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野大,乾坤肃杀,看着渤海军气势汹汹地进驻广武城,盖清不住咋舌:“大哥,一场辛苦下来咱们什么都没得到,不值不值!”
楚枫笑道:“昔日冯谖焚券市义,孟尝君开始也道不值,哪知日后高枕无忧?这一举可谓四得,一者除王匡得路昭此营之心,二与兵以人得张邈之心,三报胡母班仇得西凉遗臣之心,这第四嘛……”
“第四就是得袁本初之信任,”曹操走到楚枫身边,森然道,“办成这件事,他应该对我放心了吧!”
紧随而来的戏志才微微一笑:“经此一事,主公不仅铲除了王匡,又让路昭归属袁绍,白送了他这些兵马,他必视你为心腹股肱!”
说完之后,他笑吟吟的打量着楚枫,躬身作揖:“以五百破五千,楚骠骑之威名果然名不虚传!”
楚枫展颜一笑:“戏先生谬赞了,运气使然!”
戏志才笑着摆摆手,转首对曹操说:“主公,楚将军攻拔广武城一事,暂且不能声张!”
盖清勃然大怒:“为何?我们辛辛苦苦打下广武城……”
楚枫一扬手,瞪了盖清一眼:“听戏先生把话说完!”
戏志才朝盖清施了一礼,懒洋洋道:“如果让天下诸侯知道楚骠骑归顺了主公,主公届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真的是大业未成身先死咯!”
曹操郎然一笑:“功劳一定属于羽林军的,眼下我们还是开赴怀县,面见车骑将军吧!”
※※※※
初平元年冬,为了能统一调遣各路人马,车骑将军袁绍不顾曹操的反对,终于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为辞,炮制出一份劝进表,遣使送至幽州,请大司马、领幽州牧刘虞自立为帝。
哪知刘虞一见表文顿时震怒,斥责道:“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误邪!”
拒不接受劝进。
冀州刺史韩馥又改变提议,请他领尚书事,承制封拜,调遣群雄,刘虞这次非但不接受,索性把派去的使者都给杀了。
就在袁绍谋划第三次劝进的时候,后将军、领南阳太守袁术一封书信打到了河内。
如今袁术坐拥南阳之地,声势浩大,他不承认新皇帝,便有一堆人将要随之表示反对。
既然刘虞起不到调遣群雄暂代朝廷的作用,立其为帝的计划只好就此作罢,袁绍、袁术兄弟嫌隙却由此而生。
劝进刘虞失败后,韩馥越发恐惧袁绍做大,公然克扣粮草,使得义军补给纷纷告急。
独自坐镇颍川的豫州刺史孔伷,在孤立无助又被人夺去名号的痛苦中病逝。
董卓闻讯再次突破包围圈侵犯豫州,虏获颍川太守李旻、豫州从事李延,竟将二人烹杀,所俘义军兵马皆以布匹缠缚,上涂猪油,尽数点了“人灯”。
董卓火烧洛阳,西迁长安后自称为太师,矫诏坐镇凉州的左将军皇甫嵩速速回朝,愚忠的皇甫嵩不想担抗诏的恶名,到长安后立即被改任城门校尉、解除兵权。
不久,屯驻酸枣县的兖州刺史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因为争粮发生矛盾,刘岱率兵突袭,竟将桥瑁杀死,抢夺粮草辎重之后,竟私自任命亲信王肱为东郡太守。
酸枣诸军就此一哄而散,各回各的地盘,袁绍也不得不因粮草危急转屯延津就粮——至此,初平二年四月,轰轰烈烈却虎头蛇尾的讨董之战彻底宣告失败。
昔日董卓初入洛阳之时,东州之地大兴义兵,豪杰之士风云际会,各家牧守万里相赴。
可会盟一场的结果却是各怀疑心,不思进取,权力这种东西果然能移人心志,一觉醒来各家牧守发现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糟,自己的手中有地、有兵、有粮,却没有皇帝的束缚、没有上级的政令约束,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天下乱则乱,联盟散则散,所有人都卸下了道义的包袱,去割据地方城池,去相互兼并倾轧……
“孟德公!”曹操刚出袁绍的帅帐,一个优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曹操回头一看,从帅帐跟出个年轻人来,莫看此人还不到三十多岁,却身高七尺步履庄重,细眉修目净面长须,气质甚是高雅悠然。
方才在大帐中曹操就瞅见他一直站在荀谌身后,但并不相识,又不好唐突相问,急忙作揖还礼:“不知阁下是何人?”
