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然从高原那里回到家,洗好澡,把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后,即坐在沙发上,想歇一歇再到医院探望女儿去。
跟屁猫咪咪,在地板上与他对坐着,伸出一只脚在舔呀舔的。外面走廊上远远地传来,只是一个人,极其轻轻微微的脚步声,但,它却甚是警觉的猛抬起头来,先看一看何以然,再回头朝房门看去,且一直紧盯着门看,当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转回头继续在抬起的脚上舔呀舔的。何以然一直注视并感受着,它比人要机警得多的那副神情,以及一种可爱中的有趣。
而后,何以然倾身倒靠到沙发背上,他舒展身手地伸出手臂时,无意碰触到一张放在沙发上的报纸,便拿起来看。
哦,原是家茵的单位报纸——《交响之声》报,也就无意地在头版上,随心的上下浏览起来。突然一个花边框,在他的面前,一阵一阵急速地扩展、闪耀、跳动、定一定眼神再看,见标题分明是:
管窥我团的一种风光与风流以及必需着力整改的乌烟瘴气
再细看下文是:
“在本届团代会上,党委书记梅芬所作的‘既要发掘艺术价值,也要发展道德价值’的发言,引起了全团强烈的反响。我团一位很出色的长笛手,她以往给全团的深刻印象是——窈窕淑女,职业至上。因此,无论是本市的重要演出,还是出国的艺术宣传,都把她作为我团的形象大使来举托。本市的报纸,电视,在为我团做演出介绍时,也总鲜明地突出了她,她的事业正显得风光无限。然而,一旦失去了自尊、自重和自爱,那么风光与风流之间,就可以,虽只是一小步之跨,却就有振聋发聩之举,大提琴与长笛手也会奏出奇特,甚至于是妙不可言的“音符”。但必须指出,在我交响乐团内,当前严重存在着象他们一样的,一股很不正常的风气,一种乌烟瘴气!更必需指出的是,在他们身上正发生着一种道德沦丧的问题……。”
不需看完全文,何以然十分气愤,报纸被甩开时,即翩然地飘落到地上。何以然把手臂盖在脸上,闭上眼时,他终于能把近阶段来的感觉碎片,拼图成完整的画面了,并真的清楚了其间的因果——12号那天,家茵为何会如此的伤心不已?那天门卫何以是怪怪的掩笑不止?她的同伴们怎么如此的惊讶及困惑?那天……。他也明白,报纸放在这里不是家茵的疏忽,而是,以这样的无声方式,在对他作答应过的告知。他也知道,那个大提琴手西门,是个不太学好的油头光棍,但他尤其理解,妻子一向是很自重的,他们完全是两种根本不同类型的人,就像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样,怎么会生发出那种极其暧昧的关系来呢?想着想着何以然不禁站起身,在房间里徘徊不止,坐立不安。不是为怀疑,而是为,理解到妻子被无辜冤屈,想要争辩却又多虑,由此,内心深深地郁积着怨恨与悲凉之情,且还必须长时期煎熬着,压抑着,那是怎样一种苦苦的,悲悲戚戚的心境。
何以然又去沙发上似睡非睡地躺着。尽管,知道是该做晚饭了,也愿起身去厨房,然而却是,心情沉重得想起身总又没能起来。
时间,毕竟是最客观地存在着的,它决不受谁的情绪波澜影响,而也使自己的步子踉跄起来。随着它的,准确,稳重步伐的前行,到时,门被轻轻推开,下班回到家的丁家茵,进门,即见地上的报纸。便走过去,俯身拾起报纸,默默折叠好去放到废报纸堆上,再去放下手提包。而咪咪不失时机地在她的脚边,抬起头拼命地又绕又叫的,丁家茵即抱起咪咪进入了厨房去做晚饭。此刻,他们俩虽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客厅,但两人其实都很想说点什么话,却又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始终沉默着。
很快,十分简单的晚餐已料理定当,饭菜也端上客厅一边的餐桌上,两人再在一直默默无语中对坐着吃晚饭。其间,只听到他们俩发出不停顿的,急促的,筷子扒碗的声音,也都似乎连菜都懒得挾一筷。这一餐也真是快餐,迅速地饭毕后,家茵又很快地洗刷好盆碗,尔后谁也没有开看电视;谁也没有使用电脑;谁也没有翻阅书报;谁也没有去做任何解闷的事,而是,都坐在客厅里,离沙发不太远的桌子边,默默的尽喝着茶,气氛是难忍的寂静、沉闷、伤感及压抑,以至,竟使何以然要去看女儿的事都没记起来。
“今晚,我们就什么事都不做了?就想这样的等待到底吗?”低头柔和地轻撸几下怀抱着的咪咪,丁家茵终于打破了令人深感窒息的气氛,满目含忧地对坐在身边的丈夫轻轻开口问。
“你不也在等待吗?”何以然接口说道。
“那你在等什么?”丁家茵语气很平静地追问。
见家茵追问自己,何以然抬眼亲切地紧望着妻子,说:
“我在等你能够微笑一下,而且是很放松的微笑。家茵,你就笑一笑吧,你一定要学会自己把自己解脱出来。我没有丢失过任何东西,但却一直在寻找,我要找回家里被遗失了的温馨和笑声,然而始终找不到。甚至,现在,连你练习的笛声也是既少,又是断断续续的,已失去了原有的那种——潺湲地流淌,轻柔地舒展的旋律了。家里曾经常有过的良宵,现在都成了一种渴望。唉!唉!”
