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买断烟土

  来看望朱敬伦的人很多,富礼只给了一个柏贵重赏的承诺,但别人是真的拿着真金白银来的。

  大多是一些维持关系的富商,礼单有门子转过来就行了,但是有两个人是不能不见的。

  其中一个是张家派来的一个年轻人,名字叫做张龙,带着南雄千总张千山的亲笔信。

  张千山大概也知道他的管家张勇是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家伙,所以这次派了一个机灵的年轻人,因为这次要做的事情就不是笨蛋能办的。

  朱敬伦也很想跟张家的人取得联系,询问了一番张千山的近况,得知张千山已经带人到了广州附近,在清远一带驻扎,随时能够增援广州城。

  张龙来广州面见朱敬伦的目的是,询问巡抚柏贵对他们的安排。此时张千山都不知道让他带兵回广州,并不是柏贵的意见,而是朱敬伦假托柏贵的命令。

  这就造成了一个不太好的局面,那就是张千人把兵带回来了,但是却得不到任何补给,当地官府根本不给他们提供任何支持,而且还跟他们发生了冲突,清远县令甚至把官司打到了黄宗汉哪里。

  张千山来此,就是寻求巡抚的支持的。

  朱敬伦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张千山,让张龙转告张千山,巡抚大人暂时没有行动,让他们稍安勿躁,一旦有情况,会随时通知他们。

  张龙走后,朱敬伦觉得,张千山是自己诓骗回来的,尽管用的是柏贵的名义,但这依然能算是自己手里能借用的力量,一定程度上,积极向上的张千山,比林福祥更好用。起码张千山不会将朱敬伦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密探,有用的时候就夸赞几分,没用的时候,连面都不见。

  不过朱敬伦觉得,此时还得让柏贵知道,不然影响了跟柏贵的关系,得不偿失。

  另一个必见的人则是来自澳门的法语翻译陈启信,这家伙多半个月前给朱敬伦送了一千块大洋后,就在没找过朱敬伦,如果说那一千块只是投石问路,而不是有求于朱敬伦,那么他们也太豪气了。

  不过朱敬伦要见陈启信,并不是因为他又送了两百块大洋,而是因为此人在法军中颇有能量,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朱敬伦也是前几天才彻底的打探出陈家的情况,他是南海县人,并不算名门望族,不过族中有人在澳门、越南经商,陈启信从小就跟族兄学做生意,跟法国人有生意往来,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朱敬伦跟陈启信都在巡抚衙门住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不太热衷于翻译事业,事实上,陈启信来做翻译,并不是为了挣那一份薪水,而是看重了商机,这段时间他通过跟法军军需官等高层建立的关系,几乎包揽了法军的粮食供应。

  欧洲人习惯吃面包,需要面粉,可是广州附近沿海地区,直到越南、新加坡都是产米的地方,这给英法联军的补给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是陈家有办法,他们在云南采购小麦,然后通过水路运往越南,转一圈运到广州,磨成面粉卖给法军。

  像陈家这样的商人给朱敬伦送礼,大多数都是跟生意有关系,送的少的是不希望朱敬伦这个翻译找麻烦,也就是花钱买平安,送的多的那肯定是希望朱敬伦能帮他们开拓生意了。

  陈家已经包揽了法军的面粉供应,听说还有其他一些军需供应的生意,朱敬伦能帮到他什么,让陈家也给英军供应物资?朱敬伦自认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要知道英军跟法军不一样,法军是初来乍道,英军那是有根基的,他们在香港经营了快二十年,在中国人中有庞大的关系网,所以他们的供应商大都是一些老关系,要么是香港的华商,要么是广州附近的胥民,尽管这些华商供货价格稍高,广州的胥民更是以高价向英军走私物资。

  但英国人做的可不止是一门生意,还有他们跟胥民的关系,要知道他们的苦力队中超过一半都是胥民,就冲这点,他们就必须继续跟胥民中的那些大头目把走私生意继续下去。

  所以陈启信如果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朱敬伦还真的没有办法。

  俩人是熟人了,最初住在一个房间的,陈启信也是一个自来熟。

  朱敬伦非常干脆的告诉陈启信,如果是为了生意的事情,自己恐怕帮不上忙。并且解释了英军跟胥民的关系特殊,此时是相互依靠的关系,他们之间不止是生意,还有潜在的同盟味道,因此朱敬伦不可能让英军向陈家采购面粉。

  陈启信笑道:“朱兄,谁说我陈家只能做粮食买卖啊?我听说英军的烟土不多了,我手里正好有一批。”

  “英国人没有烟土了?”

  朱敬伦诧异,英军军营中常备大烟这不是什么秘密,倒不是英国人自己用,大都是给那些苦力准备的,说来怪异,英军招募这批苦力,是不给钱的,不是给不起,而是怕给了钱,这些人就没有动力了,会逃走。

  英国人这是把中国人当成他们在非洲见到的苦力,在印度见到的流浪汉了,那些人确实是寅吃卯粮,没有计划性,不知道攒钱,手里有了钱,就不肯好好干活了。

  所以英国人在中国招募苦力的时候,也不是按月发钱,而是许诺打完仗一起发,而且承诺的是高薪,一个月是五两银子。可是拿不到现钱,如何让能留住这些苦力呢,英国人有办法,那就是大烟,在英军军营中,烟土是是管够的。

  因此英军无一例外,招募的都是一群大烟鬼,真正老实本分的百姓,其实也不太敢给英国人干活。

  “他们运大烟的船翻了!”

