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下山玩去吧。”卓贤微笑着道,“你也难得有这样空闲的时候,不然若是师父和大师兄在时,他们两人可是古板,只会叫你去修炼啊。”
白莲还是有些惊讶,不过心里倒是有些高兴起来。自从她进入昆仑派,特别是拜入白晨真君座下后,大部分时间其实便都是呆在天穹云间这座高高在上的冬峰上了,除了私下里自己溜下去,平日里反而与宗门里的普通人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与她接触最多的当然就是白晨真君这一门三人,但白晨真君忙于修炼,闲月真人身为昆仑掌门,事务繁杂忙碌,平日里对她照顾最多、见面最多的,也就是这位二师兄了。
其实对于卓贤,白莲的印象也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罢了。虽然真正来说,卓贤是昆仑派里的老牌金丹修士,名气声望都是极高,但无奈在他头上,一个师父一个师兄都实在是太过耀眼,反而让卓贤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对普通人普通修士来说,数十年的金丹境界早已是梦寐以求的巅峰,但对于卓贤来说,世人却往往会换了一种看法:你师父乃是绝代人物化神真君,你师兄差一些,然而也是元婴真人,同时也继承了昆仑派掌门之位,名动天下。与这两位天才人物相比,金丹修士?那算是什么东西?
世事大抵如此罢,总有人觉得别人没达到自己在心中随意划定的预期,便是那人不努力天资差,便都是那个人的错,却从未有人想去真正地了解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
白莲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甚至可以说,在私底下那一面时她成熟得可怕,但毕竟她年岁太小,总会有一些事没有经历没有想到。就比如现在,她也总是在有意无意中,将眼前的二师兄与师父、大师兄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得出了“他似乎比较差”的印象。
不过虽然成就差,但人还是个好人的啊,平日里卓贤对白莲还是不错的,大概也是这冬峰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白莲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对卓贤点了点头,心想,这位二师兄还是会做人呀,便快步去了。
卓贤则是目送白莲离开,眼神一直保持着温和。从头到尾他都将白莲的神态变化看在眼中,但这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多少年了,多少人都曾经这样有意无意中轻视过他。
这很正常,不是么?
卓贤甚至都能猜到一些白莲这小姑娘的心思,他知道她应该并非有意的,无论是谁,在有一个化神真君的师父和元婴真人兼昆仑掌门的师兄后,大家对他的期许就会变得很高很高。
高到了,如果只修炼成金丹修士都好像是一种罪过!
远处的风雪飘扬吹来,白莲的身影远去消失了。卓贤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神情逐渐淡漠,看过去就仿佛是这冬峰上的风雪。
寒冷,而刺人!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片熟悉的白色世界,这里的每一处山崖每一根冰柱每一条山道,甚至每一片曾经吹过的风雪,在感觉中他都是如此的熟悉。
他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他抬起头,远远地仰望着这座山峰最高处的狂风暴雪,那里仿佛是在九天之上,仿佛永远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过了一会后,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之意。
※※※
昨晚那个风雨之夜留下的痕迹还有很多很多。在阴霾的天空下,阴云集聚成浓浓的厚毯慢慢翻涌着,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
而在昆仑山外的一座无名山峰上,一个黑影正慢慢地走向那最高的山巅。
那是黑狗阿土。
一夜过去,它仿佛又承受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遍体鳞伤的模样又回到了它的身体上,鲜血不停地流淌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但是阿土并不是最惨的,比它更惨的还有很多,比如那些倒毙在山道两侧,或是直接滚入了百丈高崖死不见尸的倒霉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和带着血腥味的气息,一些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回荡在这座山头的阴暗处。在阿土的身后,草木的缝隙树林的枝叶背后,随处都可以看到一些明亮或充满杀意的目光。
同时,在这些可怕的目光与阿土的中间地带,山道附近,可以看到一片狼藉景象,鲜血横流,血肉与骨骸的残块随处可见,就像是一场屠戮的盛宴。
阿土的利齿和嘴角边,都有淋漓的鲜血。
越是邻近月圆之夜,阿土便越是感觉到自己身躯中的力量的悸动,就像是一座狂野的火山,就快要喷薄而出,向着这片天地发出可怕的怒吼咆哮。
它觉得自己好像很快就要发生什么改变了。
但是,那些追踪圣兽所流淌出的“圣血”,被那股奇异的血香而吸引来的众多妖兽们,也已经十分激动地将它团团围住了。
那是世间最令妖兽们垂涎的美味,是足以令妖兽们获得强大力量并借此晋阶的至高珍品,这不是传说,这是所有妖兽发自血脉深处的本能。
所以,当那股可怕而诡异的血腥香气弥漫散开时,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妖兽都疯狂了,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重要,本能的欲望似乎已经占据了上风。
你要想出人头地?你要想走上巅峰?