何以然说完,情不自禁地还感叹了两声。
见丈夫这么伤感,家茵心头也很难过,“对不起,是我……。”
“不,家茵,”何以然抬头,直视着家茵,动情地说,“我怎么会有责怪你的想法呢?你这样想倒会使我很不安。其实我很想跟你谈谈,但又很怕谈,我是深有愁人莫向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更愁的担忧。”
“这几天里,我多少想摆脱种种的风言风语,可是,我,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丁家茵说这几句话时,竟伴着哽咽之音,心里一定是更难受极了,“我真的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是连躲避,逃跑的地方都已经没有了。对一个有强烈自尊性的人来讲,还有什么比维护自己的清白更要紧的呢?”
“家茵,我希望你能按我说的做。”言语至此,何以然突然停住了话头,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接着轻轻说道:
“家茵,我绝不相信你们团报上有关你的那篇报道,所以我依然劝你不要生气。我还是要说,这样的生气,是在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嘛,这样值得吗?当然,心里深受重伤,心情悲哀也确实是无法隐藏的,一定要做出若无其事,甚至是高高兴兴的样子,把悲愤和郁闷的心情遮盖得叫人看不出,也太难了,也不需要,这我很理解,很明白。但,我要对你讲——你就是再悲伤,也一定不要愤怒;再痛苦,也不要压抑;再无奈,也坚持不要绝望。我就是经常这样告诫自己,这样的来对待难过心情的,现在,我要求你也能像我这样来对待自己。你要相信时间,时间是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和清高的!可是,虽然我们生活在一起,但在这些想法上,理性思想却是那么的不同……。”
在话还没说完时,何以然别过了脸去,目光随意地扫视起客厅里再熟悉不过的静置物品。突然,异常的动静,使何以然十分惊愕的回转目光,他见到家茵,竟然抛下怀抱着的咪咪,激昂地站起身,手掩着颜面又呜呜咽咽起来。
也许此刻,丁家茵的眼前,一定又出现一种挤眉弄眼的情景,耳边又回响起恶语中伤的笑谈,或是,又见到对她做出过的,或若即若离,或敬而远之,那种种的刁钻古怪模样,这都使丁家茵每想起来即长吁短叹不止,心烦意乱不绝,忍不住竟渐渐地又由强忍着的呜呜咽咽到泣不成声,以至,最后又纵然放声地恸哭起来。
“不!!这样叫我怎么做人!我恨!我恨死他了呀!!”丁家茵呼喊着,不顾桌上的茶杯、果盆、书报被撞得直跳起来,再接连地倒向了地板,就直扑入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丁家茵猛然暴发地冲入卧室,门被强烈撞上后,只听里屋是更难遏止的呜呜声。
眼前瞬间暴发的变化,令何以然十分的震惊、难过、他悔恨得不得了,也真的是实在想不通——
不是这几天我看她情绪好点了嘛;不是她自己说,想好后会把真实情况告诉我,而且,今天确也把事出的由因告诉我了嘛;不是她表示过,以后要听听我的想法的嘛;不是……不是……。”何以然瞪大了眼睛,迷惘地看向墙面,又沉痛地连连责怪自己是怎么说话的,反倒使她……。或许今天,在团里,她再一次受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精神上的深心刺痛,不然,怎么会没说几句话就引起她这样地爆发的呢?何以然心想,却又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对此,他坚信家茵是不会有什么大错的。刚才看家茵,发现她头上竟然好象有了几根白髪,眼角边也泛起了一点鱼尾纹。就在这几天里,她的变化就如山似水——山原不老,由雪,才白了山头;水本无波,因风,而皱了水面。呵——,家茵啊,你,竟是这样的脆弱,是如此的优柔,我纵然再规劝也会无能为力?我……,我……,我还该怎么做才好呢?
此时,何以然的心是多么的焦虑,又是那般的无奈,而且还有痛惜。
夜风吹进屋内,久坐于沙发上的何以然,感到了一阵阵的阴凉,同时,身心觉得真像是被人打伤似的,或者说,就像从楼顶上重重摔下,已伤得无力地躺在冰凉水泥地上一样。
何以然耳听着家茵,仍在屋里断断续续地饮泣吞声,不觉自己的心头,更感到了怎么都尽是浓浓的苦涩之味。在这样的静默感受中久坐着,心里自会喊叫出要排除郁闷心情的呼唤!但想要何以排除时,便举目寻找起什么东西来。
晚月的清辉,照在楼壁及其阳台上。趁着月光,何以然去自己房里,取出搁置了好久没用过的二胡。掸去一点外罩上的层灰,拿出琴后即坐到阳台上,于是,持琴挽弓的墨影,便印在铺满清辉月光的墙面上,全如闪出一张水墨画来一样。渐渐,哀伤,婉转的《二泉印月》,低低地回旋在深沉的静夜中。楼下,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风吹柳树的嗖嗖声,与如泣如诉的琴音相交融,再轻轻地飘散向,沉沉而空旷的夜色里,是那么的清静,那么的清冷,又那么的清幽。
何以然想借琴声的诉说,来消除此刻自己心里同样有的苦涩和难过,以使自己的心境可有所转化而好受一点。但他的心情,怎能会好受一点的呢?此时的他,也似那《琵琶行》中的倾诉——在“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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