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文家,心里窝着一股火,脚底下不由自主地快速移动着,像是要逃离令人作呕之地。路口红灯让我不得不止住脚步。
由于紧张和气恼,加上刚才的一段急行军般的疾行,我突然感到一阵旋晕。扶着墙站稳,大口地喘息着。想到在文家受其好菜好菜的诱惑,拿他们当了亲人,傻子似的感动了一回。不知人家心里早已怀着戒心,甚至把我当成奸人看待,而我这样没心没肺的表现,不仅增加了人家猜疑,也让人家更加不屑。不过,虽然受到侮辱,在我强烈的情绪性反应背后,似乎也隐藏着某些虚张声势的成分。尽管还不太清晰,但是,林秀熙说的关于我与文心洁的矛盾、婚外情人、对儿子宁宁的恶劣态度,以及债务困境等等,都不是空穴来风。我也是一点点挖掘、逐步拼凑起这些事实真相。令我不寒而栗的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需要,我对自己和别人隐瞒了这些,而且,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内情被刻意遗忘和隐瞒着?
已经晚上8点多,杨巾颍正在酒店里等我,应该马上去见她。不过,我想先找妹妹梦茵说话。电话刚一接通,梦茵的高音大嗓便响起来,仿佛那不是手机话筒而是一个扬声器。
“唐梦周,我正要找你!”她开门见山,直呼我的名字,“咱爹咱妈已经买了高铁的票,后天就过来。听咱妈说,咱爹的病好了一些,这次过来,主要想看看你和他们的宝贝孙子。我们不在他们心上。我把他们到达的时间传给你,你想着到时候开车去接,顺便带他们逛一逛,找个有档次的馆子吃顿饭。”
“行啊。”我无精打采地说。
“哦。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她问道,终于想起来是我主动找她,“咱嫂子回来了没有?”
“已经报了走失人口,警方正在查。”我含糊其辞地说道,“我这几天过得手忙脚乱的,脑子也乱子。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也别大惊小怪,照实说就行。”
“好么,听起来还挺吓人的哪!你说吧。”
“关于我和文心洁,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些问题,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们最近好像经常吵架?都是为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你家里的事儿倒来问我?这可奇了怪了!我又不是孙悟空,怎么会比你还清楚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觉得一切正常,但是别人,包括他们家那边说了一大堆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但是听起来也像是有眉有眼儿的,让人不得不信。所以才来问你。我身边就你一个妹妹,你应该听到一些反常的事情吧?”
“我是你妹妹,平时倒是没少联络,但是,你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想从你嘴里掏出点什么话来,比登天还难。所以,你们夫妻的事儿我知道得不多。总以为你们恩爱有钱,过着天堂一样的日子,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不过……”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说,怎么啦?”
“大概一个多月前,是个礼拜六的晚上,嫂子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了一大堆话,足足一二十分钟,派了你一火车不是,都是哭着说的。我都听傻眼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没有等我问什么,她就挂断了电话。当时我挺害怕的,马上打电话找你,你没有接。等你第二天回我的电话时,她已经又打过电话,叮嘱我不要把她找我的事情告诉你。”
“所以你就什么也没有跟我说?你还是亲妹妹吗?”我抱怨道,“她那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少。主要是关于宁宁的。说宁宁胳膊受伤,实际上是被你硬拽脱臼的。啧,啧,瞧你们男人有多狠!还有,你怀疑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怀疑嫂子有外遇。她又怀上了,跟你说要去做手术。你说不是你的,因为你们夫妻很长时间没有同房了。你抢走了她的试孕纸,想去验上边的DNA。你也太没有常识了吧,那东西能验出什么来!你还搞了个什么滴血验亲的把戏,想测试一下儿子是不是你的骨血。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简直不如农村来的土老帽儿。你怀疑她,偷偷查她的手机,乘她洗澡时把手机上的微信都下载了,一条一条地核对,最后认定她有个情人……”
“你这乱七八糟说的都是什么!”我忍无可忍,打断了妹妹的话。
“是你要我说的,我本来答应过嫂子,不跟你说的。”梦茵不服气地说。
“我是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我根本就不信。你说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我仍十分恼怒,不愿相信她说的话,又忍不住想听听还有什么不堪的事情。
“我也不信。所以她不让我说,我也就没有问你。不过,那一阵子我挺操心你们的。因为,宁宁胳膊受伤我是知道的,你们开始打掩护,说他自己摔的。我当时就有点起疑。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你就跟中了邪似的,总跟我念叨宁宁为什么长得不像你。怎么会不像呢?那是你的儿子,再蠢的人看了也会这么说。他长得不是不像你,而是更像嫂子一些。你虽然长得不丑,但到底是乡下人的坯子,怎么说也粗糙。宁宁随了妈妈的清秀细致,更像城里孩子,有什么不好!咱们不是天天盼着脱胎换骨当个城里人,不再当另类,二等公民,再受歧视。你那里到了宁宁这一代就改换了门风,有多幸运。不像我们家大伟,他倒是随了他爹,不光随了他那个丑样,言语做派跟他爹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要多蠢笨有多蠢笨。这要多久才能熬出头来啊!更怪的是,有一天晚上已经深更半夜了,你还打来电话,问为什么你和嫂嫂都是单眼皮儿,可是宁宁偏偏是双眼皮儿呢?不知你中了什么邪!当时我就问你受了谁的蛊惑,谁在你身边撺掇你闹这个事儿?是不是那个小妖女儿——就是去年花卉节上我碰到的那个人?你以为你自己做的事情严密,别人不知道,其实嫂嫂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当面戳穿而已。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人家甩袖走了,才知道着急后悔,不是晚点儿了吗?不是我说你呀……”
“你行了,还不赶紧打住。”我忍气吞声地说,想起去年春天C市举行花卉节,我带着杨巾颍过去看花,结果竟碰上了妹妹梦茵和外甥大伟。“我这里够乱的了,你就别再派我的不是了。别忘了把咱爸妈来的时间和车次发给我。见到他们也不要乱说。刚才你那一堆疯言疯语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透露,明白吗?”
说完,也不问她是不是还有话说,便挂断电话。很快,她的短信就来了,告诉我爸妈到达的时间、车站及车次,还补充说,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让大伟爸爸去接;嘱咐我小心,天热多喝水,在外边吃饭不顺口就去她家吃。梦茵就是这样,说话缺心少肺的,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带着走,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最初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及所持的立场。不过,她对我确实很好。对她来说生活唯一不变的原则就是,唐家人总是对的;唐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而我则是唐家利益的最高代表。
刚刚经受文家的打击,疑虑重重的我,又被梦茵的一番话推到断崖上。而且,断崖在运动惯性影响下,还在不断地颤动塌落,退路不断地缩小,很快我便被逼到崖边面对无底的深渊。如果连妹妹梦茵都这么认为,那么,在此之前,我的婚姻和家庭确实出了大危机,而且错误全在我身上。我不相信,也不甘心。因为,从主体意识上看,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角色。正在这时,程子诺三个字再次闪入我的脑海。我一直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频频地光顾我的梦境,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其隐秘的含义。
一条短信飞进手机,像一只小蚊子似的,是杨巾颍,上边短短几个字:“你在哪儿?”我举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顺手在手机上回了三个字:“马上到。”
汽车平稳地前行,凉爽的晚风从窗外吹进来,慢慢地吹去浑身的燥热。我开始深呼吸,让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我要好好想一想,马上要见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如此牵挂我,关心我?我们到底有什么交集?她在我的人生戏剧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我的人生真的是一出戏剧的话,下面的情节又是怎么设计的?如何才能改变剧情,让它按照我的真实意愿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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