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一直没有中断,这说明洋人一直在攻打炮台,既然洋人的步兵在攻打炮台,他们的大炮此时就不太可能轰击炮台,否则容易误伤自己人。
但是密集的炮声响起来,听起来数量足足有十几门甚至几十门之多,这只能是炮台上的大炮。炮台为什么要开炮,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不但张千山成功的攻下了炮台,而且黄宗汉派去的炮兵已经接手了炮台,正在用大炮轰击岸上的目标。
时间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丑时才刚过,显然不可能是黄宗汉受到柏贵的信后才派兵,那来不及,只能说明黄宗汉早就派兵了,正好此时赶到而已。
人家钦差大人已经早早派了兵,柏贵还写了那么一封威胁的奏疏副本给黄宗汉看,这不是威胁吗。
但他也恼恨,冷哼一声,默不作声,不住的喝茶。
既然黄宗汉早就派兵了,就不能提前通知自己一声吗,逼的自己不得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那封奏疏当然不能真的发出去,那只是威胁黄宗汉的手段,是警告黄宗汉如果他不派兵自己就要上书,让皇帝评评理,但现在黄宗汉已经派兵了,那封奏疏也就不用上书了,但却白白的再次招惹了一下黄宗汉。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柏贵已经明白,他跟黄宗汉之间,已经不可能有和好的余地,黄宗汉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想当初一听说黄宗汉要来广东,柏贵就打算第一时间去见一见黄宗汉,将黄宗汉拦在半路,可是洋人不让他们出城,结果黄宗汉就去了花县,跟练兵的那些官员在一起,也就不可能说柏贵的好话了。
但是俩人之间一直通信,尽管黄宗汉始终三缄其口,没有表示支持柏贵,但也从来没有撕破脸,顶多是一个暗斗,可现在这封威胁的奏疏递给黄宗汉,这就演变成明争了,俩人之间在没有缓和的余地,只能咬牙斗下去了,但争斗的话,柏贵是巡抚,人家是总督,还有钦差身份,一开始斗,不管怎么说,自己就要先落一个藐视上官的名声,官大一级压死人,柏贵天然处于下风。
朱敬伦已经看出柏贵跟黄宗汉之间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弄不懂满清的官场,尽管后世朱敬伦也是混迹官场的,但一来外交部门相对来说是非少一些,二来后世的官场说不好听的,远没有满清的官场复杂,满清的官场里不但有后世中国那种派系关系,还有师生关系,老乡关系,以及旗人、汉人的关系,各种不同的利益关系,势必引起更复杂的权力争斗,地方跟中央的斗争,旗人和汉人的斗争,皇权和官僚集团的斗争,以及权贵集团跟平民官僚之间的争斗,这些都比后世复杂了太多。
加上朱敬伦还真的没有功夫研究满清官场,他还不算是其中的一员,也无法置身处地的去感受,去了解,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理解柏贵跟黄宗汉之间到底能有什么利益冲突,也就不会了解到俩人目前明争暗斗的原因。
此时城外的黄宗汉也没有睡觉,尤其是收到柏贵那封奏疏副本之后,他就更睡不着了,生了一肚子气,大骂柏贵跋扈!竟敢如此胁迫他,藐视上官,他黄宗汉现在还是钦差大臣,藐视他就代表藐视皇帝。黄宗汉直言要上书弹劾柏贵。
骂归骂,发脾气归发脾气,但内心的担心却更深一步。
林福祥隐瞒劫持巴夏礼,擅自诱敌伏击一事,让黄宗汉怀疑林福祥跟柏贵之间有默契,甚至怀疑城外这些主持团练的官员,都有可能跟柏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个南雄的千总带兵回来,就更是让黄宗汉警惕起来,连广东地方的军队都能调动,这柏贵在广东到底有多少潜在势力,真让人忧虑。
当黄宗汉得知那个南雄的千总,被自己骂了一顿后,不但没有回南雄,还瞒着自己擅自去了广州,黄宗汉第一时间认定,这肯定是柏贵主使的,不然一个小小的千总,如何胆敢违抗一个总督和钦差的命令。
柏贵虽然在自行其是,虽然让黄宗汉忧虑,可黄宗汉还是忍了一步,他不想公报私仇,柏贵如果真能打下炮台,对目前的局势来说,也是相当有利的,所以黄宗汉依然派炮兵前往支援,只是这样一步一步被柏贵牵着走的情况,让他非常的不满,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回复柏贵,结果不明所以的柏贵竟然给他发了一封威胁奏本。
柏贵的跋扈,又进一步让黄宗汉确认了柏贵在广东地区树大根深,恐怕有超乎他想象的力量。
