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山,道院。
晨光初露,薄雾氤氲,正是弟子们做早课的时候。经堂内清音郎朗,咏诵道藏,后厨炊烟袅袅,准备着千人饭食,杂役则敞开各殿大门,开始洒扫整理。
这是道院每天的日常,秩序,规矩,一丝不苟。
嗖!
突然间,一道白影以极快的速度跃上某间屋顶,踩着青瓦飞檐一路向北奔去,快到只能看见虚影。
巡守道人觉出异常,略一抬眼,却视若无睹。
很快,这道白影跑到了后山,蹭蹭蹭顺着陡峭的岩壁上去,钻进一座小院,飞身一扑,又从窗口窜了进去。
“吱吱!”
卢元清大袖一展,稳稳托住,摸了摸那柔顺光滑的毛发正是峨眉山的那只白色小猴。
它跟随老卢二十多年,整日听诵经文,陪着主人感悟大道,早褪去了血脉中属于兽性的一部分,与妖族截然不同,清气缠绕,瞳如日月,一派仙家气象。
小青也如此,被小斋喂养了这么多年,基因血脉早已改变,心性远超一般修士,称一声妖仙也不为过。
再加上顾小飞的白蛇,倘若双双化形,诶,正好演一出。
“吱吱!”
白猴叼着一枝树杈,上面结了四五个灵果,红嫩的果皮上挂着晶莹的露水,令人垂涎欲滴。
它摘下一颗,用毛手擦了擦,然后递过去。卢元清刚要接,那白毛胳膊又拐了个弯,塞到自己嘴里。
“呵呵,你这泼猴!”
老卢笑了笑,刚从枯坐中醒来,倒也有了些活气。
话说他晋升阴神后,彻底放下了俗务。张守阳如今是第二代住持,革新除弊,提拔良才,比之前的势头还要好。
他则隐居后山,潜心清修,唯一陪伴的也就是这只小猴。
其实张守阳也当不了多久,二人本在伯仲之间,由于食气法学的太晚,才落后一步。再过些时日,张守阳人仙圆满,突破瓶颈时,第三代住持便要接上。
而第三代也是个过渡期,主要培养何禾、徐子瑛这些人,第四代住持早就确定了人选范围。
这便是道院的优越性,好像一家严谨科学的大公司,虽然古板守旧,但绝不会出大错,还有三十六友打底,基础深厚。
凤凰山呢,像帮派,像家庭,更自由随性,随着业务不断增多,弊端也随之显露。目前最大的问题,便是一代老家伙太少,才四个。
当顾玙、小斋、龙秋、小堇皆放手不管时,二代挑不出一个有绝对优势,能令所有人信服的领导者。
游宇、曾可儿尚在努力中。
“师兄!”
卢元清正逗弄白猴,忽听外面有人招呼,刷刷刷几道人影一闪,张守阳、晁空图等人出现在面前。
他见张守阳亲自过来,也是一凛,问:“何事?”
“刚收到的消息,萨祖派、西河派、忠孝门、先天门、太乙门、玉真门、以及青城张元真一脉,同时宣布并入陇南神霄派。”晁空图道。
“政府如何说法?”卢元清面色微变。
“他们自行解散,注销名录,再携门人加入,合理合法,官方和道协也没法管。”钟灵毓道。
萨祖派和西河派,是萨守坚的遗留分支,其余诸派,则是神霄派的支脉。原本还应有谭崇岱的穹窿山派,可惜穹隆山已经断绝了。
这七家实力不强,弟子也少,但举派并入的行为,已经在全国掀起惊涛骇浪。神霄派刚刚建立,就以一种超级强势的姿态傲视群雄。
修真版托拉斯!
“我是怕会引起大规律效仿,神霄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些小门小派未必不会抓住时机,举派投靠。”张守阳亦道。
“夏国号称二百仙门,实则多半是无根小派,没有功法和资源。他们乐的做,旁人也管不了,第三极必然出现。”卢元清叹道。
“那我们要不要表态声明?”晁空图问。
“不必!云牙子从上界来,又在萨天师座下,身份非同小可。我们静观其变,不要凭生事端。人间安稳了十几年,如今格局又变,其实关键不在道统,不在声势,在神仙。
一位大能就能分去一块利益,就能拥有无数追随者。我们让他三分也无妨,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正道。”
卢元清的行事宗旨,十分符合全真教的作风。你势头凶猛,我便退后一步,隐忍不丢脸,笑不到最后才丢脸。
张守阳是天师府嫡传,张、孔可是唯二的千年世家,更懂得这些道理。
老晁却不爽,摸着鼻子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卢元清一瞧他撅屁股,就晓得要拉什么屎,叮嘱道:“我们并非一味退让,倘若他们真惹到头上,打回去便是,但要注意分寸,莫要搞的双方开战,两败俱伤。
不要忘了,下界的可不止那云牙子,凤凰山也不止那两位!”