那人似乎有话要说,招呼两个亲兵道:“我送送曹将军,你们回去守卫大帐。”
“诺!”两人抱拳应诺。
那人和曹操并肩而行,边走边道:“将军敢为天下先,在下一直仰慕,今日才得相见,果真操劳不歇令人敬仰。”
曹操脸上发烧,忙谦让道:“见笑见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颍川荀彧。”
“哦?”难怪他与荀谌在一处,原来也是颍川荀氏之人,曹操又问,“阁下与荀友若是何关系啊?”
“友若乃是在下四哥。”
曹操点点头,忽又想起当年何进征辟的荀攸:“昔年我在大将军幕府曾与荀公达相识,他也是阁下族兄吧?”
哪知荀彧莞尔一笑:“公达乃是我侄。”
“得罪得罪。”
“这也难怪您错认,我虽是公达族叔,却还比他小两岁呢。”
荀氏乃颍川大族,士林领袖,族人枝系繁多,荀彧祖父荀淑广有贤德之名,共有八个儿子: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诜、荀爽、荀肃、荀敷,皆有贤名人称“八龙”。
荀彧乃荀绲幼子,故而辈分大年龄小,这在大家族里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唉,颍川荀氏乃一方望族,贤名远播,果然名不虚传!”曹操不住赞叹。
荀彧摆手道:“过誉了,如今我们皆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董贼抄掠颍川,毁了多少人家啊。”
“昔日董卓为收人望,也曾征在下任守宫令,我唯恐受害,求外任之官回到颍川,劝家人迁徙河北。我七叔名气甚大不肯走,最终还是被董卓挟持而去。”荀彧的七叔就是大名鼎鼎的荀爽:“最近风闻,老人家已然仙逝,灵寝不得还乡,甚是可怜啊。”
曹操也觉惋惜,却敷衍道:“阁下与兄长能得袁本初重用,他日打破关中再迁灵寝也就是了。”
荀彧连连摇头,似乎意味深长,却什么都没说。
“对啦,”曹操忽然想起,“何伯求似在我面前提起过阁下。”
“哦?孟德公也识得何颙吗?”荀彧颇喜,“伯求兄乃我兄弟至交啊!”
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袁绍的卧帐,但见帐中摆置典雅,器具华贵,锦缎卧榻,后有屏风,一旁还有古玩玉璧、图书典籍,几案上正敞着一卷司马相如的。
曹操不禁摇头:“领兵在外,还要带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真是……”
说着一半突觉失口,赶紧闭了嘴。
荀彧却不在意,附和道:“子虚者……乌有耳,华而不实终是空,袁本初做作浮华,既非治世之才,也无戡乱之能,可惜我兄弟所托非人耳……”
曹操的心噗噗乱跳:这小子真敢说话啊,他既不喜袁绍,将来是否能为我所用呢?
“将军,您怎么了?”
“没什么,”曹操缓过神来,“这锦缎卧榻真好。”
说着摘盔卸甲,躺了下去,但一双脚却很客气地伸在了外面。
荀彧抚摸着卧榻感叹道:“黎民可知这锦缎之柔啊!”
这话颇合曹操的胃口:“昔日我在济南为相,百姓之苦实不堪言,如今战乱纠结,恐怕更苦了。”
荀彧一愣:“您任过济南相?”
“是啊。”曹操躺在那里答道,“我因黄巾之功受任济南相。”
“家父也曾任济南相啊!”
“巧了。”曹操觉得荀彧很亲近,“还有,我营中有一位戏志才,也是你们颍川人,君是否识得?”
“戏志才?”荀彧笑了,突然摇头晃脑,“有云……”
“对,对,就是他,还真像。”曹操大笑不止。
“将军真乃高人也,那戏志才乃我颍川一智士,不耻官场以商贾自污,实是待价而沽。此人可堪谋主,竟也叫您得去了。”
荀彧感慨良多,两个人初见之时尚还客气,但聊着聊着巧合颇多,先是提到荀攸,进而说到何颙,又是济南为官,又说到戏志才的关系。
两人越说越觉近亲,渐渐直呼表字,畅谈天下大势。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了,荀彧仓皇起身:“哎呀,耽误您休息了,我得赶紧回大帐,恐大家已散去了。”
曹操冷笑道:“散不了,他们正讨论如何谋取冀州呢!”
“孟德公诙谐,小弟且去,改日过营拜望您与戏志才。”说着,荀彧笑着去了。
曹操躺在卧榻上出神,跟荀彧聊了一阵竟然不困了:这个荀文若确有些魅力,畅谈国事也颇具见解,且有颍川人望,能不能将此人笼络到自己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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