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方后面没说出口的,秦川却很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南洋染厂没开起来时,天津卫机器印染厂家只有这东亚染厂一家,染制的色布质量要远比那些国内小染坊好得多,洋色布和土色布价钱相差很大,即使这样,东亚染厂的色布仍供不应求,在年关前或者换季的时候,价钱往往还要上调一些,日本人可谓赚的盆满盂盈。
可南洋染厂开起来后,染的色布质量不仅不比日本人开的东亚染厂的差,价钱也只是跟着日本人,虽然如此,可一个月后日本人还是和他打起了价格战。
这个时候,国内多是自家用老式织机纺织的土布,西方进来的机器织就的细布称为洋布,国内民族资本开办的织厂很少,只在上海附近,以及广州、青岛、汉口、天津等通商大埠才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偌大一个天津,也只有一家叫新华的织布厂算是有些规模。另一家福祥织布厂的规模就小得多了。所以,机器织就的坯布价值不菲,每匹能卖二十块鹰洋。
染好的色布,根据不同染料染成的颜色不同,价钱也有些差别,不过一般都在二十七到三十块之间,色布的成本基本在二十三块到二十四块左右。
而东亚染厂不仅出售色布,也做坯布的批发生意,因为本地的两家织厂规模不是很大,对东亚的坯布不构成什么威胁,他们在价格上还有些默契,不仅相安无事,有时东亚的坯布从国内运的不及时,甚至还从新华织厂暂时购进一些应急。
至于原本最初大行其道的英法美商人贩售的坯布,早就被日本人的坯布挤出了中国市场,现在不要说在天津卫,就是上海广州也几乎见不到西洋的坯布,大清坯布市场,基本都被日本人所垄断。
本地包括新华织厂在内的两家织厂的坯布,虽然批发出来和日本人一样也是二十块一匹,可成本大概在十七八块以上,要比日本人经过政府补贴的成本高一些。
开始时,这个南洋商人还没在意,心想大不了少赚一些也就是了。哪知道,这个东亚染厂竟然一路把色布的价格降到了十七块,东亚染厂卖出的色布甚至比本地的坯布价格还便宜。近藤的价格战大获成功,各地商人趋之若鹜,纷纷涌到东亚染厂订货,东亚染厂的色布都预定到了几个月后。
这样一来,不要说没人再买南洋染厂的色布,甚至被波及了的本地新华织厂等两家织厂也不敢再卖坯布给他。虽说青岛和上海都有本地坯布,可加上运费,到了天津就接近二十三四块了,真要是用上外埠的坯布那也是眼看着赔钱。
在坚持了一个月,赔了几万块鹰洋后,那个南洋商人找到东亚染厂的老板近藤谈判,回来后就变得心灰意冷,张罗着出卖染厂不干了。
虽然南洋商人开出的价格极低,天津的商人也很有一些人对染厂感兴趣,可通过这场价格战,哪里还有人敢接手他的染厂,倒是东亚染厂的近藤找上门来表示愿意出高价收购,可那个南洋商人也是犯了犟脾气,就是不卖给近藤,宁愿把价值几十万的染厂赔钱出兑也不答应,这也才让秦川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至于李明方不明白,东亚染厂的日本人怎么就亏得起?这个原因秦川可是清楚的。
日本政府不仅是这个时候,甚至早在明治维新之初,因为国土狭小贫瘠,就大力扶持本土工业,每年都会拿出大笔费用,特别是能生产出口产品的企业,更会以类似后世出口退税的方法返还给本土企业大笔金钱,极力支持本土工业发展,鼓励他们为政府换回大把白花花银子这样的硬通货,其它国家的洋布,就是这么被日商挤出市场的。
秦川虽然不知道东亚染厂从日本国内运到天津的坯布成本的准确数字,可一定在十七块鹰洋以下,也就是说,即使在这样的价格,东亚染厂的近藤依然在赚钱。不要说一个月,就是再有半年,只要他愿意,东亚染厂也坚持的下去。
秦川估计,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近藤坚持不肯让步的情况下,那个南洋商人才忍恨知难而退。
而且,近藤的目的就是搞垮南洋染厂,一家独大。这不是,南洋染厂一停工,近藤不仅马上又把色布的价格涨了回去,而且还比原先高了一块,现在不只是大半个直隶,还有山西、蒙古草原、关外,以及陕西的部分地区的大布商都来天津东亚进货,东亚的色布现在是供不应求,许多客商都是先交了定金就等在天津。