  陈启信说道,十分自信,一副吃定英国人的样子。

  朱敬伦笑道:“广州城大大小小的烟馆数百家,就算翻了船,英国人也能买到烟土。”

  陈启信笑道:“怕没那么容易,仗打到现在,广州城里的人,十有六七都逃了出去。烟馆本就生意冷清,没有多少备货,最近更是缺货得厉害,大半烟馆都关了门。英国人要买大批烟土,不怕他不高兴,只能从我手里买。”

  朱敬伦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有用的消息。

  故作疑惑道:“既如此,陈兄直接找英国人,也怕他们不买啊。何必找我呢,还那么破费!”

  陈启信叹道:“这一来,我跟英国人不熟,二来啊,英国人嫌我要价高,一边从烟馆拿一些劣等散伙支应,一边给那些苦力减了供应,我可是听说现在苦力干活都没劲了。”

  朱敬伦明白了,英国人不小气,绝对是陈启信这家伙太黑。要知道英国人在中国可是颇有土豪印象的,向来出手大方,相比中国人更喜欢跟英国人做生意,对比法国人就觉得有些抠抠搜搜的。

  “不知在下能帮什么?”

  朱敬伦问道。

  陈启信道:“英国人这边在下人头生,朱兄则不然,该认识几个苦力队中的人吧。”

  朱敬伦道:“倒是认识那么几个。”

  陈启信道:“如果苦力们知道他们英国人现在限制给他们供应烟土,是因为快没有存货了,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朱敬伦明白了,这家伙是想通过朱敬伦在苦力队里造谣,让苦力们闹起来,那些大烟鬼一旦烟瘾犯了,杀人的心都有。只是这种事陈启信肯定自己都能做,收买两个苦力散布谣言而已,废不了多大的事情。可偏偏给自己送上大礼,让自己办这件事,这就蹊跷了。

  朱敬伦笑道:“这只是小事。陈兄该不会就这么点事吧?”

  陈启信道:“知道瞒不过你,在下还有后手,不知陈兄可有办法烧了英国人烟土?”

  听完这家伙的计划,饶是朱敬伦也不由惊叹,果然在暴利面前,商人是胆子最大的一群人啊。烧英国人的烟土,这被抓住了绝对死定了,不过真的烧了英国人的烟土,那英国人也就只能去求着买陈启信的烟土了,否则就等着那帮子苦力闹事吧。

  但这却给了朱敬伦一个灵感,他摇了摇头:“这事在下做不了,不过如果陈兄想卖烟土的话,在下到时有兴趣接手,不知道陈兄手里有多少货,价值几何?”

  这回轮到陈启信惊讶了:“朱兄你打算接手?”

  朱敬伦笑道:“在下也想挣点钱啊。”

  陈启信不疑有他,钱谁不想挣啊,他来做翻译就是为了做生意的,现在看来朱敬伦怕也是这个目的,不由将朱敬伦看成跟自己一样的人了。

  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为了钱,跟英国人扯皮有日子了,英国人始终不松口,所以才给朱敬伦送上厚礼,希望能打开一个突破口。能想出烧英国人库存烟土的主意,也是被逼急了,要知道为了囤那批烟土,陈启信可压了不少银子在上面,如果不能高价卖给英国人,他可就亏死了。

  既然朱敬伦愿意接手,他刚好脱身,老实说他已经有些忐忑了,时间过的越久,英国人就越是有可能从印度运来新的烟土。

  所以陈启信十分干脆:“既然是朱兄想做这笔买卖,在下也不跟你见外,我手里有五十担烟土,英国人出五万两在下都没有卖。既然是陈兄要,那给四万两拿走!”

  平常一担烟土价格在500两左右,陈启信要价四万两,不到一倍利润,也不算黑。

  朱敬伦点点头道:“好,就四万两,陈兄的货我要了。”

  陈启信拱拱手:“朱兄真是痛快人!”

  说实话,陈启信这笔买卖还真没怎么挣钱,他之所以囤积烟土,赌的是仗打起来物价会涨,谁知道粮食价格倒是涨了快三倍了,可烟土的价格竟然连一倍都没涨起来,因为城里的有钱人都跑了,剩下的穷鬼有几个抽得起大烟?

  所以他最后才把主意打在了英国人头上,很幸运的从一个香港的朋友那里得知东印度公司的yapian船翻了,陈启信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不但继续囤积,还抽出大笔资金在广州城大肆收购烟土,将十几家烟馆的存货都一网打尽,让那些烟馆都无烟可卖暂时关门了。

  囤积大烟和扫货,可占了陈启信大笔资金,平均下来他拿货一担都超快有600两了,五十担花了他三万两,要朱敬伦四万两,也就挣个辛苦钱。但却安全,最近的消息,让陈启信有些不安了,乡勇伏击了英法联军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他还知道乡勇大军逼近,法国人哪里的紧张情绪,让他觉得法国人有可能会放弃广州城。

  陈启信不想那些东西打了水漂,所以今天立刻就来找朱敬伦,上次送的那一千个大洋,他觉得足够让朱敬伦帮他做一件事了。谁知道朱敬伦没答应火烧英国人的烟土,倒是答应把他手里的烟土都买过去。

  跟陈启信确定交易方式后,朱敬伦知道,自己得亲自找一找柏贵了,不然这四万两银子自己可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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