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5章威

  就如同曹纯所料的一般,张带着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古北口山外。

  古北口。

  一度骠骑军占领过,但是孤关在外,而且整体关隘原本修建的体系就是对北面防御的,所以即便是骠骑留兵坚守,也会有很多的问题,所以在赵云撤兵之后,古北口关隘就重新回到了曹军的手中。

  暮色蔓延而开,原本还显得黄灿灿的大漠,转眼之间就变得灰蒙蒙。

  白天和夜晚,大漠里面完全是两种模样。

  在秋天,白天的大漠,中午时分还可以称之为热情似火,但到了晚上就是冰寒刺骨。

  为了不让曹军斥候太早的察觉到骠骑军的到来,张选择的位置相对偏远了一点,又是在一个草甸子的低洼处,这就使得即便是曹军在远处眺望,也不容易发现骠骑军的踪迹。

  但是再近一些,就有些麻烦了。

  一个是烟火。

  马还好说,人多少是要吃食的。干粮什么的是用来应急的储备,或者称之为战术储备,平常时间能不吃那些特制干粮就不吃,所以难免会有些烟火升腾,在地广人稀的地方就很明显。

  另外一个就是行动的烟尘。

  少部分的人马倒是好说,大队人马一出动,这烟尘就遮天蔽日一般,若是晴朗天气,百里外就会被发现……

  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是效果不确定,而且关键是一旦曹军在古北口屯兵,多少是会造成一些麻烦。

  张连夜召集骑兵分部的军校们,商议对于古北口进攻的事项。

  张没搞什么排场,便是按照大漠里面的习惯,围着篝火团团坐下,一边烤火,一边商谈。

  『只要打下了古北口,那么渔阳就等于是被我们打开了大门!』

  军校张生有些兴奋的说道。

  张点了点头。

  张生,嗯,没红娘。

  你若是以为张生是一个白面书生,英俊潇洒小白脸,那就错了,这家伙是归化胡,现在也要称之为预备汉人,只要自预备日开始五年内按时缴纳赋税口算,没有作奸犯科等各项罪名,就可以正式加入汉人户籍了,享受和其他汉人一样的各项福利和待遇。

  在北域,如果将阴山之地先除外,那么就基本上是归化胡最多的地方了。

  因此还在北域有专门的归化胡人司,作为协调和处理相关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纠纷问题。有些事情,其实是认知的不同,并不是谁对谁错。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公正的处理机构以及执法人员,就相当的重要了。

  就比如对于重量来说,胡人用的是胡斤,汉人用的是汉斤,之间是有相差的,而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这个时候就自然需要进行调整和换算。而且从根本上来说,汉人的汉斤之所以没有通行胡地,成为胡地的唯一标注,原本就是汉人的文化侵蚀力度,文明扩散强度都不够!

  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为官者,为上者等,应该感觉到了压力,并且以此为耻,精益求精才是,而不是整天开文会,办酒宴,考察游历,会所学外语。

  另外一名胡人军校,拓跋氏看了张生一眼,拱手说道:『大都护坚决果断,指挥若定,用兵如神,实在令人拜服。如今渔阳城已经是指日可待,将军也将因此而立盖世功勋,建千秋功业,实在是妙极,妙极……』

  张生反过来又盯着拓跋氏,一脸的不屑。

  拓跋氏神态自若,就像是方才拍的粗浅马屁就是日常习惯一般。

  张不置可否,目光依旧在地图上,伸手点了点一旁的汉人军校甘开,『你说。』

  甘风在跟着赵云。甘开只是一个普通的军校,和甘宁甘风什么同姓而已。

  甘开是老军伍了,一张口就是很实际的问题:『古北口不好打。之前我们撤走的时候,放火焚烧了,但是山体和石头是烧不掉的,这里林木又不缺乏……所以曹军重新修复了这个关隘,虽然不能和之前的相比,但是也修得七七八八,真要拿人上去填……不太值得。我的建议是,还是用火药。』

  『火药也有一个……两个问题。』另外一边的汉军校韩衮说道,『一个是我们上一次用过火药了,曹军必然会有所准备……另外一个问题是我刚刚想到的,古北口这地方很适合埋伏,如果曹军猜到我们会用火药,然后设下埋伏,那就麻烦了。所以我的想法是,先摸摸其他的小道,看看能不能渗透点小部队过去,不管是绕后侵扰,抑或是查探配合,都是好的……就是这穿插小队,不是精锐干不了……』

  张点了点头,『没错,曹军一定会想办法来伏击我们。』

  张在地图之上点了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张之前在幽州待过一段时间,他清楚哪些地段最容易被埋伏。

  几名军校往前凑了凑,将张指出的地点记住。

  『啊,这些地方,还真是险要啊……』

  一名军校感慨道。

  张点了点头,『古北口主道有关隘,不好打,小道没有关隘,但是不好走……整体上来说,小道更加危险,稍微有些不慎,就会被前后包夹,全军尽没!这些年来,能走的,不能走的,曹军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古北口这么多通道,就只有一条是主道?』

