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政似是毫无心机,突然笑了,道,“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可是所有人都错了。”说着,张师政突然叹了口气,又道,“太子殿下荒唐放荡不假,日夜构思阴谋同样也不假,可是张某等进入东宫数年,真正接到指令行刺朝中大臣却只有一次。张某与纥干承基受太子殿下恩德多年,一直不得报效的机会,终于等来这一次行刺任务,立誓定然要不辱使命,当夜我俩潜入那位大臣府上,结果却发现这位朝中重臣家中一穷二白,一个人蜷缩在块破草垫上睡觉。如此清廉之臣我俩实在是下不去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悄悄离开了。”
郭待封听得不觉入神,道,“显然你们没有受到惩罚。”
张师政笑了,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缓缓道,“不错,张某与纥干承基如实相告,负荆请罪,太子殿下却毫无责备之意,还是以上宾国士之礼相待。”
再后来,李承乾越来越怕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开始琢磨着要先下手为强,就在李承乾训练东宫守卫,收集兵器铠甲的时候,太宗皇帝的另外一个儿子齐王公然举兵造反,太宗皇帝迅速平息了这场叛乱,下旨严加审问齐王造反一事,结果齐王属下有人与纥干承基相识将他牵扯了出来,纥干承基当即被捕入狱,熬不住酷刑,把太子曾经说过的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招供了出来。
郭待封插话道,“是一句什么话?”
张师政叹了口气,道,“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齐王谋反,消息传到东宫,太子殿下对自己这个弟弟极为熟悉,断言齐王肯定不会成功。当时东宫和皇宫只是一墙之隔,太子殿下指着那面墙对张某和纥干承基说,东宫距离大内不过二十丈,我若是率领东宫武士冲杀进去,必能一举成功。”
也只有这位太子爷才会把闯宫夺位想得形同儿戏吧,郭待封不禁摇了摇头,心道谁说是虎父无犬子,太宗皇帝那样英明神武之人,生下来的儿子照样有李承乾这样的笨伯,心中想着口中还是应和道,“果然是其心可诛。”
张师政一拍大腿,愤愤然狠声道,“就是这一句话,太宗皇帝认定太子殿下有谋逆之心,下诏废太子为庶人贬至黔州,过了两年,太子殿下就死了。”
郭待封道,“然后你就一直在寻纥干承基的下落,要为李承乾报仇?”
张师政点一点头,道,“当日张某也一道前往黔州,太子殿下过世之后,张某一柄朴刀行走江湖便是要将纥干承基这个卖主求生的狗贼毙于手上,二十年苦苦追寻,有几次都是刚一找到他的隐身之所,就被他提前得了信息跑掉了。这一次终于又探听得出他隐身在相州长史府中,张某不敢耽误寻踪而至,不想狗贼这么多年功夫一点不曾荒废,而且专门为了对付我手中朴刀改学吴钩做了兵器。”
断断续续讲了小半个时辰,郭待封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心中越发敬佩张师政有情有义是条真汉子,略一沉吟,便又问道,“张兄,你不是纥干承基的对手,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二十年来支撑着张师政的就是为主复仇,今夜一战他已经明白纥干承基苦心积虑之下武功已然胜出,而且打草惊蛇再要寻得其人踪迹怕是更难,这复仇之事竟是渺茫的很,不禁神色委顿,喃喃道,“不管怎样,太子殿下对张某恩重如山,此仇不共戴天,我……”说着张师政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郭待封看着眼前这个壮实刚强的汉子情绪崩溃,也不禁悚然动容,他能够理解张师政此时的心情,劝慰道,“张兄,恕在下直言,纥干承基虽说是卖主求生,可是李承乾毕竟心存谋逆之意,说到底也算不上是冤枉栽赃,依在下看纥干承基苟且偷生二十年,惶惶如散家之犬吃尽了苦头,也算是还了先前的罪过,张兄就不必如此执着了吧。”
张师政止住悲戚,道,“那狗贼若只是卖主求生这一桩罪过,张某也就听少侠相劝放他一条生路。少侠有所不知,那狗贼本是突厥族人,这一次张某能够寻来相州,乃是听闻狗贼与突厥旧部往来密切,似乎是有反叛大唐重回漠北的计划,果然如此那便是家恨再添国仇,张某实在不能从命。”
郭待封心中一动,道,“愿闻其详。”
张师政便道,“突厥自被李靖将军攻灭后降了大唐,其实哪里是真心臣服,江湖传闻突厥小可汗贺逻鹘已经派麾下狼山八骑潜回黄河以北,秘密联络旧部,纥干承基也是其中一员,张某便是顺着这条消息寻到了相州,刚才夜入长史府便是假冒贺逻鹘信使方才轻易将纥干承基诓骗出城。”
张师政的话未必全然准确,可是既然此事与贺逻鹘及其狼山八骑存在牵扯,郭待封便不能不慎重对待了,略一沉吟后道,“若是此事当真,纥干承基便实在该死,只是在下不明其中原委,竟是眼睁睁看着纥干承基逃脱了。”
张师政咬牙道,“此事千真万确。可惜纥干承基此刻已经逃的远了。”
郭待封背着手踱了几下,看着手中那枚翼火蛇刀怔怔出神,缓缓道,“张兄,在下可以帮你杀了纥干承基,不过,这之前在下需要问他几个问题。”
张师政双眼一亮,忙道,“多谢少侠,张某知道一个地方,纥干承基十有八九可能逃到那里。”
郭待封道,“请讲。”
张师政道,“实不相瞒,张某与纥干承基曾经一道拜在相州林虑山金刚寺大力尊者法通和尚座下学艺,张某估计他十有八九会前往师门寻求庇护。”
这是又一个信息,郭待封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道,“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纥干承基虽然苦心积虑,毕竟不好估计张兄如今修为到底如何,于是便留下这样一个后手,如果到时候真的打不过张兄,那就逃回师门恳请师傅出面说情。”
张师政奇道,“少侠真是聪明绝顶。”
郭待封看了一眼张师政,道,“那就出发前去金刚寺。”
张师政点头的当口,郭待封已然疾驰下了乱葬岗,张师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追了上去,一边喊道,“少侠还不曾见告尊姓大名”。
就听前面远远的传来一线声音,“郭待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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