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生前身后事

  郇城智府。

  就在赵鞅回到晋阳休整思考未来战争如何打下去的时候,晋国的执政智跞智文子也在深深的思考,但他思考的却是家族未来的走向,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智跞的身体每况俱下,现在他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郇城智府的花园里一坐就是一天。

  自赵鞅在百泉、潞地两次打败反晋联军之后,战争的方向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二卿已经不敢擅自发动战争了,战争的主动权已经转移到了晋国一方。

  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朝中事务也相对较少,智跞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一些日常事务就交给儿子智申去办理,自己也懒得去理会。

  望着一片一片飘落的黄叶,智跞在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不会象这落叶一样随风飘落。

  智跞眯着眼望着树上一片一片飘落的黄叶,他想到了儿子智申。儿子智申话少,又不善于与人交往,世卿贵族中很少有人与他关系甚好的家族朋友,这样的人在自己之后,根本就不是赵鞅的对手。而自己执政这么多年却一直在打压赵氏,特别是计杀赵氏的主要谋臣董安于之后,使两家的矛盾进一步凸显。虽然赵鞅没有流露出什么明显的不满,但他能感到赵鞅对这件事一直是耿耿于怀,以赵鞅的性格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赵鞅啊赵鞅,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智跞在想着。他怎么每次在关键时候总有人帮助呢?他怎么就会有那样好的人格魅力呢?自从晋阳之围解脱之后,经过几年的讨伐二卿之战,现在晋国的军队已经完全在赵鞅的掌控之下,韩魏两家又紧紧的跟着赵鞅的步伐,一旦他年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智氏会有人帮忙吗?

  不行、不行,一定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把智氏的事情安排好。一想到这里,智跞有些急切了。

  于是智跞起身回到智府大厅,把智氏家族的文臣武将、家族成员都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儿子智申、孙子智宵、智瑶、侄子智果、还有个别家臣等等都来到宗主的跟前。

  众人来到之后,智跞一一打量着身边的这些人,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智氏的家臣中就没有一个像董安于、姑布子卿那样的名士呢?满眼望去尽是智氏的自己人。

  想到这里,智跞轻轻地叹了口气。

  家父亲叹息,智申上前一步道:“父亲大人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有何重要事情?”

  智跞没有回答智申的话,轻轻的说了句,“为什么我们智氏重要成员中就没有一个天下名士?尽是些自己人呢?”

  智跞的突然发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愣。

  “这个?儿臣不知。”

  “这就是我今天请你们过来所要商量的事情。”

  众人现在有些明白了智跞的意思。

  智跞再次环顾了一周,“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就直说了。你们都知道我已经七十多岁了,来日不多。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死之后智氏的未来?”

  “父亲春秋正盛,儿臣没有想过。”智申实话实说道。

  “糊涂,居安思危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不想如何发展智氏,别人可一直在想如何搬到智氏,现在你们就得好好想一想智氏的未来。”

  看到爷爷批评父亲,智瑶说道:“爷爷,这个问题孙子一直在想。”

  听到智瑶的话,智跞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那你说说智氏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爷爷之后,肯定是赵鞅执政,而赵鞅的执政的开始也就是智氏式微的时候。”

  “有几分见解,继续说。”智跞欣赏的点点头。

  “我觉着爷爷之后,智氏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大家都知道赵鞅是个强势的人,如果跟他蛮干我们只会吃亏,而且弄不好或许会落个范氏等二卿的下场。”

  听着智瑶的话,智跞从心里深感这个孙子不一般,他显然已经想到了今后的路。智跞抬起头静静的望着智瑶,既高兴又悲伤;按照排位智瑶应在大孙子智宵之后,也就是说智氏的宗主在智申之后将由智宵来继承智氏宗主的位置。不过他现在还没到考虑孙子辈的时候,他死之后还有儿子。置于儿子之后智氏的宗主之位那就该智申他去考虑了。

  他移开眼睛,转头问智申“对于智瑶的看法,你有何见解?”

  “儿臣以为有几分道理?”

  “你以为在我之后,我们智氏应该怎么去做?”

  “孩儿在朝堂上尽量少说话?多配合赵鞅就是了。”

  “还有没?比如如何发展智氏?”智跞紧逼着问道。

  “孩儿还没有想好。”

  听完智申的话,智跞长叹一声,“这难道就是你的见解吗?哎---,还是我说吧,现在我们智氏看似在晋国位列四卿之首,但是在我之后很快就会发生逆转。一则在我之后赵鞅定会成为正卿,此人专横跋扈,又有军事才能,军中威望极高,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智跞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二则从朝中的关系上看,韩魏二卿又与赵氏的关系甚好,反观我们却没有太多的依靠,当年我想将范皋夷和梁婴父拉进六卿的出发点就是为了给智氏找帮手,结果被他们联手扼杀;现在四卿中只有我们一家单帮独立,朝中形势对我们不利啊!”

  对于智跞的见解,众人不住的点头。

  “三则看看你们这些人,我就不由得担心啊!除了自己人之外,天下名士竟然没有几个人愿意来为智氏出力。看看人家赵鞅手下的董安于、姑布子卿、虎会、周舍等等那一个不是天下名士,每到关键时刻,这些人就会发出无限的能力。可是我们智氏,除了你们这些自己人之外天下名士有一个吗?你们说说面对这种处境,我能不担心智氏的未来吗?”

  侄儿智果说道:“叔父不必太过担心,既然问题的症结找到了,我们按照您的意思改正就是了。”

  “改正?怎么改正?”

