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背风群岛,大明舰队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往西北方向,直接进入大西洋,绕道巴哈马群岛,从古巴北方的佛罗里达海峡进入墨西哥湾,另一个则是直接向西,继续沿着美洲海战前进,进入加勒比海,然后北上穿过古巴与墨西哥之间的尤卡坦海峡。
第一个不用说了,佛罗里达海峡,自然是靠近美国,第二个则是靠近墨西哥。不是大明舰队指挥官惧怕美军,但作为指挥官,他必须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吃够了长途跋涉艰辛的海军官兵,在精神和身体状态上,显然不可能跟蓄势待发以逸待劳的美军相比,那么尽可能的将美军舰队的航程拉远,让两军的状态接近,第二条路是最佳选择。
大明通过加勒比海北上,美军即便是从墨西哥湾的新奥尔良出发,距离加勒比海中的巴拿马也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也让美军尝一尝长途跋涉的辛苦。而如果选第一条路线,让美国人可以安安心心的在温暖的佛罗里达等着大明海军上门,对大明海军相对是不利的。
美国人很可能也猜到了这点,加上他们在这里严密的布控,他们很快就掌握了大明海军进入加勒比海的消息。西班牙因为大明强行进入本国领土的原因,或者出于不敢拒绝美国,他们是向美国开放了古巴的,美国可以以古巴和其他西班牙殖民地,比如波多黎各等为基地,始终监控大明海军的动向。
大明海军从加勒比海一侧航行,不由得让美军产生另一个担忧,那就是大明跟墨西哥的暗中交往,他们担心大明海军很可能是得到了墨西哥的某些支持,所以才选择这一条路,因此一旦让大明海军进入墨西哥湾,他们很可能就近进入墨西哥的海港,然后进行良好的休整之后,再跟美军决战,这样美军的优势就失去了。
所以美国人决定在大明进入墨西哥海域之前,与大明舰队决战,他们要么南下加勒比海一带,要么就堵在加勒比海与墨西哥湾沟通的海峡之中,美国人选择了后者,因为越往南,则距离美国本土更远,在尤卡坦海峡的话,他们还能就近利用古巴为基地。
当大明舰队出发之后,美国人是最紧张的,他们甚至比明军还要紧张,尽管他们占据着优势,或者正是因为这种优势,反过来让他们紧张,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占据优势,所以他们只有利用优势来进攻这一条路,因此他们要紧张,紧张中国人不给他们进攻的机会怎么办,紧张如果没能堵住中国人,导致他们穿越了尤卡坦海峡怎么办。
这条海峡两百多公里,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水平,相隔四五十里都有可能视而不见,擦肩而过,他们如何能保证一定在大明舰队进入墨西哥海域之前,将他们拦截,从而在自己占据最大优势的时候,将大明海军歼灭。
这就好像日俄海战中,明明是始终在寻求主动进攻的日本,反而比俄国人要紧张,不止是他们有以弱对强的心里压力,还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在俄国人远道而来的时候,是占有优势的,他们想把这种优势转化为胜势,又担心错过机会,于是患得患失。
反倒是大明舰队轻松多了,这不是明军官兵的素质比美军高,而是因为大部分压力都让老道的陈阿达一个人承担了。
他并没有告诉官兵们,一定要如何如何,一直都没有给舰队一个必须做到的目标。
虽然这会让官兵在战前有些松弛,却也不会让他们在心理上陷入一种“必须如何”的困境,陈阿达告诉他们,如果遇上了美国海军,那就大战一场,如果遇不上那就去进入墨西哥湾休整。
如果朱敬伦在这里,他就会觉得陈阿达违背了他的初衷,朱敬伦想要的,是把整个远征舰队比如死敌,期待他们入死地而后生,不给自己退路,才能孤注一掷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陈阿达没有这么做,他一路走来,甚至始终没有向官兵们传达朱敬伦那条决绝的皇命,直到背风群岛最后一次休整的时候,他才将朱敬伦赐的“成仁”旗帜拿出来,但他还是没有传达那条皇命,只告诉大家皇帝对他们的期待。
当时全体官兵已经行驶了三万多公里,人人身心疲惫,怨声载道,反战情绪弥漫,如果陈阿达此时用皇命来强压官兵,就算他们不敢反叛,打起仗来也不会积极主动。
所以陈阿达不说那条皇命,他只是让所有的官兵多来瞻仰这面旗帜,然后告诉大家,说这面旗子是他斗胆向皇帝讨要的,旗子上的绸料都是皇妃亲自织就的,陈阿达告诉大家,说他要这面旗子,就是因为他打算随时杀身成仁,他也希望所有海军官兵都有这种勇气和决心,他告诉官兵说,一旦开战,稍有不利,他就会升起这面旗子,然后跟大家一起,站在甲板上,绝不躲避一步,生死全由天定。
每一个军官嘴里都在劝说总兵不需要如此,劝说总兵不应该以身犯险,但同时也保证他们一定会战至一兵一卒。
陈阿达然后跟官兵约定,一旦他升起旗帜,要大家鼓起勇气,不惧牺牲,抱定牺牲成仁的信念,孤注一掷,他问官兵们知道步兵的刺刀冲锋吗?官兵们喝着酒,兴高采烈的表示知道,那太简单不过了,不就是拼命吗。陈阿达说好,告诉大家,一旦他升了旗,就表示海军也上了刺刀,该拼命了。
陈阿达说,到时候大家什么都不要想,他的旗舰冲向哪里,大家就冲向哪里。
约定好之后,大家才起锚生火,开进了加勒比海。
经过一夜的航行,他们在清晨终于到了尤卡坦海峡,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美军的巡逻舰队,迎着初升的朝阳,星条旗帜飘扬。
此时他们尚未驶入尤卡坦海峡之中,就已经被美军发现了,陈阿达旗语传令全军,说运气不太好,被鬼子给盯上了,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美国巡逻舰快速撤退,这是几艘千吨级的驱逐舰,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在海峡一带,接力巡航,紧紧盯着海面上出现的一切可疑船只,他们不能放明军过去。至于明军想不想过去,就只有指挥官陈阿达一个人知道。
陈阿达没有告诉别人那个皇命,但那个皇命始终都在他心里,他知道朱敬伦说到做到,一旦真的有海军官兵畏罪潜逃,哪怕最后生还回国,朱敬伦也会毫不犹豫杀了这些人。
但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知道在战前要做的,不是给官兵施加巨大的压力,在战前应该做的,是跟他们一起骂娘,是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此时说什么忠诚,荣誉或者其他的东西,那只是站在高级军官,站在朝廷和皇帝的立场上,而不是官兵的立场上。你不站在他们一边,却要他们拿命帮你拼,这公平吗?
