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权啊!”
朱敬伦不由叹息一声,如果自己手里有权,也就能选择按照自己的思路应对了,当然应对之后恐怕结果也不会太好,就好像李鸿章,谈判签条约的时候,慈禧太后就把他抬出来做事,签完之后就把他撸下来平民愤。
作为外交人员,其实大多数都是比较肯定李鸿章这种人的,外交官签条约是自己的工作,完全不应该受到指责。真正该受到指责的是背后的掌权者,这就好比一个公司的老总让员工去干某个项目一样,项目亏损了大家一致骂那个员工,而没人敢说是老总决策失误,柿子总捡软的捏,没人敢骂慈禧,但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不骂还不行,骂是政治正确,那就骂李鸿章吧。
如果能保住广州城,朱敬伦宁可挨骂,宁可承担责任,但可惜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权力让他施展,让他用自己的办法保住广州城。
他之前一直通过柏贵,借用柏贵的身份,可现在柏贵也不支持了,让他彻底的感觉到无从下手,无能为力。
提起笔来却不知道怎么落下,心中气闷的厉害,真想长啸一声,扔了笔走出了院子。
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天气还是那么的闷热。
今天那四艘跑船的出现,意味着很可能英法联军主力已经南下到了香港。
算一算已经很晚了。
6月18日天津条约签订,如果英法联军即刻南下,七月就该回到天津。
只不过他们在上海盘桓时日,第一是进行休整,第二是清廷要他们在上海谈判通商章程善后事宜,也就是详细的通商细则。额尔金等人认为,在上海保持兵力,然后跟中国官员谈判会对谈判进展有所帮助,天津条约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兵力雄厚中国皇帝怕了吗。
加上在天津的英法联军是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军队数量多达4000多人,军舰数量几十艘,光是炮艇就有11艘。加上运输补给物资的运输船,后勤医疗船,调动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他们是陆续从天津撤退的,当然英法联军并不是很着急,因为他们以为条约草签之后,中国人应该就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了,广州没那么危险,不着急回援。
所以整个7月,英法联军基本上在一直从天津往上海撤军,并且在上海这个更方便得到物资补给的港口休整。直到8月初他们才收到香港发来的求援信息,要他们立刻南下支援,告诉额尔金等人,广州清军包围的广州,随时有可能发动强攻。
额尔金一边向跟他谈判的桂良进行抗议,说清军违反了天津条约中的规定,擅自发动攻击,一切后果由清廷负责,一边调集一部分兵力急速南下支援,可当到达香港后才知道,广州已经被清军占领。
负责带兵回援的是英军海军司令西马糜各厘和陆军司令格兰特,俩人得知情况之后,立刻开会讨论,俩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必须抱负中国人的背信弃义,一定要给中国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好吧,他们是军人,哪有军人不喜欢打仗的。
所以四艘炮舰第一时间就派来试探一番,发现中国人的炮术稀烂,他们认为只要派出两艘三等战列舰,配合四艘炮艇,外加500陆军,就足以夺下炮台。控制炮台之后,就可以从容派遣陆军登陆攻打广州城了,整个作战计划时间为5天,总兵力投入2000人,至于法国人,主力还留在上海呢。
朱敬伦对英法联军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摸不透,这也是他感觉无处下笔的一个重要原因,医生看病还要把脉呢,自己这完全是凭空制定政策,根本就无处着力。
正焦躁中,富礼的圆脸却出现在了门口,笑呵呵的走进海关衙门院子。
“朱兄,恭喜了!”
富礼笑呵呵的拱手作揖。
“何喜之有?”
