不到器物破碎的声音。
四只烛台颓然倒下,蜡烛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就倏地熄灭了,船舱里立刻漆黑一片。
羽飘翎一下子撞在了窗棂上,又一下子仰面朝天地被甩了回来,常威双足一点,竟是一个踉跄,船身倾斜,让他差点没借到力,勉强跃起三尺接住羽飘翎,身子就已经下落,左手左手神兵剑扎进船板里,才堪堪稳住了身子,而一具娇躯此时也正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抓住我胳膊!”
用内力吼出来的声音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可颜如玉的手却真的抓住了他胳膊,那张动人的脸此刻正贴在他肩头。
敌袭!
常威根本来不及体会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一股炮弹引的巨浪便铺天盖地一般卷了过来,从窗子涌进来的冰冷海水一下子把三人打了个精湿。
常威被这连珠般的炮火惊呆了,与这铁甲战舰的炮火相比,内河和湖里的战舰倒像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的玩具似的。
在这犀利的火器和茫茫大海面前,久不知恐惧滋味的常威竟隐隐生出了惧意,而这丝惧意和着透心的寒意让他牙关忍不住哆嗦起来,只是见到怀中羽飘翎那惊恐的眼神,才努力镇定自己,挤出副笑容来。
“开炮!”
“全力开炮!”
就在常威生出极其危急的念头时,对方的炮火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落汤鸡似的中年士兵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叽哩哇呀地喊着什么。
常威满耳轰鸣,只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转头正想找吴思远,只觉背后一轻,颜如玉已经轻盈地跃开去。
吴思远倒在船舱的一角,一动不动,显然被撞昏过去了,颜如玉接连点了他几处穴道,竟没把他救醒。转头望向窗外,敌人那艘铁甲战船正长桨齐飞,迅地靠近过来。
“开炮!开……炮!砰!砰!”
常威冲着那士兵又叫又比划着,那人也满脸焦急的喊叫着。
常威颓然垂下了胳膊,与羽飘翎对望一眼,依偎在他身旁的她此刻却安静下来,黑暗中的那双眸子竟是异常的温柔。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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