这一波波一浪浪,如怒涛似狂潮的敌意,都是拼命地将你拉扯,拽住你伤害你谋杀你,凭什么你能上,凭什么我不行?
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或许我也行?
于是风云汇聚,于是天地阴霾,每一步踏出都像是伴着血腥。
那只黑狗从未如此孤独,哪怕是当初它还年少的时候,在跟随了那个男人后,它本以为这一切不会重来,但此刻当它仰望阴霾天穹,呼吸着那森冷而可怕的寒风时,终于还是明白过来。
这段路,只有它,只能它一人独行。
黑狗阿土,回头看了一眼,独眼里满是凶残的光。
那些隐藏在暗处阴影里的气息,陡然都畏缩了一下,仿佛被那股凶悍所震慑,然而也仅是如此而已了。在血腥的盛宴之前,在王者尚未登顶的时候,谁会舍弃这场血宴?
冷风吹过,阿土忽然想起了陆尘,这个时候那个人是不是还在那座山上?当这个月圆之夜过后,是不是真的还能相见呢?
阿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那个人也不知道吧。
它轻轻摇了摇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尾巴,这幅景象在一身凶悍血腥中看上去突然有点惨淡的滑稽。
然后它再一次转身,虽然是一只狗,却仿佛睥睨了这世间,它无视了所有贪婪的目光、觊觎垂涎的视线,无视了自己身上淋漓的鲜血满身的伤痕,一步一步,迎风而上,走向那最高的山巅。
期待着,这夜晚的来临。
期待着,那圆月终会出现!
※※※
有两个人站在高耸的昆吾城城头上,眺望着远处巍峨的昆仑山脉。
他们是范退和陈壑。
阴霾的天空里乌云低垂,层层堆叠,伴随着一阵阵从那山中吹来的寒风,让这片天地里突显出一派肃杀之意。
那山如此高大,高似神祗一般,仿佛高不可攀般傲然伫立着。
范退和陈壑脸上的神情都不好看,有些阴沉,但相比之下,范退的眼中更有几分凶意,而陈壑则相对沉稳些。
寒风中,陈壑首先开口道:“山上那边,是在开昆仑派一年一度的宗门大会?”
范退点了点头,道:“是,这是昆仑派一年里最重要的事,大小重要人物都会参加。”说着他忽然哼了一声,道:“要是今天突然从天降下一块陨铁,就能将这该死的门派都给收了。”
虽然原本的气氛严肃沉重,但突然听到范退这么一句话,饶是陈壑向来沉稳,也是忍不住失笑,随后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道:“那换句话说,今日在昆仑山上,可以说是昆仑派一年中实力最强最集中的日子了?”
范退道:“差不多了。”
陈壑道:“你可有什么安排?”
范退默然片刻,道:“敌强我弱,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让那些内应们仔细看着,都不要轻举妄动。”
陈壑点点头,道:“这也是明智之举。”说着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范退,道:“说起来,我近日突然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范退道:“请说。”
陈壑道:“西陆之地十分广袤,修真门阀也是为数众多,虽然昆仑派十分强大,但我们圣教似乎也不用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里。你觉得呢?”
范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陈壑微笑道:“咱们之前虽然暂有挫折,但未伤根本,眼下还是先暗中发展为好,暂时忍一时之气吧,日后待圣教光复重新强盛,自然可以再来找这些人的麻烦。”
范退望着远处的昆仑山,忽然道:“可是那山上还有一个我们没联系上的兄弟啊?那可是能够布下转生阵的人,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陈壑眉头微皱,沉吟道:“说到这个,我这两天从头到尾都在细想此事,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这事怕是有几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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