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门派中,关于辈分方面的分化,是很细而且很严的,同时这个问题也很尖锐和——尴尬。
具体事例就拿少林派来说:
一个孤儿,被慈悲为怀的大师们收留,这类悲惨事例在动荡不安的旧社会里,也不算少见,可以理解。过了几年,又发现这孩子有礼佛之心,大和尚们瞧着不错,征集了一下志愿然后顺理成章就让他受戒入门,成为了正式入门弟子。
这时,又有些人突然想开了(或是被逼急了),要皈依三宝当和尚,半路出家。这个人成为入门弟子后,他得叫前面那孩子“师兄”,然后将其敬为长兄。毕竟闻道有先后,叫就叫吧,不也就大几岁嘛……
能这样想的人都比较乐观,证明你具备了出家出世的良好心理素质,可以在当和尚这一事业上越走越远,名留青史也不是不可能,像什么弘一啊、弥勒啊……之类。
不过这种人毕竟是少数,而且你可能还会遇到某种非常尴尬的情况——
想象一下,你敬爱的师兄你小不是几岁,也不是十几岁,而是几十岁。更离谱的,这人跟你还是亲戚,出家之前他还得叫你一声叔叔或二大爷……现在出了家入了门,他是你哥,你是他弟,还得恭恭敬敬地给人用敬语——求心理阴影面积。
“哎,话不能这么说,看来你佛性不深,既然都出家了,就别在乎世俗道理了吧,师弟,呵呵呵呵。”
当你看着这样一个比你小不止二十岁的小毛孩在你眼前摆谱的时候,大多数性子比较急的人都应该不会笑呵呵地叫师兄,而是扁着脸叫大爷:“去你大爷的!”
现在都该明白了吧,武林门派中的“尊老爱幼”,就是这么复杂,老的有时候并不老,幼的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而剑阁在这方面,一直是遵死规矩,而且情况更严峻。
剑阁入门的条件,是硬硬的铁规矩:一套“悬笔行书剑法”。
这跟开山祖师邱宏清有关系,这人在练武以前是个世家文人,没事就写两笔,搞得武功里面也带点文墨的意思……好吧,这是宋初那会儿的事,这里先不谈,总之你只要知道这剑法是从书法中化来的就够了。
想入剑阁的门?一句话,就是练好这套剑法,怎么才算是好呢?告诉你,你要会写字,写什么?写自己的名字。够了吗?不够,你不能用笔,要用长剑,而且是在一块银锭上写。
也别怕,虽然这事情听上去很难,但实际上——它就是很难!
拿剑写字,还是在金属上写,而且写的玩意还要能看得清楚,其难度可想而知。不过你要能写出来,那么恭喜你,你就能把写好的这块牌子挂上“剑阁门第”的那面墙上,成为真武剑阁正式弟子,练习当世最妙最绝的那些剑技。你练得快就挂得早,第一个挂牌你就当师兄,第二个你就当二师兄,慢慢往下轮。
这一套动作的操作难度颇高,但用来选人也的确实用,能过的必然是用心之人或练武奇才,这也能让剑阁挑出最好的人才来培养。
不过这个规矩里面还有个蛋疼的地方,具体事例——
“我从练剑开始,用了三年,算俺们这届人里最快的了——天才?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也只稍稍掌握了一点剑气,哪里说得上什么天才,天才你说的是大师姐和阿铭啊,都是九岁就入门了……我没有天赋,我这种粗人哪会什么书法啊,连这套剑法都学不全。为啥能入门?哦,我叫王二,五横一竖,下手准点就差不离了。”
没错,让人头疼的地方,就是名字的笔划和结构,简单点的很快就完事,名字复杂你就只能怨父母了。
有这么一个人,他壮年入门,在剑阁呆了三十年,内功外功具臻上乘,要问他是谁?说出他的名字别吓坏了你,意宗门人中除冷无霜外的第一高手:“慕容鶁鷔”。
“失敬失敬,敢问老兄,在剑阁中行几啊?”
就是这么哀伤!
这不止是个悲剧,还是个大悲剧!那慕容鶁鷔早在陶成那一代就呆在剑阁里了,前面几十年就一直在练写字,无奈名字太难写,刻了少说三千两银子,前后历时二十五年,他这才勉强入门,说个不好听的:他把剑阁掌门人都熬下去了两个,堪称这代弟子中资历第一老。
不过这个老资历见了叶铭这伙人路过是还是要乖乖让路叫声:“师兄好。”
叶铭虽然从来把他当长辈来看,但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凭啥!我要是有孙子的话,跟这群小子们差不多大!”
也是,这老人都年过六旬了,圣人虽然说六十而耳顺,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自己称兄道弟、还管自己叫师弟,不好意思,六十的人,耳突然不顺了,谁都不服。
“冷无霜便罢了,她是剑阁祖师爷的直系宗亲,叶铭也是一代天骄,我无话可说,但望江楼一战,冷无霜身死,叶铭这小子不知去向,现在他灰溜溜地回了剑阁,就这么让他当掌门?”慕容老爷子一声冷笑:“怎么不查查冷无霜背后的伤是谁刺的?”言下之意竟是怀疑叶铭下的手。
两田兄弟均道:“胡说八道!”
卢毅道:“叶铭众望所归,难不成你要当掌门吗?你风烛残年做得几年掌门?”