…………
上谷,国公营。
国公营以前是个村,现在是座小城,属于帝都城市群的一颗小螺丝钉。帝都以前是五环,后来不断扩张扩张,已经修到了十环,房屋9999间,大概是全球第一巨城。
这地方没啥特色,各方面都不行,如果非要找出一点,那就是无生老母庙了。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这句话在夏国的网文圈里非常有名,很多人以为出自白莲教,其实源于罗教。
白莲教在唐宋时期就有了,源自佛教的净土宗。罗教则是明朝的民间教派,初祖叫罗梦鸿。
罗梦鸿从佛教吸收了“心造一切”的概念,认为人的苦难是由于欲望造成,因此追求无为,也叫无为教。
之后又慢慢吸收了道教的观点,认为世界是从真空家乡中形成,真空家乡演化为世界万物,并自创了一个至高神无极圣祖,后来衍化成无生老母。
罗教的声势一度盖过佛、道两门,怎奈罗梦鸿羽化后,子孙后代内斗争权,迅速衰落。反倒是白莲教接盘思想,把“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拿了过来,成为自己的教义。
再到明末、清朝时,白莲教愈发参与政治事件,鼓动造反,被朝廷围剿打压,大量的庙观、书籍被毁。
但无生老母并未完全消失,在鲁、晋、豫、冀一些偏僻地区,偶尔会有老母像,不过已经失去了宗教意义,成为民俗文化之类的东西。
“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哭,我还以为饿了,结果喂奶也不吃,就是哭个不停。”
在老母庙两条街外的一处居民活动室里,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孩子,满脸忧心,“后来连夜去了医院,什么也没检查出来,去观里找道长,道长也没看出来,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说着,她也抹起了眼泪。
“呵呵,你当妈的跟着哭像什么样子,来我瞧瞧。”
对面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站起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又翻了下眼皮,问:“你昨天可是撞到什么邪物了?”
“没有啊,昨天鬼节,我去给爸爸上坟……啊,我想起来了!”
这年头,对鬼的科普早已普及,女人恍然道:“我一定是碰见冤死鬼了,缠着我们家宝宝不放。”
“这就是了,中元节阴气重,这孩子神魂虚弱,很容易招惹脏东西,别担心……”
老妇人笑了笑,对着孩子哄道:“来,乖娃娃,张开嘴,给你糖吃。”
小孩也神奇,边哭边张开嘴巴,然后就被喂进一颗白滑滑的糖豆。小孩miamia砸吧两下,瞪大眼睛,哭声立止。
“哎哟,真神了!”
女人大喜,连连道谢:“早听说您是个有本事的,今天一见,哎哟,真不知怎么谢谢您。”
“呵呵,不用谢我,乡里乡亲都是应该的,来……”
老妇人又取出一根红绳,系在孩子脖子上,笑道:“这个能保平安,祝这孩子健康长大。”
女人愈发不好意思,非要表示表示,推来推去的到底没送出去,感恩戴德的出了活动室。老妇人则回到麻将桌,跟三个老姊妹继续搓牌。
屋里都是小区居民,神色淡定,似乎很习惯了。
“周老太太还真厉害啊,道长都没办法,她也能治好。”
“听说她年轻时学过道,跟过一位高人,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倒也难得。”
“就是,别人恨不得尾巴都翘起来。她倒好,就给咱们治头疼脑热的,菩萨在世啊。”
“诶,咱们不兴菩萨这个,我觉得像无生老母转世。”
正议论着,姓周的那位老妇人放下手里的牌,忽然回头道:“老哥,无生老母可是邪教,您这么说,我可洗不清哦。”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嘴快!”俩老头赶紧道歉。
这老妇人七十多岁的样子,虽然生了皱纹,头发花白,但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年轻感。大概一年前,跟儿子搬到这个小区,无意中显露本领。
慢慢的,她在当地愈发有名气,甚至上谷道观都来人拜访,说是心服口服,世外高人,这下更成了所有老头子的女神,年轻人对其也极为尊重。
…………
绿石谷。
龙秋站在草庐前,底下是一百个娇俏迷人的玩蛊少女。
“你们随我学艺多年,皆有小成,我将远赴昆仑,试以蛊化神之法,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师父,您还回来么?”
“师父,您不要不要我们啊!”
一百个少女同时对你哭唧唧,娇吟吟,这感觉不要太好。怎奈龙秋斩掉情丝后,变成直女一枚,只道:“我这一去,生死难料,你们好自为之。但你们是我传人,出去可报凤凰山名号,修习也勿要懈怠。”
说罢,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只有金蝉从虚空中探出头,回望了一眼,带着莫大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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