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他,或许是为了黛苏儿,也或者是因为那天少年眼中的倔强。
两人在小城口紧张对峙,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黑袍人忽然开始嘿嘿怪笑,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一句森冷的话语。
“好,只此一次!”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变淡,化为一簇近乎透明的火焰诡异地消失了。
薇薇安颇为头痛地摇了摇头,反正她要带的话已经带到了,关于这个小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心里暗暗决定,这件事黛苏儿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她也离开了,就像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
冰冷枯寂弥漫的虚空,黑沉沉的,一个孤独的灵魂游荡徘徊在一道门户外,那门仿佛通着至深至秘的去处。姬歌像个溺水的人般,挣扎着抓住每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来帮助自己改变这无力飘荡的状态,从而摆脱那无法言喻的空洞。他拼命撞击着门户,不知多久,门终于开了一小道缝隙。
他看到了,门那头一个古朴无华的石笼沉浮在漆黑的烈火中,那火是无尽黑暗的源头。忽然,石笼剧烈颤抖,绽放出炽盛的白芒,让他眼睛蓦然失盲,火焰霍的黯淡,那光越来越亮,瞬间将黑暗击得支离破碎。
“唉哟……”
姬歌猛地抬头,脑袋狠狠地砸到了木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原来是个梦,这个梦异常真实,那深沉的黑暗让他心有余悸。他吐出嘴里的水,木桶毕竟废弃已久,从虫蛀的小孔里灌进了不少河水。
他小心地舒展手脚,尽量让自己蜷缩的身子好受一点,摇晃了下脑袋,缓解在酒桶里漂流天旋地转带来的强烈昏意。
“竟然没有死掉……”姬歌心有余悸地自语,应该是那个娇小女子出手救了他一命。当时他都以为自己死定了,才把驴皮儿扔到了河对岸,自己钻进这个漆黑的木桶里滚进河里等待着死亡的火焰。他觉得胸口硌得慌,摸了摸胸口鼓起来的硬包,还好那些东西都在。
天昏地暗的旋转和河浪闷声拍打木桶的声音奏成了一首催眠曲,姬歌胡思乱想着迷茫的未来,复仇的心让他逼着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怕睡过去自己浮在这茫茫不知尽头的大河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姬歌不知道自己在河上漂流了多久,黑暗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知腹中传来饥饿快要让他的头脑失去理智了。他嘴唇贴着木板上贪婪地吮吸着蛀孔里渗出来的水,喝完他咬牙用力在手臂上挖出几道血痕,只有疼痛才能刺激自己昏饿的身体不至于麻木僵化。又在摇晃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他手腕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已遍布皮肤的时候,酒桶最后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湛蓝色的天空下,一伙乱糟糟的队伍扎营在荒凉的野火原。几个大汉热火朝天地比着酒拳,不时发出夹杂着“混球”,“淫棍”和问候别人家女性的恶心话的笑骂声。
秃子是这群强盗的头儿,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他站起来朝着几个赢光自己兜里最后个铜鸡冠的壮汉怒喷了几口口水,瞪圆了牛眼。
“今天老子手气不好不赌了,你们听好老子明儿还不一个个赢得你们裤裆都输给我,哼哼!”
那群粗鲁的汉子全都不以为意的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哄笑不停。秃子悻悻地拎着裤子,准备去旁边解决一下满肚子涨得慌的酒水。途上,他恶声恶气地踢了脚牛车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群脚上戴着镣铐的俘虏都惊惶地低下头。
“看什么看!皮又痒了?”
看到这群俘虏被自己吓得噤若寒蝉,他得意地眯了眯眼,轻快地走到一旁解开裤子,吹着口哨,手里摆弄着那丑恶的玩意儿撒了一大泡尿,喝得微醺的眼睛随意瞥着四周。
“咦?哪位旮旯冒出来的神灵看老子穷疯了,送老子一桶好酒,嘿……”
他拎起裤子,不顾脚上沾了一些黄尿,就两步纵到河尾。一只酒桶静静在河尾处一摊烂泥上搁浅,扶正酒桶,感受到桶里的分量,秃子兴奋地急不可耐,伸出还沾着油腻,脏兮兮的大手掀开了酒盖。
“见亡灵的!”秃子一肚子欢喜,却被桶里的东西吓得退了一步,摔了个屁股蹲,手还说巧不巧的按在了刚才那摊尿上……
桶里一个面色苍白到像鬼一样的少年睁着没有生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姬歌眯着眼睛,瞳孔微缩,看清面前那张粗糙凶恶的陌生面孔,心里一松,再也忍不住,头一偏昏了过去。
秃子愣了,手上传来一股湿润泥泞的感觉,他无意识的抓了抓,送到鼻子边闻了闻。
“呕……你大爷的!这气味……真他娘的骚!”