据瑞记洋行买办叶紫其说,近藤已经从英国定制了新机器,只等着机器一到就还要扩大生产呢。
秦川并没有先去车间,而是首先去看了锅炉和那个小浴室。
锅炉房里有两座两吨锅炉,也是德国产,印染过程中使用的加温蒸汽就是靠它提供。
秦川之所以先来看锅炉,是因为有过前世经历的他很担心这个时代的人安全意识淡薄,在设计理念上忽视安全。万一这两个“炸弹”要是爆炸了,那可不仅仅是影响生产那么简单的,那是要付出人命代价的。
秦川看过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两座锅炉虽然和后世的产品相比还显得有些粗糙,可安全阀等安全装置都有,整个系统跟后世几乎没有区别。
那个小浴室其实是左右各两个套间,左面的稍大些,供男工人使用,右面的给女工使用,都是安装了大水箱设置的淋浴头,没有浴池,这也是按照秦川的要求刚刚建好的。
车间很大很宽敞,地上都铺着青石板,两条都是这个时候没有的双轧机的染整设备生产线并排安置在厂房里。这个时候的轧机都是单机,厂房里原来也是有四个轧机线。这是秦川还在租界里时就画好了图纸,由小威廉介绍来的一个德国工程师帮助改进的。对于秦川把四台轧机合在一起变成两套的用意,小威廉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几次询问,秦川都含糊其辞没有告诉他。
轧机另一侧还有很大的空地,足够再安置两套设备。
几个工人正在仔细地擦拭机器。见到秦川进来,几个工人都停下手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
李明方抢前一步,指着秦川面前的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憨厚汉子,给秦川介绍。
“东家,他叫楚大柱,汉口人,是我的表兄,原在汉阳铁厂做工,对机器还有电气都很在行,南洋染厂当时没有懂机器的技工,我就写信把他叫过来,这些机器德国人安装时他就一直跟着,德国人都夸奖他呢,现在咱们染厂里负责这些机器的维修。
李明方介绍时,楚大柱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没作声。
这年头,在中国人里找一个懂这些洋机器的人可不好找,秦川想要说些鼓励夸赞的话,可没等他开口,李明方又指着楚大柱身后的三个年轻人介绍起来。
“这两个一个叫吴铭仁,一个叫郭安,做工之余,都在跟着我表兄学些手艺。最后,李明方指着第三个十七八岁面相清秀的小伙子。
“这是我表兄的大儿子,叫楚云涛,读过书,刚来天津时在法租界紫竹林法国人开的启昌洋行做事,这孩子脾气有些犟,受不得洋人气,这次你让我招人,他也跟过来了。”
听说是楚大柱的儿子,秦川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看这楚大柱也就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会有楚云涛这么大的儿子!莫非这楚大柱十六七岁就结婚生子了?
虽然秦川知道古人结婚早,可十六七岁就。。。。。。这也实在是太早了啊!
见秦川盯着楚云涛发愣,李明方忙道:“东家,法国人开的这启昌洋行,主要做进口染料、烧碱、、漂白粉和油漆生意。这小子在汉口时就在德国洋行里做事,这小子聪明,几年内居然不仅能说些德国话,甚至还能看懂洋文,不知怎地弄到了一本洋人的叫什么化学的书,就迷上了洋人的那个什么化学,几乎到了痴迷程度。这回来天津,在法国洋行做事,在洋行没事时就偷着看书,让法国人给骂了,一气之下就再也不肯给洋人干了。”
“我看他识字,人也聪明,咱们购买一些工厂用料也用得着。”
“我这表兄现在父子三人都在咱们染厂,还合计着干上几年攒下些钱,回乡买上几亩田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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