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分析让朱敬伦都不由惊叹,这是赌命啊,但相比曾国藩更加决绝,他几乎是压上了一切,而李秀成从始至终都无法集中全力。
仅从这一点上看,这场仗李秀成很不利。
除非李秀成能够孤注一掷,此时调集力量,反攻安庆,没准能将安庆这颗钉子,一劳永逸的拔除,甚至能将太平天国眼中的老贼曾国藩本人消灭,但可惜的是,看似兵多将广的太平军,反倒无法派出一兵一卒。
不到一个月,前方的战况就明朗了,太平军先后从扬州撤退之后,湘军援军进入扬州,扬州之围解除。
率先有一只五千人的湘军进城,虽然没有带去补给,可是很好的稳定了军心,带去了曾国藩的命令,让淮军将领坚定了信心,才能在湘军援军到达前坚守住城池。
现在扬州包围解除,湘军主力进城,扬州总兵力马上就超过了二十万,用于追击的兵力不少于十五万人,主要还是湘军,久战兵疲的淮军就地休整,少数有战斗力的部队,则南下瓜洲跟曾国荃换防,曾国荃将带领精锐部队负责追击太平军。
太平军从扬州到泰州,步步为营,打算层层阻击,湘军则狂飙突进,一个月内连破太平军营垒一百多座,将太平军退兵的空间挤压到泰州到海安之间,此时的现状是湘军进攻泰州的太平军,而太平军则进攻海安的湘军,双方都是由西往东攻击,态势是东攻西守。
最后是湘军抢先攻陷了泰州,曾氏兄弟准备充分,自然想到过攻打坚城这种事,或许当初是为扬州准备的,他们或许做过扬州陷落的预备,现在用到了泰州,十几门重炮轰开了泰州的城墙,湘军和太平军爆发了短兵相接的恶战,而这种白刃战恰是湘军擅长的,最后太平军被湘军从泰州赶了出去,空间进一步被挤压。
太平军也不遗余力,李秀成的两个儿子带兵北上,从如皋出发开始攻打海安,跟泰州方向的太平军两面夹击,终于攻破这个小镇,全歼这里的一万湘军,可是另一边泰州的太平军退兵已经从次第撤退被湘军挤压的变成了溃败,应有的多层防线始终没有建立起来,各条防线被挤成了一条,一下子就崩溃了。
漫无边际的溃兵往海安溃败,李家兄弟在海安收拢溃兵,也无力西进,大批太平军被追击的湘军俘虏。最后成功逃到海安的太平军只不过两万多人,有五万人成为了湘军的俘虏。
真正的正面作战反倒损失不大,太平军从包围扬州到撤退一路上的损失,竟然还不到三万人,反倒是一直猛攻的湘军,付出的损失超过五万人。战争中最大的损失,往往都是溃败中出现的。
经此一战,尽管李秀成解救出来的軍队,加上零散逃回的,总计有三万多人,可是太平军的锐气被完全打掉了,湘军再一次立下惊天大功,在灾荒和太平军北伐,以及列强联合逼迫中,感到国之将亡的大批清朝士大夫,突然再一次看到了希望,再一次将曾国藩的名望推到了顶峰,曾国藩被认为,再一次挽救了大清。
而太平军呢,虽然李秀成依然是太平军内部,力量最强的大王,可是经此一战,他跟杨辅清和汪海洋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加上威望上受到的打击过于严重,朝堂上对他的不尊重声音越来越大,对李秀成专权不满的力量全都跳了出来,日子就像李秀成想象的那样,不好过了。
大明在这场战争中,始终保持了中立态势,没有向双方提供任何帮助,别说武器了,连一粒米都没有卖给双方,粮食全都送到了北方,去赈济灾民去了。
但灾民的日子依然不那么好过,因为进入6月之后,山西的灾荒变得空前严重,遍地都爆发了严重的灾情。
传教士李提摩太在7月份进入了山西,他在东北待了一个多月,看到哪里的情况相对较好,于是就从秦皇岛,乘坐大明的火车进入了山西境内。
李提摩太一路上看到很多饿的看不到生机的百姓,成群结队的前行,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跌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看到有的母亲背着孩子,而孩子早就死去,母亲其实是孩子的抬棺人,在找地方安葬他的孩子,他还看到明明自己已经快要死了,还有一些男人始终背着疲弱不堪的母亲在盲目的求生。
野狗和狐狸跟在人群附近,这些野兽看起来很肥硕,乌鸦成群的在天上盘旋,沿途近乎地狱一般的景象,让人心中感到阴森发凉。
饿死人的情况已经开始普遍,有的村子整村整村的饿死,但是李提摩太惊讶的发现,山西竟然没有出现他在山东见到的那种吃大户的现象。