“这与年纪又有何关?”慕容话到这里,基本上也算挑明了要当掌门人,他回头看向意宗这派门人道,“现在我只想知道咱们宗主是谁杀的?形宗难道与此没有关系?”
意宗门人面面相觑,毕竟冷无霜是受人爱戴的一宗之主,她的死亡在众人心头都蒙了一层迷雾,怀疑与自己不和的形宗也在情理之中。
叶铭正待回答,昆仑派大弟子张龙一声暴喝:“糟老头子,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难道视我三大派于无物。”
慕容脾气老而弥辣,也是暴喝回去:“你小子算什么东西?滚出来受我一剑!”
张龙想不到这老头脾气这么暴躁,说了句话就要决斗,不过话都说了现在也不好在门人眼前认怂,只好跳出来跟慕容过招。
张龙看他须发灰白,也不愿占便宜,仗剑道:“看你年老力衰,我让你十招先。”
慕容仰天哈哈大笑,上来第一招斜斩平平无奇,张龙一挡,那斜斩陡然加快,变招为横,犹如电掣般再接一个十字斩,堪堪写完一个“午”字。
身法顺如展翅飞鸿,剑势厉如腾天狂龙。
慕容施展的这招,在场剑阁弟子人人都会,就是入门剑法:“悬笔行书剑”的第七招“午门曜日”,他使这套剑法,门人弟子无一不服——毕竟这老头光一套剑就练了二十五年,剑招真是拿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只怕连邱宏清本人复活都不敢说他这招有啥瑕疵。
张龙被这一招打得措手不及,持剑定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打完了?”
慕容气定神闲:“枉了你们三派偌大的名头,想不到只是一群毫无骨气的乌合之众,无端堕了祖师的威名!”
众人正要还嘴,只见场中长龙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倒地不省人事。意宗门人的剑气修炼比形宗更甚,那一个午门曜日虽然没有直接杀了张龙,但那剑气已经断了他数道气络,救活了也是内力大损,终身不能再在武道上进展一步。慕容鶁鷔的实力,说是掌门人级别的,毫不为过。
慕容呵呵冷笑,横了在场所有敌人一眼,仿佛在说:“还有谁不服?”
他这出手一招就大显神威,场上两百多好手,受了他这如电一般的视线,居然鸦雀无声,只有房子燃烧时的噼噼剥剥。
唐门的唐易云在旁盘算:“这老头年纪不小,不过却与这些年轻弟子是同辈。我要胜这代弟子只怕都不能够,如何战得了掌门人陶成。剑阁号称天下第一剑派,果真不是虚名?看他门人弟子两宗加起来犹有百余众,今日三派只好铩羽而归,看来唐门不能与之为敌。”他想到这里,心里已有退意。
慕容鶁鷔挥一挥手,意宗门人各结三五人的剑阵冲了上去,竟然将周围敌人驱了开,犹如赶羊一般顺利。
前面曾提到过,剑阁形宗主修精妙剑法剑技,意宗则主修剑气剑意,在阵法修行上,剑意所通更多,所以在刚刚的防御战中大为得利。
意宗这次冲锋,阵法由天干至地支,各有形意,巧而多变。周遭敌人本以为剑阁也就那个天罡大阵厉害,不过不便行动,所以只在一旁防卫。不料意宗突然结小阵杀上,一个措手不及,败势已成定局。
慕容鶁鷔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的溃散,心里既哀且叹:“剑阁竟被这群家伙逼到如此境地,也真是丢人,只怪没有掌门人统筹指挥调和内讧,只要我顺利上位,定然让这三家付出代价……”想着这里看向病怏怏的叶铭,心想:“卢毅推他为掌门,莫不是玩笑话?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纵然天赋奇佳,但掌门之位也不是能打便能胜任的,天赋有什么屁用,我走江湖这么久的资历才是硬道理。”
总之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合适,能带领众人走向辉煌……
右侧风声骤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知是暗器,下意识便还剑迎去,不料这枚暗器势夹内劲,差点把自己长剑打脱手,定神抓住,再看发镖之人。
“唐家唐易云?”慕容鶁鷔嗤笑道:“青城、昆仑他俩家只派了弟子前来,你唐家堡倒是卖力,连堡主都亲自来了?真有骨气!铁铮铮的汉子啊!”说罢就要上前动手。
唐易云一挥手:“慢!”
“什么?”
“我身为一派之主前来领教剑阁高招,你是不是掌门人?”
慕容鶁鷔不能说是,但也不愿说不是,回头看着身受重伤的叶铭,哈哈大笑:“卢毅,你说这小子能当掌门,好!唐易云,来得好!我就看看这小子有几斤几两?”
正愁自己没法除掉叶铭,唐易云这下挑战倒是体贴到了心窝里,慕容鶁鷔大步让路:“里面那少年就是掌门人,各位点到为止,不过比武较劲,出了人命也无话可说,动手吧动手吧!”
卢毅摇头叹息:“他这话岂不是逼你们双方拼命?唐易云一代高人,莫说你身负重伤,就算神气完足也殊无把握。推你上去,其心可谓歹毒至极。”
叶铭还在考虑时,卢毅出声叹道:“唐家堡不知多少好手还在外面伺机而动,剑阁能过此劫最为重要。慕容师弟若能挡下大敌,掌门你当了去便是,不用拿师弟的命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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