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之地,自古就是战地。这里不远有一条大名鼎鼎的淝水,南淝水直接就横在庐州城南,南淝水南下,直通巢湖,巢湖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湖泊。巢湖南下,直通大江。庐州后称合肥,其中之意,便也来自这两条淝水交汇之意,原为合淝。
淮西本就多山,还有巢湖为阻碍,大军若想从淮西通南北,庐州便是险要重地,南淝水更是天然屏障。淝水之战的中心区域离此不远,也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大名鼎鼎的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这一战也影响了整个中国的历史进程。
守庐州,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守南淝水。
种师道之子种浩,新任庐州知府,从收到刘延庆大军的消息之后,无数的衙差士卒军汉,奔走在南淝水南岸,甚至发动许多百姓,把一艘一艘大小的船只收拢起来,全部往北岸运去。如此便是断绝南岸渡河之法。
淮南淮西与江南两浙,虽然水系发达,河湖密布。却是在没有真正大规模水师的时代,从来都不能真正进行大军的长途运送。大军南北而行,终究还是遇小河架桥,遇大河搜集船只,无数次往来运送。
交通工具,往往决定了战争的形势,若是刘延庆真正有大批量的水师,完全可以从大江入巢湖,从巢湖直入南淝水,于巢湖北岸登陆,以路陆直扑庐州城。如此这庐州城便真只有据城坚守了。
也是因为有这条南淝水,有这么一个偌大的巢湖,种浩与种洌,方才会想着以一千精锐,带着衙差与一些军汉,加上当地百姓来把守庐州要道,以待援军来救。
这也是历史上淝水之战,苻坚会以十倍于敌的军力从北而来,还是兵败的原因之一。从北而来的苻坚几十上百万大军,在淮水与淝水之前,实在是束手无策。
一场大会战都在河水面前束手无策。刘延庆一万五千人而来,这巢湖与南淝水之前,没有了船只,显然也将是寸步难行。
往西去寿州,便是另外一条淝水在前,乃是北淝水。情况也是一样的,此时寿州知府种溪,便也在收拢所有的民间船只。
种家子弟,于战阵之上,当真不负祖辈盛名。
东京城内,万余军汉,已然也在整装待发,种师中亲自披挂上阵,领兵南下,驰援淮西。
种师中更是一人带着千余骑兵率先出发,身后万余人次日大早才整体开拔。这种家的名声,如今便也只有种师中带着这些后辈支撑了。子侄皆在前线,无兵无将,可见种师中心中的急切。
大军出发之后,过得三日。东京城忽然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大早而起,一队一队到城门之地换防的士卒,甲胄鲜亮,旌旗都多了不少。城内军营之中已然空无一人,城中倒是出现了一队一队军容整齐的士卒在来回奔跑。
赵佶大早而起,便也发现了这深宫之中的军汉也有些不一样了,水井之处,皆是打水擦洗甲胄刀枪的士卒。
有阳光的地方,都有士卒在晾晒着自己的甲胄。
赵佶拿着长刀,一边四处观看,一边挥舞着长刀,练习着劈砍。
旁边不远一个军将,正在附近寻着什么东西,寻得片刻没有寻到,便见那军将走近正在练刀的赵佶,恭敬作揖之后开口问道:“陛下,末将想在这宫内寻个磨刀之物,不知哪里可以寻到?还望陛下指点。”
磨刀之物,自然是磨刀石。能磨刀的石头,要求极高。有粗磨之石,也有细磨之石。粗磨之石还好说,细磨之石便是要构成石头的颗粒物极其细腻,才能真正磨出锋利的兵刃。
赵佶平日里显然与这军将也经常攀谈几句,所以这军将方才直接出言来问。赵佶倒是也不在意,只道:“园子里都是景观之石,想来磨刀并不合用。御膳房之内,想来多有磨刀石,可以去那里寻一下。寻来了,一并也帮朕把刀磨一下。”
军将闻言倒是不在意,躬身作揖之后,答道:“多谢陛下指点,末将这就去把磨刀石取来,一并帮陛下磨一下锋刃。”
赵佶心中有疑惑,开口又问:“今日尔等怎么都在擦洗甲胄,打磨刀枪?”
军将闻言一笑,微微抬头,答道:“陛下,今日我家燕王殿下要回来了,自然要把甲胄刀枪都打理一番,燕王殿下平日里最是在意这些细节,连大将军大早而起,都在磨那柄宝刀,我等岂能不准备一番。”
这军中擦洗甲胄磨刀枪的事情,倒是并非有人下令。便是鲁达这个大将军大早而起,便自顾自开始磨刀,军将之下,自然有样学样。
刀枪这种东西,最易生锈,即便不生锈,时间稍久,刀刃与刀身便会失去光泽。要想刀枪熠熠生辉,时常打磨便是唯一的办法。
赵佶闻言一愣,手中的刀也不自觉停了下来。这段时间郑智不在东京,赵佶虽然心中想法极多,但是基本的生活倒是越来越习惯了,即便这深宫之中没来有这些军汉来去,赵佶见多之后也并不觉得突兀,相反每日见得这些厮杀汉还愿意主动上前攀谈两句。这些在宫内走动的军汉,虽然负责看守赵佶,却是也并不真的有什么僭越之处,平常大多礼节还是周到的。如此也并不让赵佶觉得有多么委屈之处。
还有一个朱勔陪伴身边,每日里帮着赵佶忙前忙后,充实之下,其实对一个人而言,这生活便也不错。
忽然郑智回来了,赵佶那内心的屈辱立马就蹦出来提醒他要干什么。具体要干什么,赵佶已然有了打算。却是赵佶又不由自主有些害怕,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手臂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那军将见赵佶不再发问,自顾自去御膳房取磨刀石,御膳房自然是有磨刀石的,切菜做饭,便也用得上。
不得片刻,这军汉把磨刀石取了过来,便看赵佶依旧还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左右还踱着步伐。
军汉上前笑道:“陛下,末将先给陛下磨刀。”
赵佶闻言停住了脚步,把手中的刀递了过去。
军汉接过刀,又打来一桶水,把磨刀石固定在地上,然后半蹲而下,便也传来了那极为有节奏的磨刀之声。
赵佶站在原地,看着那给自己磨刀的军汉,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又有一些释然,一会儿又是紧皱眉头。
不得片刻,赵佶开口又问:“你可知道郑智什么时候进城?”