他跟着大明的救灾队进入一个遭灾的村子,发现村子里已经少有人烟,要么饿死了,要么就是被大明救灾队给救走了,只是在村子里看到了不少官府张贴的告示,宣布巡抚有令,任何人胆敢行凶抢劫,各村镇首脑有权对抢劫者就地正法,李提摩太认为是这个原因导致犯罪现象出奇地少。
李提摩太不知道的是,其实根源并不止于此,主要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才让老百姓犯不着去抢大户了。一切的根源还是鴉片,这个英国人强行带进中国的魔鬼,成为中国近代史上抹不过去的噩梦。
无法阻挡英国人贩卖鴉片的清政府,从1859年颁布了,国内鸦片种植由此合法化。短短十余年间,山西农民“弃田之半以种罂粟”,而且因为种罂粟比种粮食挣钱,“往往以膏腴水田遍种罂粟,而五谷反置诸硗瘠之区”,灾荒之前,山西已成为本土鸦片的重要产区。满清御史刘恩溥说山西的状况是“数十万顷膏腴之田,几无树艺五谷之土”;当地人估计:“自罂粟盛行,每县之田种罂粟者不下十之三、四,合全省土田计之,应占十五万顷”。山西巡抚张之洞发现:山西遍地种植鸦片,“几于无县无之”。
大半土地,而且是最肥沃的土地,都用来种植鴉片烟土了,粮食产量本就不够,遇到灾荒,尤其是周边省份都遭灾的情况下,山西人不饿死才怪了。
尤其是邻省出于恐慌,当地政府严禁粮食进入山西,更加重了山西的饥荒。灾荒跟山西一样严重的河南,同样也跟山西一样是鴉片的重要产区,河北和山东种植鴉片的数量也为数不少,可以说种植鴉片越多的地方,这次灾荒就越严重。
整个山西省,真正还能找出粮食的,就剩下那些富豪之家,比如富甲天下的晋商群体。但他们此时自保有余,救济不足,根本无力救灾。
比如日升昌、大盛魁之类的晋商家族,他们都躲在自家的大院的高墙之后,他们坚固的大院如同堡垒,饥饿的,没有组织的民众,根本就攻不破。
这些富商在过往行商之中,本就一直跟草原上的各种匪帮打交道,拥有很强的应急经验,灾荒一起,他们就雇佣了武装,跟他们合作经商的有大批的镖局,此时都进入他们的院子,保护他们,同族也都武装起来,地方上的乡亲也都组织起来,进入他们的碉堡,保护他们,也保护他们的家乡不被往来的流民破坏。
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大多数晋商家族,此时都在自家大院之外,开设粥棚,救济灾民,这也算是山西富商的传统了,每遇到大灾之年,他们总会救济灾民,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饥民对他们的憎恨,保护了他们自身。
造成的结果就是,大批饥民习惯性的往当地有名的晋商大院处聚集,大家都知道在这里能吃到一点食物。
于是一座座晋商大院,就变成了一处处救济站,反倒让救济站的工作条件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山西巡抚是张之洞,此人虽然看大明也不顺眼,可是一来朝廷有命,二来救人总是好的,所以相对其他地方,他配合大明的救灾行动还算积极,不但派人张贴告示,引导灾民往铁路附近流动,还通知各个晋商家族,让他们跟铁路公司救灾队通力合作,尽力多活三晋之民。
在当地官府,晋商和豪族,以及铁路公司的通力合作下,三个月后,饥荒的势头被遏制住了,死人现象开始变少。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大明的铁路线从北延伸到了南边,贯通了山西全省,即便是腹地也能得到物资补给了。
让李提摩太惋惜的是,尽管铁路已经在这次救灾中奇迹般的发挥了主力作用,但当地官府依然对铁路充满了抵触。
最近反对的声音更是甚嚣尘上,因为大明开始修建第二条铁路,这是一条平行于救灾铁路的线路,尽管依旧打着救灾的旗号,可是这是一条永久铁路,大明开始采用正规的方式,建筑路基,架设桥梁。
这种情况,让一些多少了解铁路的知识分子警觉,他们认为大明将通过铁路,控制大清江山。
这样的说法甚嚣尘上,不但乡野盛传,就是满清朝堂上,也一片声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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