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类似中药的苦味涌上来,但过了一会儿之后便产生了淡淡的药香,到不那么难喝了。打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嗝之后,赵迈觉得全身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之中,又湿又暖,飘飘荡荡摇摇晃晃。
视野中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重影和残影不断出现。眼前的体悟树变成了好几棵,重复着移形换影、闪烁朦胧的变化。树皮上的德鲁伊文字,微微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开始变得清晰而巨大。果真如同紫月所说,和无数脑袋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
赵迈像是落入了是个清醒的梦境,幻想与现实的分界线分崩离析。他一边看到了地球:南极的企鹅和非洲的大象一起跳舞,海豚和苍鹰比翼齐飞;另一边,他看到了格拉利昂,准确来说是灰烬湖的美景:波光粼粼的湖面,成群结队起飞的白色水鸟,在树枝树梢间灵动跳跃的黑豹。每一幅画面都是真实的,每一幅画面却也都是虚幻的。图像不断变换,动物、植物、藻类、菌类、甚至微生物、病毒,一件件一桩桩从幻境中迸发出来。
德鲁伊文变成的脑袋长出了眼睛,生出了嘴巴。千百双眼睛盯着赵迈,千百张嘴巴同时开口:“你想要连接原力吗?为什么?”
为了自然?为了平衡?为了真理?赵迈摇摇头,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我想要获得力量,好帮助我的父亲,祛除他的疾病。”
“你不配拥有这样的力量,你毫无价值!”那些头颅大声怒喝着,火焰在他们的眼睛中燃烧。“吃得多、拉得多、学得多、毁的多!你不过是灭亡的载体,末日的工具!看在眼里却不记在心上,放入脑中却没融入感情,呼之于口却毫无建树,只有在灭亡自己的这条路上,你们奇思巧手、大步奔行!”
面对指责,赵迈抬起手来,用力鼓掌。“说得好!”
“你毫无羞愧之心吗?”头颅们瞪着赵迈,围绕他缓慢飞行,仔细检视。
“你们觉得我是应该抓紧时间羞愧,还是抓紧时间,趁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联通自然原力?”赵迈只觉得自己眼皮开始变沉,已经很难盯着那些转来转去的头颅看了。一股困倦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连续三天通宵学习一样。“为什么我的世界没有德鲁伊,没有魔法,没有神力?为什么再没有一颗参天的巨树引人开悟?”
头颅们沉默了,他们如同气泡一样上升,然后噗啪噗啪的炸掉。“我要帮助我的家人,之后才能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一句话,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最后一颗头颅停了下来,裂纹出现在它的眉骨之间,但还没有引起爆裂。他双眼中的火焰消褪,变成海洋一样的蓝色。它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们给你修身的机会。”
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从头顶灌倒脚底。赵迈直接被炸了起来,全身挺直站在地面上。德鲁伊文字,哦不对,小篆和隶书的汉字,一个一个腾空而起,然后排成纵队,飞入赵迈的双眼之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眨眼都不行,只能看着、读着。
他经历的这一切冒险,只是在他的思维海洋之中,或者说是在自然之力的领域里面,是为内海。而在外面的广阔天地里,赵迈不过是个躺在地上、全身颤抖、口吐白沫、眼白外翻的可怜家伙。储备粮在他身边嗷嗷直叫,着急的蹦来蹦去,却毫无办法。
“老师,咱们怎么救他,没听说过在开悟的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紫月拽着席琳女士的手臂晃来晃去:“咱们把他给拽出来吧?”
“紫月说的没错,我认为应该立刻终止仪式,一切以麦克同学的性命为优先。”卢修斯说道:“不自量力的行为往往隐藏着巨大的危机,毫无基础就强行开悟,本身就是一种风险。老师,你一定有办法终止仪式,对不对?”
精灵席琳和黑长直阿芙拉并没有说话,而是一直盯着不断抽搐的赵迈。从他身上,不断向外散发着勃勃生机,这怎么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在持续的增益、治疗法术的作用下,怎么终止仪式,难道要把他拖出来、撬开牙齿然后往下灌毒药吗?
就算他的身体受到什么伤害,在持续治疗的作用下也应该能好了啊。能够解释目前这种现象的,只有精神方面的原因。精灵席琳专职教导学徒,在她悠长的生命里,见过的开悟有上千次,虽然和麦克一样“撕心裂肺”的情况实属首次,但并不是没有可以参考的先例。
约瑟夫长老年轻时候的开悟,也是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的。他的精神异能,也就是心灵感应能力,在沟通上自然原力的时候,被原力强行突破了。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怒吼,按照约瑟夫事后的描述来说,“那就是一万个海浪同时拍打在巨岩上的轰鸣,但偏偏每一次浪花的碰撞都能清晰分辨出来。一度我以为自己的头脑会砰地一声炸开,但在挺过去之后却享受到了无比安宁、祥和与平静的感觉。”
不知道麦克现在体会的到底是怎样的感受,估计比约瑟夫还要剧烈吧。当年约瑟夫抱着脑袋大喊大叫,但至少没有失去身体的控制,也没有口吐白沫啊!在席琳的心中,不知不觉升起一个她都不怎么相信的念头来:“难道麦克的资质比约瑟夫还要好?”
正因为有这种想法,她并没有上前终止仪式,而是耐心的等待着。自然的变化从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耐心才能感受到风起云涌、风清云淡。
紫月可能也看出不对来了,咬着淡蓝色的手指甲,好奇地看着跳虾一样的麦克。卢修斯还在聒噪,极力劝说自己赶紧把麦克“救出来”。唉,太急躁了啊,也许是因为他的血脉和天赋太好,所以不愿意等待,沉不下心神来吗?
应该在这方面多教育教育他,席琳打定了主意。
赵迈抖了一阵子之后,慢慢平静下来,摸摸索索中把手放到了储备粮头上。小狗感受到了主人的抚摸,立刻冷静下来。虽然赵迈之后又僵住不动了,它反倒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在主人手心蹭来蹭去。
风吹过菩提树,枝、叶、果摇摆不定,奏出沙沙的乐响。一束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冠,在赵迈紧闭的眼皮上扫过。他睁开了眼,土褐色、草绿色、水蓝色和血红色,逐个从他眼睛中褪去,只留下属于光的白和属于夜的黑。
再一次新生的喘息,化为唇齿间轻轻的一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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