所以陈阿达不说那个皇命,他将一切都深埋在心底,但那皇命压得他心里很沉很沉,他背上了所有的报复,然后跟士兵一起骂娘,一起喝酒,一起睡女人,最后他要士兵跟他一起拼命。
现在一切都要开始了,美国人发现了大明舰队,很快他们隐蔽在附近的主力舰队就会收到消息,然后生火起锚,感到预定地点阻击拦截大明舰队。
这个地点就在尤卡坦海峡中部,美国人早早一字排开,一个标准的一字横队。
在二十公里之外,陈阿达就下令减速,然后明军舰队也开始排兵布阵,明军排出的,是两列横队,前面一列横队是五十艘铁甲舰,后面一列则是二十艘装甲巡洋舰,所有船只都舰首向前,而不是像美军那样以侧舷对敌。
这种阵形,其实就类似于甲午海战中,清军舰队与日军舰队的阵形,一个是舰首对敌,一个是侧舷对敌。
进入铁甲舰时代之后,全世界还没有爆发过大型海战,因此海军阵形都处在摸索之中,各种千奇百怪的理论都有。不过英国人坚持的侧舷对敌依然相当主流,因为铁甲舰的设计,依然受到以前的风帆战列舰影响,侧舷装备了相当多的小口径炮,侧舷对敌依然是最能发挥火力效果的阵形。
美国海军初出茅庐,一切都模仿英军,犹如后来之日本舰队,因此他们摆出一字横阵,一点都不奇怪。
明军舰首对敌,因此不耽误前进,依然在缓慢的前行,很快就进入了20公里以内,在这个距离内,已经进入了现在主炮的射程。
但双方都还没开炮,因为这个射程只是理论射程,开炮的命中率太低,第一枚炮弹落下是在18公里的时候,是美军先开的炮,没有命中,也只有一艘军舰开火,不知道他们是在校正炮火,还是因为紧张才开火的。
但这一发炮弹意味着,尤卡坦海战正式开始了。
之后美军终于开始齐射,陈阿达则没有下命令开火,而是一直前进,知道美军射出第三发炮弹之后,此时已经距离十五公里,陈阿达终于下令开火。
此时在双方交战海外附近,已经有一群不熟知客赶来了,各列强国的观察员,他们都是来观摩这场旷世规模的大海战的,进入铁甲舰时代之后大家都太缺乏铁甲舰对决的经验了。
这些观察员们看到明军摆开的阵形,很多都不太赞同,认为明军这种阵形,根本无法发挥出最大火力。
因为以明军,或者说英国推动的流行设计,这种舰首对敌的阵形,势必造成至少有一门尾炮始终无法发挥火力,至少降低四分之一以上的攻击力。
所有人都很纳闷,认为这种错误不应该在明军身上发生,不管看不看得起大明海军的战斗力,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只几年前才新加坡海域重创法国海军的舰队,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就在他们感慨之间,大明和美军舰队互相轰击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双方的距离也拉近到了十公里,命中的准确度都大大提高,开始不断有各自军舰重炮,炮火格外的猛烈起来,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这时候观察家们发现,明军突然变阵了,期间不断的传达指令,然后看到主力舰后方的二十艘巡洋舰突然转向,从后方绕了一个弧线,向海峡中的美军侧翼包抄过去。
所有人都对这种变阵非常感兴趣,想知道这是不是明军的新战术,更想知道这种战术有什么作用。
美军旗舰也在传令,很快就有十艘美国铁甲舰也离开美军舰队序列,向他们的左侧开过去,显然是打算堵住明军的巡洋舰队对他们侧翼的威胁。
就在这时候,明军各舰突然发现,旗舰广东号上,生气了白底红字的旗帜,正是那面“成仁”旗,血红色的两个大字,在加勒比海的劲风中,猎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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