地方官结党营私本就让人担忧,柏贵的行为让黄宗汉更加担忧,因为柏贵在被洋人俘虏之后,选择了跟洋人合作,无论他如何向外界辩解,给皇帝上书解释,朝中骂他的依然远多于给他说好话的。
手里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势力,又跟蛮夷合作,这弄不好是会酿出大祸的,石敬瑭那个儿皇帝不就是这样吗,为了让契丹人帮他打仗,做了契丹皇帝的干儿子,出卖了幽云十六州结果导致宋朝两百多年都没有缓过劲来,始终被辽国压制着,知道灭国也没能收回长城以内的边地。
如果柏贵也想依靠洋人挟制朝廷,他能做出的危害,未必会比石敬瑭小。
当然这种情况是最极端的情况,黄宗汉也不认为柏贵会彻底出卖朝廷,毕竟柏贵还是一个旗人。而且即便是城外练兵的广东三大下野乡绅是柏贵在背后支持的,他们主要还是反对洋人的,这说明柏贵并没有完全投靠洋人,至少是见风使舵。可当年石敬瑭肯定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想要利用契丹人,结果没利用好,把自己利用成了一个千古罪人。
所以黄宗汉也不得不防,防止出现最坏的情况。如果把柏贵逼急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做出把广东出卖给洋人,就像石敬瑭那样出卖疆土的事情。现在的情况,柏贵确实很危险,朝廷随时都有可能拿他问罪。
因此黄宗汉既要防着柏贵,又必须把他控制住。
仔细思虑了一番之后,本打算烧了柏贵奏疏的黄宗汉,反而将那封奏疏副本保留下来。
而且立刻召见了负责围城的几个官员,这一次黄宗汉真正打算攻城了,因为他决定一定要控制住局势,那么自己就必须尽快拿下广州,然后进城。
天已经亮了,柏贵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敬伦啊,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柏贵亲切的问起朱敬伦身上的伤来。
自从朱敬伦跟富礼达成协议后,朱敬伦的身份就变成了柏贵安插在洋人身边的密探,也就绑在柏贵身上了,柏贵对待朱敬伦的口气都变了,从一开始的朱先生,到小兄弟,现在直呼大名了。
但现在柏贵的关心,却不是为了关心,朱敬伦很清楚。
回道:“谢大人关心,不碍事了,不会耽误了大事。”
柏贵点点头:“那就好,你这边也要尽快动手了。”
朱敬伦道:“大人放心,就在今天了。在下正好去洋人哪里换药,就先告辞了。”
城门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老百姓听了一夜的枪声,没人敢开门,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能看到一群匆匆的士兵。
将军府戒备森严,士兵军官进进出出,脸上多有疲态,洋人也奋战了一夜。
朱敬伦的伤势恢复的很好,机械体休眠前做好了基本的救护,伤势看着严重,但没有发炎,而且还让身体处在最佳的恢复状态,因此英国人包扎之后,伤势长的很好。
联军军医看过后表示很神奇,又给朱敬伦换了一遍药之后,让他不用担心了。
赫德醒过来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势,他竟然还能醒过来,看来他的上帝真的保佑他了,但是形象却惨不忍睹,左腿彻底残废了,这神仙也就不好,此时打着夹板,拄着拐杖走路,容貌就更不能看了,一张脸依然肿的跟猪头一样,一条三寸长的伤疤彻底毁掉了右半边脸,只差半寸眼睛就保不住。
朱敬伦去探望赫德,赫德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睛不时看向窗外,还在关心这外面的战况,但是从他眼神中的表情来看,接连的失败对他的打击相当沉重。
将军府中正在召开军事会议,这一次是正式的会议,紧急会议昨夜就开过了,白天弄清楚了情况之后,英法双方开始商讨正式的对策,他们知道珠江上的炮台被占领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应对接下来中国乡勇的全面进攻了。
洋人绝对想不到中国人围城的军队,和攻打炮台的军队根本就不是一伙人,所以他们想当然认为,攻打炮台只是中国人军事计划中的一部分,是跟东西北三面包围上来的军事行动一致的。
面对目前的情况,军官们讨论的很激烈,甚至出现了一半人主张立刻进行突围的建议,他们认为此时以他们的兵力,已经完全没有守卫广州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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