  方才出主意走小道的军校有些羞愧的说道,『将军,我,我错了,我考虑不周……』

  张摆手,『不是在批评你……而是我们的策略,不能只是根据我们的情况来定,而且还要根据敌方的情况来定!宁可多准备却没用上,也不能遇到问题却没准备!』

  『之前幽州有曹军步马万余,另有辅兵也是万余,』张缓缓说道,『但是上一次被我们打掉了七七八八,现在即便是曹子和再从冀州调集战马……哼,恐怕也是不容易。所以主要的还是关隘!打通了关隘之后,曹子和也就没有多少战力可以和我们在幽州周旋!』

  几名军校相互看看,『将军,下命令吧!』

  ……

  ……

  其实张说曹军兵卒的变动情况,未必准确,但有一点是对的,就是现在曹纯真的没有多少骑兵了,他竭尽全力保存下来的骑兵,再加上想尽办法拼凑起来的骑兵,也就四千出头。看起来似乎是不少,可是要防守整个的幽州,依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就是在古典冷兵器时代,一旦腿短的后果。

  在华夏历史进程当中,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了短腿,甚至是断腿的情况,而不管是哪一个封建王朝之中,那些在朝廷之上稳坐高位的大佬,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最简单的方法来处理问题……

  既然伤了,短了,断了,那就干脆砍断了事。

  上任不解决问题,将问题留给后人,还信誓旦旦表示要相信后人的智慧。自己捞得盆满钵满,吃得肚满肥肠,连腰间皮带都是崩不住,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后人。

  后人在面对越来越大的窟窿,越来越多的糜烂,上不能掀桌,下不能公示,左边要维护稳定,右边要保证团结,谁敢掀开?

  还不是一样蒙上纸糊了事?

  还不行,就蒙下边的人的眼,堵下边人的嘴,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发现问题的人。

  至于上面么,只要保证了上边的吃喝,又有哪张嘴会管下边的拉撒?毕竟上边的嘴,吃香喝辣爽歪歪,然后倒霉的,长痔疮的都是下面的肛门。

  随后在异族大举入侵的时候,再来新一轮的哭嚎。

  幽州糜烂了,曹纯想救想挽回,可是他有心无力,忙不过来。

  冀州虽然有人,有马也有钱,可是内部糜烂了,又被魏延搅和得鸡犬不宁,也更是有理由不给幽州任何的支援,只是一味的让幽州的曹纯发挥主观能动性,毕竟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曹纯的办法么……

  猛的拍了一拍大腿,哀鸣一声,『再苦一苦百姓吧!现在就是展现他们忠君爱国的时候了!』

  好吧,这真是个好办法。

  尤其是在这些牛马不吭声的时候……

  且不管曹纯又怎么收集粮草兵饷,单说在这些被派遣出来的曹军之中,相比较于张军中相对比较积极的氛围,这些出外勤的曹军兵卒军校士官,就多少有些死气沉沉,即便是围坐在篝火边上,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都是怨言。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三无人员』。

  无钱,无背景,无人脉。

  刘大耳原本也是『三无人员』,但好歹往中山靖王上碰瓷成功了,而这些到了幽州的曹军兵卒军校,却连碰瓷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既不姓刘,更不姓曹。

  当然这不是只有曹操才出现的问题,而是很早就有了。

  在山东之地,有一点能力的那些兵卒,不管是人面上的能力,还是钱面上的能力,都会在招募投军之后显现了出来,然后自然而然的就会得到一个比较不错的考评,也就自然可以分配到了大城市,繁华之地。

  而这些『三无人员』,要么懂这个事情,但是什么都拿不出来,要么就是完全不懂,只懂得傻乎乎的训练,于是不管成绩好坏,都是被分到了边疆。

  成绩不好的,需要去边疆加强锻炼,期待百炼成钢,加功进爵而归的一天!

  成绩很好的,那就更是需要去边疆了,大汉边疆急需这样的人才,不去边疆天理难容啊!

  至于其他的人为什么可以留在大城市,分在繁华之地,小吏同样也是振振有词,『这都要接收单位,人家有接收单位啊,自然可以去,你要是有什么接收单位,拿公函出来啊,你也可以!我们山东之地就讲究一个公平!』

  于是这些人,就来边疆了。

  如果说曹军对于边疆的投入好一些,那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当兵吃饭,在哪里不是吃?可问题是……曹军上下,什么兵种待遇最好?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是给边疆,还是先给中领军中护军?

  雷重坐在草地上,听着周围的几个军校士官窃窃私语。

  远处也同样是有气无力的曹军兵卒。

  又要开打了,可是这士气……

  好歹补齐了军饷不成么?

  这种事情,还有临时去凑的?

