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城西南有十二座非常大的粮库,据说可以保证大周朝六个郡一年的供给,如果汶水城被围,这些粮食足够城里的军民撑上数百年时间,可以想见这些粮库里究竟有多少粮食。
粮库最重视的事情当然就是防火,所以这些粮库都在汶水不远的地方。
虽然是隆冬天气,站在粮库里仿佛还能听到远方的流水声。
事实上,并不是流水的声音,而是流血的声音。
在最深处的那座粮库里,没有一颗粮食,无比宽敞甚至可能说宏伟的库房空空荡荡,只有数十个人。
有七个人被脱光了衣服,挂在运粮的铁索上,鲜血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流淌而下,砸在地面上。
他们已经受了无数种酷刑,非常凄惨,便是被宰杀的年猪也要比他们幸福很多。
那些行刑者都很年轻,有几个人甚至还是少年,他们的神情都很专注,没有因为眼前的画面而有丝毫分神,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者说怜悯,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腼腆的神情。
这些年轻人都是唐家刑堂的成员,有一个相同的老师,就是这时候坐在椅中的那位枯瘦老人。
也就是不久前在老宅里出现的那位枯瘦老人。
七名囚犯被放了下来,身体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血更不知道流了多少,但还活着。
问题在于,他们这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画个押吧,然后送你们上路。
枯瘦老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就像他的神情一样平和,特别寻常普通。
但对地上那七个浑身鲜血的囚犯来说,老人的声音就像深幽里传来的恶魔嚎叫,又像是星海之上神国鲜花在盛开。
已经奄奄一息的他们拼命地爬动着,争先恐后地向前爬去,在粮库地面上带出数道血痕,爬到老人的身前,用已经有些模糊的目光找到笔与纸,用最快的速度画押,然后不停地哭喊着魏爷爷赶紧杀了我吧
一道黑烟从庄园里生起,随后是若隐若见的火光,然后传来了骂声。
唐家二爷最喜欢的桐庐,被肥大女婿带着人亲自点燃,烧成了一片焦土。
庄园就在汶水畔的柳树后,但桐庐的位置相对深远,所以这场火影响不到河水里的生命。
雪花落在水面上,瞬间消失,鱼在水底的水草里缓慢地游动着。
这里是城南,唐家长房与二房隔河而居,最为清贵的地方。
这里远离道殿与长街,没有客栈,也没有酒楼。
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行人,没有热闹。
就连长房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仆妇也被唐夫人命人抓了回去。
就在下一刻,冷清的汶水边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七名商贩六个衙役三个算命先生两个卖麻糖的老人和一个买脂粉的小姑娘忽然出现。
谁都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人。
衙役可以管商贩,算命先生可以与卖麻糖的老人聊两句,但商贩里没有卖脂粉的,小姑娘又朝谁买去
他们刚好是五样人。
唐三十六向唐老太爷要的五样人。
没有人知道,唐家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私兵,也不是此时在祠堂里的那位半步神圣老供奉,甚至不是刑堂。
而是无人知晓的这些人。
唐老太爷听到唐三十六的要求后大发雷霆,是他发现唐家真正的秘密与杀招被别人知晓后的自然反应。
虽然那个别人是他的亲孙子,依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由此可以想见,这些人对唐家的重要性。
从陈长生进入汶水城道殿的那一刻开始,这些商贩衙役等五样人,便一直在对岸。
他们要盯着的是国教里的这些强者,随时准备出手,同时也在盯着河水深处那团水草。
就像那位唐家老供奉对唐三十六说的那样,那个叫除苏的怪物看似行踪神秘难测,实际上一直在唐家老宅的掌握之中。
今天这些商贩衙役和算命先生,要做的事情便是按照唐三十六的要求,把除苏逼出来,然后抓住,或者杀死。
长生宗虽然已经凋蔽,但万年底蕴有如一座高山,若往地下望去,便是一道难以见底的深渊。
除苏便是这道深渊最可怕的产物,就凭这些气息普通的商贩衙役,能够战胜他吗
七名商贩卸下货框,从里面取出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拿出转糖的针,竹子做的蜻蜓,开始组装。
他们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但他们的动作却非常熟练,简洁而迅速。
在很短的时间里,那些转糖针拨浪鼓与竹蜻蜓被组到了一处。
那是一块缩小了数百倍的沙盘,上面的建筑与行廊非常逼真,就像是最高明的匠人在核桃上雕出来的景物。
商贩们的手放在沙盘边缘,七道意味不同却自然相合的气息灌注了进去。
两名算命先生走了过来,盯着那些缩小的屋宅与行廊,手里握着的长幡在风雪里微微飘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雪依旧,那幡却静止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心静,又或者是因为已经算出了结果。
一个血点,在沙盘建筑里的某一处缓缓显现出来。
那便是除苏此刻的位置。
除苏在庄园里某个偏僻的角落里。
这里是花园,他在假山的最深处,即便是冬天,洞里依然有些湿气。
这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知道今天陈长生去了唐家老宅,他甚至知道那个离山剑宗的弟子留在了道殿里。如果换做以前,他肯定会悄悄潜入道殿,对那个离山剑宗弟子杀死,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总觉得这是国教设下的局。
他蹲在假山深处的洞口,四周满是青苔的石上,竟仿佛融为了一体。
看着不远处冒起的黑烟以及传来的热度,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烦躁与冷酷的神情。
除苏不知道唐家老宅里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唐家二房出了问题,不过他并不担心,就算陈长生真的说服了唐老太爷,他也不相信有人能够抓住自己,无论速度还是地遁之术,都让他拥有极强的信心,若真被强者找到,走了便是。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天空里的风雪发生了某种变化。
不是说风雪的速度或者说形状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隐藏在里面的天地气息生变,隐显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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