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处可逃

  在被女师囚锁,一墙之隔不见天日的那段日月里,姬歌失却了很多,但也并不是一无所得。【】

  身旁只有花与红尸相伴,在难以言喻的重复里,一天天时间的流逝都是姬歌不变地抬首望着隔窗透进来的日光在心里默算辨析,如年轮圈圈琢刻在过早苍白的心门上,侵蚀到骨子里的那种可怕到叫人发疯的寂寞,并没有让姬歌崩溃麻木,而是让他对于时间有种近乎本能般的敏感。

  姬歌深深知道,在古堡里没有人会怜悯花奴还是姬歌这个名字意味的人,那自己便更不能怜悯自己。他苛刻地计算着自己的时间,修炼,受刑,育花。

  他唯一还没有失去的,便是本心,一颗被深恨刺激的清醒内心。

  花房留下了姬歌很多成长的杂蜕,也给他身上沾染了很多气息,在他那颗清醒被仇恨填塞的心房畔,仿佛有开着一株朝生夕死的三叶之花,不断荣枯。

  察尔在随姬歌入洞后,也感受到姬歌对于时间的敏感,总是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故而出声有此一问,或许也只是为了打破叫人不安的寂静。

  洞中,“咚咚”宛如战鼓的诡声暂时销匿,只回荡着轻不可闻的一问一答两个声音。

  姬歌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绵薄,察尔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已经倦得睡了过去,确实这么长时间没有闭目休息,即使是在不可视的黑暗里,双眼也有些酸涩。

  “嗯……”察尔鼻子哼哧了声,用力地眨眨眼皮,看得出姬歌的兴致不高,随着愈发深入,诡异的身体对愈发明显的冷热相驳,那股莫由来的邪火怎么也熄不掉,燥意难忍,也没有再继续开口的打算。

  两人又陷入很长的沉默,察尔突然感觉到姬歌有些异样,斜眼望去,姬歌侧脸轮廓下的阴影有种生硬的感觉,刀刻的五官像在颤栗的雕像。

  姬歌低垂着头,眼神阴冷,嘴唇紧紧抿着,面上看不到太多血色。他第一次升出了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神似他在泔水桶里和那张枯槁的疤面有过的一刹那交错,他开始不确信堡里那些大人物的心思,难道真的要就这样将他们置诸死地?

  但这次的遭遇前所未有,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哪怕是一丝的希望可以逃出生天。他不能往上,如果那份歹毒的心思是真的,那守在上面的引路人恐怕不会吝手亲自将他和察尔毙命,没有一丝悬念。

  唯一的选择只有一味的往下坠落,从生到死。冷热错乱的感觉随着两个人不断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强烈,还不知脚底下的虚无里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们,姬歌鼻翼似乎可以嗅到蛰伏在如他想象的地狱里的某种兽类血盆大口里弥漫出的腥气。

  不知是不是姬歌的恐惧在这里的魔性力量下实质化了,也或许真的在下面盘踞窝居着黑暗生物,隧洞里开始漫上来一股奇异的味道,很快就散发开来,充斥着鼻息。

  这是股炙热的,腐朽的,似乎透着血光,让人说不上来,像是石头锈蚀?亦或是真的像姬歌所想,兽类身上沾着的腥臊气?

  但有一点更明显,那就是愈发热了,身体的水分都仿佛渐渐开始榨干到体外。

  在充盈着莫测黑暗的这里,胡思乱想或许就是一种变相的自杀。

  姬歌的一个念头让两人面对的情况更加糟糕起来,但姬歌也没有强行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心越来越沉下去,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冰冷,一动不动的眼珠里没有温度。

  并不是察尔的错觉,而是他脸颊上的肌肉真的在颤抖,有对这绝望遭遇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存在,这愤怒越燃越盛,难以抑制,嘴唇也抿得更紧。

  那既然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这样以这样一种难以想象的死法绝望死去,那之前所做那么多,拼了命的,换来的就是一个空渺的名字?

  熔炉只是一个谎言,一个弥天大谎,或者他们并未说谎,熔炉就是遍地死者的地方?他们进这个死亡之洞,本身就变成了熔炉的一部分?

  愤怒,却无力。

  姬歌在他年轻的岁月里,相信了命运的残酷,而彻头彻尾摒弃了命运偶尔施舍给的宽恕。

  察尔始先闻到怪味还有些紧张,心提了起来,惊慌失措,直觉感到这一切应该和姬歌有关,以为姬歌又陷入魔怔状态了,正准备将他弄醒。

  但在看到姬歌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的面目,那上面不是一双入迷的人该有的眼神,他手上的动作忽的顿住了,叹了口气收回了手,银眸里也有些变幻莫测,姬歌的情绪他也感同身受着一部分。

  既然注定他们要困死在这里的话,那自己就陪着他的念头一起发疯吧。

  两人没有言语,在察尔投过来的第一束目光时,姬歌就已经察觉到,不同于心里的邪火升腾和身体上的冷热错乱感,姬歌的胸膛处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刺得他黯淡的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个不该露出的弧度,两个人居然都心照不宣地默然做了一个疯狂的动作。

  他们都将双手慢慢离开身后的洞壁,开始让重力带着自己下坠,两人滑落的速度陡增,到后面几乎在未曾停留的地方留下残影,一条直线般倏然猛坠。

  越来越大的劲风刮得迎面生疼,饶是黑气淬炼的强韧身躯,姬歌察尔背后也早已血肉模糊,两道血线卷起不小的烟尘刺进凝固的黑暗。

  他们竟是放弃了控制自己下降的速度,学着察尔刚开始进来的冒失样子,以求让自己以最快速度坠落,哪怕结局可能是粉身碎骨。

  这样的疯狂也并没有让下面的一切在短时间内变得可见,让两人心里失落的是除了自己的处境愈加艰难之外,好像根本就没有改变过什么。

  相反,如预想那样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以察尔也后怕的这种不要命的大胆方式让两个人不仅要承受随着冷热加身的崩溃感觉,还要去分出体内的黑气庇护修复自己受创的身体,不然在剧烈摩擦中背后的伤痕早就可以见骨了。

  风声灌耳,好似浑身的肌肉都在被细微的扯动,肤表上泛着波纹,他们手臂上的血管蚯蚓般鼓起透着狰狞的紫红色,都有黑气包裹着,不然怕是会炸破裂开。

  即使没有询问姬歌,察尔也知道这一夜也差不多过去了。

  他空出的双手摸了摸胳膊细小凸出的鸡皮疙瘩,猛地打了个寒颤,很用力地摇了摇头,想将脑海里与身体反应不符的错乱热意驱赶走。

  察尔精致俊俏的脸蛋上有不少红痕,身上露出的肌肤上也有着,可能衣服遮蔽下还有更多,眼角也乌青了几块,肿得很高,青红相间,一头银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显得很是狼狈。

  这是他们之前在两人各自入迷时,相互出狠手留的伤,一次比一次下手重,在黑气修复下短时间也未有痊愈,甚至体内还有暗伤存在,可见生出的邪火惑乱人心究竟有多可怕。

  姬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臂膀和左脸颊都有着血淤,黑色的发色被风吹干的汗晶结成了一绺绺贴在额头,掺着灰白色,脸上在那之后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他们仍在驶向那口静待吞噬的黑暗虚无。他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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