秃子刚回过神,自己手上抓了一团混着尿的泥,不禁干呕了两下,嫌弃地甩着手上的脏东西。不过他很快又嘿嘿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猥琐。
“我那死鬼老头说了,男的尿越骚,就越强!哈哈,本大爷还是很强嘛……”秃子啧了啧嘴,得意地瞄了眼自己那活儿。
他突然想到了重点,用手拍了拍头,差点忘了这酒桶里怎么会装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孩?他不太灵活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还是想不通,鼻子上滴下一颗液体,秃子伸出舌头卷进去舔了舔,味道还有点甜。
嗯?下雨了?他仰起头望着天,没有啊……他摸了摸鼻子,疑惑的想,好熟悉的味道,嗯?他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手心少了很多的泥,自己刚才手里的泥全拍到脑门上去了。
那……那刚刚自己舔的是……
呕呕……
秃子被自己恶心地不行,撑在地上把满肚子翻江倒海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
等到姬歌昏昏沉沉醒来,他试图坐起来,可是浑身乏力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你小子还是安分点吧,哼哼,也不知道窝在那桶里多久了,身子真够臭的,幸亏本大善人救你一条小命。”
顶着一脑门泥的秃子得意地拿着那枚姬歌怀里的烟斗,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你这小东西怕是个三只手吧,从哪个贵族老爷那儿扒出的好东西,嘿,作为报酬,我就勉强收下这玩意了,哈哈……
周围一伙强盗都赤红着眼睛地盯着秃子手里的烟斗,这东西虽然古旧,但瞧那手艺,瞧那材质,怕不是出自哪个大师的匠手,那群贼精明,吝啬的黑市商人为了得到它也肯花大价钱吧!这秃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们不知道,秃子虽然没有踩到狗屎,却是喝了自己的尿……
秃子在众人的簇拥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估计有了资本又去开赌了。
姬歌想站起来夺回老爹的遗物,但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恨恨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他想哭,但是眼泪又有什么用,只是些懦弱可怜的马尿罢了,不会有人来同情他。
他身边,秃子丢了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儿还有一个散发着臊臭味的马皮水袋。腹中强烈的**让他做不了太多,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他艰难拿起马皮水袋,忍着臊臭,咕噜咕噜地将混着草屑,小石子的浑黄脏水吞咽下去。回复了一点力气,他伸出黑漆漆、让自己也感到反胃的手抓向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嗯?
一个比姬歌大一些,却强壮的多的少年手上死死抓着那块黑面包,一双毫不掩饰对食物渴望的眼睛直直盯着姬歌。两人的手抓住这块小的可怜的黑东西两头,无声地对视着,谁也不肯先放手。
“这是我的。”姬歌发出的声音沙哑刺耳地让自己都感到难受。
“这是我的!”大一些的强壮少年用力咬清每一个字,红着眼活像头饿疯的牛犊子。
周围的俘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斜眼看着两个少年,或许更像是两只小狼的夺食。没有一个人出声,都冷冷地看着。
姬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举起拳头朝少年的脸颊狠狠打去。强壮少年显然比姬歌现在可怜的身体灵活多了,侧过身子躲过了这拳,握住拳头朝姬歌反击。
两个都在底层长大的少年都知道打架就靠一个字,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们厮打在成一圈,用手掐着对方的脖子,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姬歌被仇恨压抑的心出离了愤怒,脸色涨地通红,龇着牙怒视着强壮少年,眼睛通红,靠着身体在上面的优势,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些。强壮少年腿狼狈地乱踢着,掐着姬歌脖子的双手却毫不放松,低吼着也使出吃奶的劲。
看到两个少年都打出了真火,大有看谁先死的疯狂意味,那个之前被秃子踹了一脚的老头儿分开围观的俘虏,手轻轻地拍在两个男孩身上。
“亚力克,别打了。你饿,我的那块给你好了。”
老头儿似乎在俘虏中有点威望。两个少年盯着对方,姬歌死死地掐着不放手,过了一会儿,强壮少年率先松开了手。
姬歌恨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捡起那块硬邦邦的黑面包,挤开周围的人,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开始用力啃着这块稍比石头软一点的东西,狰狞地面容像是在撕咬仇人的血肉。刚才一股莫名的力气用尽,他早已经虚脱了。
命运真是个充满恶趣味的存在,刚把姬歌从虎口救出,又把他丢进了强盗窝。
老头儿看着不合群的姬歌,神态悲悯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谁的。他把自己那块黑面包递给了站起来的亚力克,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待着这个强盗队伍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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