军汉不以为意,只是随意答道:“具体时候末将也不知,不过既然今日都说殿下要入城,昨夜扎营,想来便也不远,午后应该能入城。”
赵佶闻言,又沉默了下去。
却是那军汉话语不断,开口闲谈一般:“陛下,依末将说,练刀之法,陛下还没有寻到门道。刀乃杀人之器,两人搏命,皆是互有往来。若是战阵之上,更是讲究一个简单有效。格挡反击之法,最是有效。其中也在一个快字。所以单纯劈砍,并无多少意义。刀法皆有起手之势,起手势就是格挡的意思,陛下若是真要习练刀法,该与大将军说上一声,军中好手众多,陛下想学不难。”
这军汉虽然上阵无数,杀的人也难以计数。回归到单纯的生活上,终究还是一个厚道汉子,与那路边的淳朴农夫,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闲谈之下,不过也是与市井之中说说话语是一回事。便是这军汉心中也知道,要想教这皇帝练刀,当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还要大将军鲁达才能决断。
赵佶性格,其实也是和善之人,抛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份,赵佶单纯以为人而言,应该也算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若是一个普通人,少些勇气,多些文艺,其实也无妨,奈何他是皇帝。
便听赵佶答道:“朕倒是觉得近来练刀进步极快,头前单手持刀都吃力,而今单手挥舞劈砍,也极为顺畅了。”
正在磨刀的军汉,倒是也不拘谨,见多了皇帝之后,头前那种皇帝如天神一样的心态便也慢慢少了许多。随口又说:“陛下这只是增长了一些气力而已,田间的农夫不需练也能这般。练刀一道,终究还要有章法。”
赵佶闻言,倒是不气馁,却是内心之中忽然有些触动,连忙开口又问:“看你这么会说,想来你是极为擅长此道?”
军汉闻言憨憨一笑,把手中正在磨的刀拿起来用手指轻微试了试,然后翻了一面继续磨,口中笑答:“末将能得殿下赏赐这么个副指挥使,便也是战阵之上用命拼来的。要说刀法,比大将军是差得远了些,但是寻常军汉,来个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走江湖绿林上去,生死相搏,怕是也难逢敌手。末将比得一般人,这刀法乃其一,射术当也可称道。”
这军汉自然是不谦虚,在郑智麾下,能得如今这官职,除了用命去搏,便也没有其他渠道了。
赵佶闻言,心中一动,开口又问:“若是战阵之上遇敌,想一击致命,可有秘诀?”
军汉闻言,面上的笑意忽然一止,抬头看了看皇帝赵佶,又用手指刮了刮刀刃,感觉差不多了,取来身边布巾擦拭一番刀上的水渍,双手把刀呈给赵佶,答道:“陛下这把刀,质地不差,当是杀人利器。若是还在殿下手中,当饮血无数,无人能挡。杀敌之法,其实没有什么秘诀可言,敌人刀兵奔来,唯有一招,一挡一劈,便是一条性命。却是这刀在陛下手中,想要杀人,便是难上加难。”
这军汉淳朴是真,却是也不傻。否则也不可能被鲁达安排在宫中走动。
赵佶似乎没有听透这句话语,接过刀之后,又在空中劈砍几下,皱眉问道:“为何朕要杀人,便是难上加难?”
军汉拔出身旁自己的刀,又再次磨了起来,脸上已然没有了笑意,却也答道:“陛下若是想杀路边一个农汉,那农汉见得陛下手中的利刃,便也知道要跑,陛下大概也追不上那农汉,自然杀之不得。若是陛下要杀末将,末将一身甲胄在身,以陛下气力,甲胄都砍不破,便也更杀不了。自然是难上加难。”
兴许这军汉大概明白了赵佶要杀谁,两番话语,出自真心,便是在劝赵佶不要做那没有意义的无用功。
赵佶倒是把话语听进去了,再一次想起了一个人,把刀归入刀鞘之中,不再言语。而是回头再一次去找赵缨络。
头一次寻赵缨络,赵佶没有把话说透,只是在赵缨络面前大骂郑智,然后郁郁寡欢,听着赵缨络那杀伐之音,喝着酒,舞着刀。
这一次再去,似乎是唯一的机会,唯一的希望了。也由不得那个姓赵的皇家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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