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将军有朝一日能立身致太平,某愿为将军执鞭!

  张府安静下来了,唯有门前溪水潺湲流淌,像吟在耳畔的一声喟叹,悄然的风像个贼似的溜进来,把清淡芬芳洒满了院落。

  张仲景负责动刀,楚枫负责打下手,何颙去城内购置酒菜,黄忠在院内抚慰自己的妻子,蔡琰在那里独自赏花。

  唯有公主拖着腮帮子坐在廊下,看着小仆可劲地摇着辘轳,打上来一桶水,又“哗”的一声倾倒在地上,汪汪的清水像镶在地面的大小不等的碧玉。

  小仆兴致勃勃地踩了上去,双脚在水里淌来淌去,水花儿飞溅起来,仿佛一串串四处奔跑的珍珠。

  “真想像他一样无忧无虑!”她瞧见小仆的淘气,不觉得聒闹,反而以为有趣,不禁微笑起来,仿佛在观瞻一幅充满恬静乐趣的人物画。

  时间转瞬即逝,最后觉得实在太过无聊,公主迈步走进厢房,轻轻拉开门帘,抬眼朝里面看去。

  手术似乎结束了,张仲景一脸疲惫,正在用布绢擦拭脸颊,而楚枫却在一旁的滚水中洗着甚么,察觉到门口有人,他直朝这边望来。

  公主把楚枫拉出厢房,低声音道:“楚大将军,情况如何?”

  楚枫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又略带着一丝兴奋的神情,道:“黄公子目前无碍,但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可能要住在这里!”

  “好好好,张机求之不得,”张仲景掀帘而出:“我这府邸说是张府,但不过是搭的一草庐而已,别的不多就屋子多!”

  楚枫微微一笑:“如此,叨扰了!”

  张仲景摆摆手:“不叨扰,不叨扰,楚骠骑能住在舍下,那才叫蓬荜生辉!”

  两人相视一笑,联袂出厢房,刚到院内,黄忠和夫人急忙迎上,目光希冀地看着张仲景。

  张仲景宽慰一笑:“二位放心,令公子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身体甚为虚弱,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宜奔波!”

  “多谢张公子,”黄忠拉着妻子就拜下,张仲景眼疾手快,连忙将两人扶起:“方才若不是楚骠骑在场,只怕公子和黄将军险些阴阳两隔了!”

  张仲景止不住地摇头,想起刚才动刀的情形便是后怕不已,那黄叙的患处甚是难找,直找了老半天,还是看不到那溃烂的肠道,此时他又是头一次上阵,心中完全没底,要不是楚枫在身边,一直语气沉着的指引鼓励着自己,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料,只怕不堪设想。

  “哪有那么惊险,”楚枫帮忙劝慰:“还好没什么大碍,这是这段时间我们就住在这里,仲景兄负责吃喝!”

  荆州是难得的隐匿之处,此地远离洛阳朝堂,楚枫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同时也要苦练武艺,届时在虎牢关下会会天下群雄。

  他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张飞、关羽、孙策以及那个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快的马,用过最锋利的兵刃,玩过最美的女人!

  汉末第一武将,吕布!

  ※※※

  楚枫推开门,清淡的月光从他的脚边悄悄地溜了进去,银霜似的抹在屋里的家什上,让那一盏灯也黯然失色。他裹了一件外衣,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两女,轻轻掩上房门,走出卧房。

  “楚将军!”他刚刚走到院内,身后就传来黄忠雄厚的声音,楚枫回头,笑道:“黄将军也失眠?”

  黄忠“嗯”地答应了一声,他其实睡意很淡,以前心里仿佛压着一坨秤,沉甸甸地横隔着他的胸臆,现在那坨秤消失,他反而觉得无事可做!

  楚枫轻轻地说:“若公子康复,你有什么打算?”

  黄忠沉默了很久,没有情绪地说:“不知。”

  他转过脸来:“我说句心里话,自打第一次在新野见到你,便以为你不同凡响,某虽一介武夫,可也算阅人无数,你和那些追名逐利的武将不同,你腹藏大经纶,胸存天下心。”

  “是么?”楚枫微微笑了。

  黄忠笃定地说:“黄忠今日和你打赌,你若不是安定天下之人,我便伏刀自刎!”

  楚枫笑出了声:“黄将军这赌咒太重了,看来我不得不去拯救天下,不然便成戕害将军的罪魁祸首!”

  黄忠严肃地说:“我可是说的真心话,你只是机缘未到,哪一日机缘现前,便如蛟龙入海,其势不可挡,正如你所说,邓禹常有,光武不常有,你只是还没遇到光武而已!”

  黄忠说得言之凿凿,可楚枫却像是被厚厚的纱布蒙住了,很久没有反应,黄忠转头看去,只见楚枫望着天空发呆:“楚将军?何故如此沉思?”

  “没有,我只是,想起西凉……”楚枫的声音在寂静中听来有些哀伤。

  月光矮了身子,渐渐如洇了墨的一脉清水,那墨缓缓地漫上了楚枫的脸:“我率领羽林军兵出武功……一路上,遍地尸骸,那场景太惨了……死去的大多是无辜百姓,他们本想逃出凉州,寻个安生之所,却把命丢在刀兵之下……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尸体横在山野间,渭水里,根本来不及掩埋,只能被野狗叼走……”

  楚枫怅怅地呼出一口气:“我那时就想,天下为什么会有征战,无辜的百姓为什么会死,我想了很久,几乎想到头痛欲裂。有时想通了,有时又想不明白了,这么想呀想,恍惚摸着点门道……我想是因为天下不太平,无辜百姓才会惨遭屠戮,若是太平盛世,他们都安居乐业,没有流离失所,也不会有刀兵之祸,可致太平多难啊……”

  黄忠听得动容,竟不知自己是满面泪光,只觉着面上冰凉如刺,他静静地问:“将军想致太平吗?”

  楚枫无声地笑了一下:“黄将军是否以为楚枫太狂傲?”

  黄忠摇摇头:“不,胸怀天下者,方能以天下为己任。我也看得见天下扰攘,黎民受苦,若非四海鼎沸,黄忠也不会远离家乡,携妻扶幼辗转到荆州,只是世人昏昏随流,得过且过者多,挺身奋争者少。将军有大悲悯大仁义,甘愿舍身赴难,兢兢勤勉而求索大义,历来成大功大德者皆具非常之才,兼非常之志。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匡正糜烂,裨补残损。若是将军有朝一日能立身致太平,某愿为将军执鞭!”

  楚枫又是沉默,唯有轻柔的呼吸宛若无形的细线,在寂夜中战栗,他一字字念道:“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

  黄忠听出楚枫是在背诵,他没有打断楚枫,只是安静地聆听着。

  楚枫的声音轻宁而绵长,像那飘在空中的一根琴弦,压着虽然澎湃然而不争的情绪,风吹来,雨淋来,那声音却还在看不见的时间深处回荡。

  历史的面孔在吟诵中翻了过来,兴亡废弛,盛衰倾覆,王侯的蟒袍,将相的甲胄,都在每一字的倾吐里喟叹,恍然如千年不灭的款款深情,那深情犹如阳光,刺破了历史的冷酷躯壳。

  “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

  楚枫放慢了语调:“知我者,”他缓缓地看住黄忠,最后两个字咬得极着力,“汉升。”

  黄忠截断了楚枫的话:“将军以国士待某,某当以国士报之,纵算它日艰难险阻,亦当不离不弃……”他说得很激动,眼泪倏忽涌出。

  两人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黑夜里一切都被压制了,朋友的笑声却撕开这压制,阳光般明亮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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