  山东之地不是很富裕么?听说有的地方,一瓶水都能卖上万钱!不是什么神仙的琼浆,就是普通的山泉水,只不过地点有些特殊而已,就能卖上万钱,而且还一大堆的山东士族子弟去买!

  可是在幽州之地,曹军兵卒的兵饷都发不齐。

  这都要开战了,依旧不齐。

  那一瓶水,够发好几个大头兵的兵饷了吧?

  幽州的老军校,雷重,也想不明白这个事情,难道说守不住幽州,等骠骑来了,那些山东佬能有好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让雷重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过这么一来,这些山东佬,究竟算是山东的,还是关中的?抑或是原本他们就打算着全大汉都是亲如一家?

  想不明白的事雷重就不想,跟着走就是了,只要有饭吃。他现在年岁大了,有些事情就无所谓了,更不愿意多嘴多舌四处打听,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过这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他从来不想将来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只要把今天的日子过好就行。

  当然,如果还能天天吃饱饭,那就更好了,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年来,他跟着不同的人打仗,感受最深的就是越打心越累。

  起初还是公孙瓒,那还是真打胡人,不讲道理也不客气的那种,遇到了就揍!

  那会儿穷,但是心气高,真觉得自己是在为了大汉在保家卫国,死了也值,心甘情愿!

  可是后来袁绍来了,那就变成了假打胡人。

  毕竟当时袁绍主要的精力是要放在中原,打不打胡人只是在名义上说说,其实根本不太在意。

  等到了曹操来了之后……

  历史上曹操还真的是打胡人的,但是现在胡人都被斐潜收拾老实了,于是反而变成了联络胡人,交好胡人的了。

  因为不和胡人进行作战了,边疆的意义是不是就越来越是无所谓了?

  雷重想不明白。

  他只是知道,从他年轻的时候,到了他年老的时候,他依旧在这里。

  或许也会永远的在这里了……

  或许他很快就会死的,会像他之前那些战友一样,随时随地倒在任何一个角落,没人会记得他,就像是没人记得他的那些战友一样。

  世人最多能记得公孙瓒,袁绍,曹操,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即便是这些人有的亲身上阵打胡人,有的只是在嘴上打胡人,而那些更多的,在和胡人抗争当中死去的兵卒,没有人记得。

  他听闻说骠骑军中有一个什么英灵殿,还是一个什么战魂祭,反正是用来记录那些在每一场战事当中死去的普通战士的……

  他想,他可能没有这样的命,他有名字,但是也等于没名字。

  因为总是有一些人高高在上的表示,雷重这家伙是谁?完全没听说过。

  『……不知道我们要打多久?』

  『打多久?你还不如问能不能打得赢!』

  然后众人便是一阵的沉默。

  过了许久,才有人转换了个话题,说道:『不管怎样,打完了一仗,总是能有些升官的机会……你看雷都尉,不也是上一次升起来的么?』

  『嗯?』走神的雷重听到有人说自己,才回过神来,『你们说什么呢?』

  『说升官,』有人呵呵笑道,『雷都尉,你升官了都不请一请大伙儿么?』

  雷重看去,根本不认识那人,但是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便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好说,好说。等这次回去,找个时间找个地方,哈哈,哈哈。』

  其实这年龄,升到了都尉,都算是慢的了。

  雷重他年轻的时候,看到别人升官,他也愤愤不平过,但自从他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亲手埋葬了成百上千的战友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这个问题了,他只想活着。

  看看现在,和他一起走进军营的士兵还剩下多少人活着?

  无论是升官的还是没有升官的,无论是他的竞争对手,还是和他关系密切的,如今都躺在冰冷的地下化作了一堆白骨,甚至还有许多人尸骨无存。

  他能活下来,能活到现在,一开始是幸运,而现在更多的是经验。

  活下来,就是最大的意义。至于其他的东西,在雷重眼里,就象这山野间的枯草一样,来来去去,繁华一时,却改变不了这山,这水,这幽燕大地的一切。

  『雷都尉,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一名军校问道,『是不是要在这山里伏击骠骑军?』

  『怎么可能,就我们这么点人手?』另外一个军校嗤之以鼻,『更何况……就这样的?前两三天,那谁的事……』

  『这是上官们的事,我们操这个心干什么?』雷重笑着躺倒在地,摆了摆手说道,『去睡觉吧,睡觉起来,才是多活了一天……这年头啊,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其他的……算了,第二天都要各自出发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他们被派出来,要在燕山之中构建出一个示警的体系,以人力代替警铃,一旦发现骠骑兵马,就点燃烽火摇人……

  这活,简单而不简约。

  众军校见雷重不想要继续谈话,相互看看,也就渐渐散去了。

  而雷重等这些军校都走了,才重新翻身坐起,看了看周边的山势,脸色就变得和这夜色一样的阴沉起来……

  确实,走哪一条道,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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