朱敬伦疑惑道,他可是知道柏贵给自己请功的事情,黄宗汉那边拒绝了,不过柏贵随即就直接给皇帝上了奏疏,讲明了原委,说皇帝一定会不会亏待功臣的。这些同样也是富礼转告朱敬伦的,柏贵为朱敬伦做了事情,自然要让朱敬伦知道的。
对于自己的名字竟然会直达满清皇帝的耳中,朱敬伦有些意外,按照正常情况,他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可能接触到权力中心的,要是换做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估计会欣喜若狂,但是朱敬伦并不因此欣喜,因为满清皇帝在他心中的权威性并不大,他不认为皇帝能够代表天,皇帝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神圣性,老实说当中国强大起来后,朱敬伦作为外交官也没少和国外的皇室打交道,那些国王也好女王也罢,都对中国外交人员极为客气。
甚至朱敬伦还隐隐有些担忧,如果柏贵把自己夸的太厉害,万一咸丰觉得他有用,比如皇帝认可了他的外交能力的话,把他调到北京,派他当某个洋务大臣的翻译,过两年总理衙门成立了直接塞里面任职的话,那不是朱敬伦愿意接受的。
他在广东如此费尽心机,除了让中国人靠自己的力量夺回广州,好得到一个在洋人面前可以说自己胜利的强有力的理由外,也是在给自己夯实根基,他打算扎根在广东,这是一片热土,足够自己辗转腾挪。
广东面向外洋,是天然的对外窗口,而且一直都没有中断跟西方的沟通,这里有最了解西方的人才,有跟洋人打交道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商人家族,这些商人其实早就融入了世界商业网络,十三行的伍氏家族在美国都有投资,要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广东这里无疑是最合适的。
而且清政府显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小族掌大国的现实,注定他们最大的利益是防止汉人做大,而不是抵抗外辱,因此注定这个政权很难适应即将到来的激烈的国际竞争,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汉臣们努力了,但是失败了。
朱敬伦不打算在试一次,而且他如果跟着满清混,可能连试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手上没有丁点权力,按照正常的程序,他也能玩,比如科举做官,二十年内他能爬到巡抚的位置上就算快了,非正常一点,买官的话,虽然满清始终有捐官的制度,但是捐官想做到高位真的很难,最有名的无非是李卫,用了十年做到浙江总督。除此之外,捐官甚至很少有能做到巡抚一级的。
另外一个捷径则是靠军功,太平天国让许多的汉人官员脱颖而出,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等人自不用说,其他的比如做到台湾巡抚的刘铭传也都是靠军功为基础爬上去的。
这些靠军功崛起的汉官,大多数都成了跟随李鸿章、张之洞的洋务派,李鸿章、张之洞算做的不错的了,起码建立了一些洋务企业,但依然受到掣肘太多,没办法放开手脚,朱敬伦也不想落得一个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所以唯有最后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变革,撇开满清进行变革,朱敬伦有两个选择,第一是通过太平天国那样的武装造反,立起炉灶,自己掌握权力,另一个是在满清的体制内进行变革,时机合适的时候,朱敬伦更倾向于前一种,但无论哪一种,广东都是最为合适的地方,因为这里不但拥有最了解西方的人才,更重要的是这里天高皇帝远,让北京那个权力忠心触手莫及,距离就是最好的保障。
所以富礼一说道喜,朱敬伦第一反应是皇帝那边有消息,可是很快就明白不可能,从广东到北京没有个把月到不了的,一来一回两个月就出去了,毕竟现在兵荒马乱的,说两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那到底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富礼没有卖关子:“你手下那些苦力,现在编入南海县县勇了,组一个火枪营,你暂任帮办一职。”
这倒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朱敬伦招降的那两千苦力,现在多住在客栈抽鸦片赌钱,柏贵一开始就想让这些人自成一营,也算是他手里的力量,但是黄宗汉不同意,认为这些人都是投靠过洋人的乱臣贼子,不捉拿治罪已经是皇恩浩荡,怎么能招揽这些人。
两广总督是有这个权力的,当年林福祥组建平海营,就是他的老师,给时任两广总督的祁贡做幕僚的黄培芳推荐的,祁贡才任命林福祥招募人手编练乡勇。
黄宗汉不同意,柏贵又已经去职,连大印都不再身边,所以真的是没有办法安排朱敬伦招降的那些苦力,可如果放弃手头现有的这一点力量,柏贵又不甘心。自从朱敬伦告诉他洋人肯定还会打过来后,他就更不敢放弃这些人手了。
没说服黄宗汉,反倒是说服了南海县令华庭杰,让朱敬伦带这些人编入南海县县勇中,县令作为地方官,也是有权力临时调动乡勇的,华庭杰早在东莞当县令的时候就组建过乡勇镇压小刀会起义,这次出城编练乡勇,他也是最早的一个。
只是华庭杰不可能不知道柏贵跟黄宗汉之间的关系,黄宗汉不同意收编这些苦力,华庭杰反倒招揽这些苦力进入自己的麾下,岂不是得罪了黄宗汉。
这只有一个解释,要么柏贵成功拉拢到了华庭杰,要么华庭杰从始至终就是柏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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