  智申没有接话,倒是智瑶接上说道:“我一直想告诉爷爷一件事,我打算随赵鞅出征讨伐二卿建功立业。”

  智跞又一次望着智瑶,“这是为何?”

  “一旦我跟随赵鞅从军,一则可以在军中树立威望,还能够拉拢一些军官心向智氏;二则也可以处理好与赵鞅的关系,至少不会让赵鞅感到智氏是他的敌人。爷爷以为如何?”

  “有见解,还是智瑶有头脑。”智跞欣喜的望着智瑶说道。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智跞不住的咳嗽起来,智申赶紧过去给父亲敲了敲后背,父亲真的老了。

  “智申,赵鞅对于咱们计杀董安于一事一直是耿耿于怀,今后你在朝堂上尽量少于他作对,要学会韬光养晦;其次要广结天下有识之士,这些人今后将会对智氏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听着父亲的教导,智申不住的点头。

  智跞又转向智瑶,“智瑶,下次赵鞅出兵时,我跟他说说让他把你和豫让也带上,作战一定要勇敢,这样才能在军中树立威望,也不至于今后在关键时候没有人帮我们。”

  “诺---,爷爷。”

  夜已经很深了,众人走出智府大厅的时候,都感到身后一阵深秋的凉意。

  过了几天,智跞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于是便找了个理由,邀请韩赵魏三家宗主请到智府叙旧。既然是执政大人邀请,赵鞅等几个人没有不去的道理,于是都高高兴兴的一起来到智府。

  按照座次,智跞坐在正上方,右边是赵鞅、魏侈,左侧是韩不信、智申。

  待众人坐定后,智跞乐呵呵的对众人道:“各位大人,人生苦短,不知不觉中智某已到了古稀之年,来日无多;但是这么多年能和各位大人共事乃是智某一生之兴,今日智某略备薄酒请各位来府上不为其他只为叙旧;今天各位只要吃好喝好就是对智某最大的赏脸了。”

  听了智跞的话韩赵魏三家都觉得有些意外,以往在一起喝酒一般都是一边喝酒一边谈论公事,今天只是单纯的喝酒这就简单多了。

  魏侈嗓门大说话快,“智大人身体硬朗,还能继续为国出力,何出此言。要是你再这么说我可就不答应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完,自顾自的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多谢魏大人吉言,智某感激不尽。来,我们先干了此樽。”

  于是大家一起干了,智跞道,“今日老夫高兴,逐个敬各位大人一樽。”

  随后,智跞端着酒樽面向右首的赵鞅说道:“赵大人,今后的国家大事还要仰仗赵大人多多费心,望晋国今后能在大人的带领下更加强盛。老夫这里先敬赵大人了。”

  赵鞅端起酒樽,“智大人客气了,国家还需大人把握方向,赵鞅只会领兵打仗,治理国家还外行的很。”

  智跞笑了笑没有说话举起樽,二人喝了一樽。

  智跞望着魏侈,“魏大人乃是军中一员虎将,威望甚高,我一直教导智申多向魏大人学习,今后还望魏大人多多帮助智申,老夫在这儿敬魏大人一樽。”

  “哪里哪里,我这还不是在您智大人的领导下作战,要说还是您治军有方。”随后二人喝了一樽。

  最后,智跞转向右首韩不信,“韩大人,你始终能够在关键时候做出正确的抉择,这一点连老夫也自愧弗如啊!老夫敬你一樽。”

  “我只是做了一些小事而已,关键时刻还是智大人您掌握方向,晋国能有今天全耐大人您的功劳。”韩不信举起酒樽对智跞道,二人喝了一樽。

  在敬完韩赵魏三家宗主之后,智跞对智申说道:“智申,老夫今日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教导你几句,今后要多向各位大人学习,同朝当政要相互体谅、相互支持。望你能够谨记。”这句话看似说给智申,实则是说给大家听。

  智申点头,众人也跟着点头。

  随后,智跞对智申说道:“智申你敬几位大人。”

  智申又对赵鞅、魏侈、韩不信挨个敬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智跞端着酒走下案几来到赵鞅跟,“赵大人,老夫有个请求,还望赵大人不要推辞。”

  赵鞅赶紧端起酒起身,“智大人尽管吩咐,赵鞅照做就是。”

  “老夫想让我的孙子智瑶跟着赵大人上阵杀敌,不知赵大人能否答应?”

  赵鞅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么回事,赶紧说道:“智大人这是在帮赵鞅,赵鞅能有什么不答应的。下次出征请公子随行就是了。”

  “好,智某在此谢过赵大人了。”随后智跞对外面喊道:“瑶儿,你过来。”

  智瑶赶紧走了进来。

  “快给元帅行礼。”

  智瑶跪下抱拳道:“智瑶见过元帅。”

  “智将军请起。”赵鞅扶起智瑶。

  这时智跞端酒对着赵鞅、智瑶道,“来,我们干了这樽。从今往后,智瑶你就跟着赵大人,听从赵大人的调遣。”

  智瑶拿过酒与智跞、赵鞅一起喝下。

  当晚的酒宴在一派祥和之中结束,看似一场简单的宴会,智跞却把智氏今后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他没有像一些著名的人物在即将撒手人寰之后给子孙后代留下祸患。

  送走三人后,智跞在智申的搀扶下走回卧室,静静的躺下了。

  一个真正的政治家是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服软的时候服软,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应具备的基本素质。

  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智跞基本上没有管多少事,当然身体也不允许他考虑的太多。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除了吃饭喝药就是睡觉,偶尔天气晴暖的时候,他会让下人把自己扶到院子里走一走看一看,但时间不大就会回去,继续躺在床上。

  他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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