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今HN安阳)地属大唐HB道所辖,距离楚州(今JS淮安)千里之遥,如今郭待封脚程不慢,只是顾及道上行人观感,不敢惊世骇俗,足足行了五日方才抵达。
这一天日刚过午,眼见得官道上行人愈发稠密起来,郭待封道侧询问了土人,距离相州城已不过二三十里光景。天色尚早,不用担心城门关闭,此行终于回到北方,景物风光久违,郭待封索性放慢了脚步,缓缓前行。
一个时辰之后,郭待封来到相州城下。正待进城,就听得身后由远及近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转身看时,一队人马护着一辆华丽大车疾驰而来,郭待封赶忙闪身避让,车马已经一阵风似的奔了过去,一马当先的是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衣衫鲜明,身后紧紧跟着十数名健硕骑手,虽然是一色的家丁模样装束,气势却是像极了行伍中的军卒,最后面又有一名皂衣骑手,与其他人装束又不相同,面上包着一方皂帕看不到真面目,身材却是极高大。
守城军卒并不阻拦,听任车马径直冲进了城去。
“小哥请了,不知这是哪家府上的家眷,竟是好大的威风。”发问的是个低沉的声音。
“客官莫要高声。”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道,“客官从外地来,有所不知,适才进城的便是相州长史的夫人与义子。”
郭待封回过身瞥了一眼,道旁摆着两张低矮条桌,数只板凳,有个三十来岁的瘦弱中年男人,看着个茶水摊子,正与一个粗布褐衣的汉子说话。
褐衣汉子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鼻直口阔,扭头望着车马离开的方向,双目微微眯了起来,眸子里似乎有一抹厉色一闪而逝,随即哦了一声,起身时顺手提起靠在条桌旁的朴刀,大踏步奔着城门去了。
地方官员作威作福,倒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郭待封也未多想,抬头盯着城门上方镌刻着的“相州”两字仔细看了一看,迈步进城。
相州地处中原,物阜民丰,城中极是繁华热闹,郭待封信步而行,想着天黑前熟悉下城中的街道环境,再找间干净的客栈住下。
转过了几条街,正来在城隍庙前,就见前面人声鼎沸,围了一大圈子的人。郭待封心中好奇,走过去分开人群看时,当街摆着一卷破草席,露出两只枯瘦的赤脚,显见得里面裹着的是具尸体了,旁边跪着一个黄黄瘦瘦的小姑娘,破衣烂衫,乱蓬蓬的头发上胡乱插了一枚草标,正不住手地抹着眼泪,低声向众人苦苦哀求,“求求哪位好心人帮我葬了母亲,小女愿意一辈子为奴做婢报答,只要一副薄板棺材的钱就行。”
围观的人里面男女老幼都有,指指点点,有人摇头感叹世道艰难,有人夸奖小姑娘孝心可嘉,郭待封看了一阵子不曾等到一人肯出手相助。就听人群中有人低声道,“一副棺材板不过半两银子,钱倒真不值几个,看这孩子面黄肌瘦,年纪又小,真要领了回去,也未必能做得了多少事情,还得添上一张嘴,这桩善事也不是谁都有能力做的。”周围几个人便不住点头应和。
郭待封暗暗叹了口气,有心出手又顾忌不愿暴露了行踪,便寻思着去寻间棺材铺子托老板相帮着小姑娘葬了母亲,正待要转身出来,一阵车停马嘶的声音响起来,耳畔听得一个柔腻的声音,“停车。”
郭待封与众人转过身来看时,正是相州长史府的车队。
马车车厢窗帘打开一角,露出一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脸来,妇人提高了声音道,“三郎,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为首的俊俏少年翻身下马,脸上笑的说不出的谄媚,俯身应了一声,转身便朝人群这边走了过来,早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众人显然认得少年的来头,哗啦一声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少年走近略看了一眼,手中马鞭挑起小姑娘下巴,歪着脑袋端详了一番,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回转到马车边上。
“干娘,是个小丫头片子卖身葬母,没来由糟这晦气,咱们走吧。”少年轻声笑道。
窗帘掀起,中年妇人的脸又露了出来,看着少年,声音愈发的柔腻,道,“即是如此,三郎便赏她一两银子,只是不必带回府去。”
少年干笑两声,道,“干娘菩萨心性,奈何天底下这般事体多如牛毛,哪里又管得过来。”
妇人闻言作色道,“看着了自然是要管一管的。”少年似乎还不乐意,妇人凤眼流波,看着少年的眸子似是能流出水来,腻着嗓子又道,“听法通和尚这几日讲法,因果报应之事可见是有的,乖儿子,今后积德行善的事也得做上一些,菩萨们知道了,说不得就要保佑你我把这一番母子情分做的长久牢靠。”
少年听了妇人解释,轻佻一笑,道,“到底还是干娘想的周到,儿子年轻,一心只道身强体健才能孝顺得干娘,却不曾考虑到这一层。”
妇人面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声,道,“下流坯子,仔细有人听到。”说着扔下了窗帘。
少年笑着应了一声,挺直身子,高声冲家丁道,“先送夫人回府,我随后就来。”看看车马走的远了,少年重又转回到小姑娘身边,扔地上十来个铜钱,鼻子里哼出了一句话,“赏你啦,赶紧出城找地方埋了。”
人群兀自没散,就有人嘴快叫道,“十几个大钱棺材盖都买不到。”
少年看都不曾看上一眼,抬手一马鞭抽到说话那人脸上,也不理会那人惨叫哀嚎,还是对着小姑娘声色俱厉,“天杀的狗才,也想要棺材,几个铜钱够你这个死丫头饱饱吃上几个馒头,好有力气把死人拖出城去,再要叫本公子看到,把你这个小孽障一道打死。”
众人俱都不敢作声,郭待封站在人群之中冷冷地看着少年被酒色掏空的苍白的脸,心中已然起了杀机。
少年环顾一圈无人再敢迎着他的目光,得意之下,哈哈大笑,上马走了。
小姑娘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瘫软在地上,围观人群里走出几个好心人,劝小姑娘道,“相州长史的义子,咱们寻常百姓可惹不起。姑娘,赶紧收了地上这几个铜钱,趁着天光还早,我们就把你娘抬出城去埋了吧,不要再想棺材的事了。”
众人俱是叹息摇头不止,又有人三个、两个也扔下几枚铜钱,就见银光一闪,小姑娘面前竟是多出来一块银子,估摸着总有四五两重,几个相帮的人忙喊是哪位行善相助。喊了数声不见有人应答,知道人家这是不愿意现身,便又忙着招呼小姑娘就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大声谢了恩人,这才抬着尸体朝城外走了。
余下众人便就散了,郭待封早发现了扔出银子的是谁,当下远远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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